“今时不同往日。谁再敢碰我的香穗儿一根头发丝,我保证把那贱手指头给她掐下来。”
陆振英一听这话,啊呀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开始哭嚎,一副打算撒泼打滚闹一场的架势。
陆振英心里的打算,那就是赤脚不怕穿鞋的,她反正豁得出去这张老脸,许清明和陆香穗两个人年纪轻轻,又是有身份体面的,说白了,不要脸的不怕要脸的,陆振英便认定了他们怕她撒泼混闹。
许清明本来就带着气,一见这样,索性拎着陆振英的胳膊一用力,一路拎着她出了自家店门来到大街上,把陆振英往大街上一丢,任由陆振英跌坐在冻得硬邦邦的泥地里。
“你要怎么哭嚎我管不着,滚出我家的院子想怎么撒泼打滚都行。今天赶集的人多,正好让大家看好戏,三村五里的,谁心里没有个是非曲直?谁还不知道你陆家的臭名声?”
许清明说完闪开两步,漠然看着陆振英又补上一句:“对了,两年前你借了我两千块钱,写了借条的,你说我要不要拿着借条去法院告你借钱不还?你居然还敢来作死,你是想还钱还是想拘留?”
许清明转身往店里走,随口吩咐店员:“把咱店门口打扫光滑了,大街上的事情咱们不管,只要有人往我门口闹,你们铁锹扫帚的尽管给我往外铲,不要脸的人就当不要脸对待。”
许清明转身回去,顺手一拉陆香穗。
“进屋去,把手套围巾带好了,领你赶集去。”
陆香穗默默跟着许清明回到房间,等他们收拾停当了出门赶集,陆振英和王中春已经离开了。原来陆振英一听许清明提到借条就有些心虚,虚张声势坐在大街上哭嚎了一阵子,赶集的人经过自然围着她看,有那认识她的,便在一旁讲起陆家那些极品的做派,说陆振英怎么怎么泼妇不讲理,怎么怎么虐待亲生闺女,免不了便有人指指点点地讥讽陆家。
陆振英一看撒泼闹一场也占不到便宜了,耳朵听着路人宣讲她那些极品的丑事,屁股坐着冰凉的泥地,一张老脸是青了又红,红了又紫,满肚子咒骂着爬起来跑了。
陆振英咬牙切齿地往前走,王中春陪着小心跟在后头,在镇上绕了一圈正好遇上卖肉的钱卫东,钱卫东张着油花花的两只手站在肉案子后头,正冻得两只手来回搓呢,看见陆振英便随意招呼了一声,冷淡淡的也没半点笑模样,结果陆振英劈头盖脸数落了钱卫东一顿,好容易把刚才在许清明那儿憋的气全撒了出来。
“早前还说你像个人样,如今看来也是个没出息的货,整天卖肉卖肉,挣几个小钱你就烧包了,也拿我不当回事了是吧?你要是有许清明那本事,你好歹还能跟我硬气,钱你挣不来,架子你倒是摆的大。……”
钱卫东本就是个杀猪的泼皮,莫名其妙被陆振英这一番数落,便也动了气,索性把手里的切肉刀往砧板上一剁,冲着陆振英嚷嚷开了。
“我怎么没人样了?我一个人挣钱养活你那个没用的闺女,我还得由着你娘家折腾我?不就是陆高远结婚想跟我多要点钱吗,我答应了帮他半盖子猪肉还不行?遇上你这么个贪心不足的,嫌少我还不给了呢,许清明有出息你跟许清明要去,就怕人家根本不认你这棵葱!”
钱卫东可不是省油的灯,半点也没给陆振英留脸面,弄的陆振英灰头土脸的下不来台,也没心思赶集了,赶紧灰溜溜躲着人群走。
就陆振英那为人,本来亲戚朋友关系就不好,两个亲生闺女再恼了,半个月后陆高远的婚礼便冷冷清清的,据说新媳妇也不是好惹的,过门没几天就开始跟陆振英拌嘴吵架,针尖对麦芒,半点也不让步。
“我既然敢嫁进你家,就不怕你这个恶婆子!我比你年轻,比你有力气,比你活得长,我打得过你也骂的过你!现在你还敢跟我吵吵,赶明儿你老了病了,我看你想怎么个死法!”
村里听到的人都捂着嘴笑,纷纷说恶人该有恶人磨!
再后来,听说新媳妇把陆高远攥在手心里,让他往东不敢往西,让他打狗不敢撵鸡,活脱脱又是一个陆振英。说个媳妇随婆婆,稍不高兴就指鸡骂狗,把陆振英这个婆婆折腾得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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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明倒是没真的拿着借条去告陆振英,老鼠洞倒拔蛇,压根也没指望能□□。他当初要这借条,也就是想留个证据拿个把柄罢了,留着这把柄来堵陆振英。经过年前那一场闹剧,陆振英和王中春之后没有再来找死。
许清明和陆香穗过了个安稳年,便各自去忙,陆香穗回到学校上学,许清明回到公司,老姑奶过世后两人回乡的次数就更少,便也省了见到陆家人心烦膈应。
正月底许清明在卫校不远处买下了一处房子,独门独院的一栋小楼,还带着个宽敞的花园。房子有些年头了,很古朴的样子,听说是解放前达官贵人的度假别墅,几经周折易主,现在的主人要用钱就转手卖了。
虽然几十年下来的老房子,但房子倒还结实牢固,里头认真装修之后倒也舒适。房子价格不低,但难得两人都喜欢,陆香穗看中的是小楼古朴典雅的风格,总觉着有几分民国电影里的感觉,而许清明看中的,则是这房子独占的那一大块地。
这老房子早晚要拆迁,单单这片地,也很值得他买下来了。历史刚刚进入了九十年代,许清明盘算着,以他的文化水平和前世的经验,炒股之类的他不在行,但往房地产行业发展还是十分可行的。
他如今把蜂产业做的风生水起,但人毕竟不能只靠一条腿走路是吧?
买了这房子之后,许清明开始有意识的购进附近能够买入的房子或者地块,这些他倒没有跟陆香穗多说,眼下小丫头心心念念的就是把房子后边那一大片花园打理好。春光明媚,趁着许清明来陪她过周末,陆香穗便拉着许清明去跟她种花。
种什么花?不拘什么花,只要现在能种的,陆香穗都愿意拿来种。这花园之前没打理好,有些荒废了,就剩下两棵玉兰和一株紫藤,一看就是有年头的花树了,那玉兰花两棵都是白的,树干直径足有三四十公分,树高到了二楼的窗口,巨大的树冠上这时节开满了洁白的玉兰花。
陆香穗当时一眼看中的就是这两棵玉兰花了。也因为有了这玉兰花树,陆香穗便决定其他地方多种些低矮的花木,比如一大片的碧桃,或者丁香和桂花。她还想种几棵木瓜,许沟村老家院里就有一颗木瓜,那种很香的香木瓜,果实硬硬的酸酸的,放在书桌上能香透一整个冬天。
许清明栽下一棵银桂,接了个电话,便一脸惊讶地告诉她说,老姑奶的儿子从海峡那边回来了。
老姑奶的儿子?村里人都说早就死了呢,居然还活着?
陆香穗也很惊讶,惊讶之余便又升起一股悲哀。新闻里听说了,去年的时候(八.九年)台海才开始允许回大陆探亲,老姑奶也就是年前过世的,老姑奶过世才三个多月,她儿子居然回来了!
人啊,怎的就这么多的遗憾呢。
陆香穗放下手中的花苗,匆匆跟着许清明回到了镇上。大哥大嫂正在陪着来人说话,许清明和陆香穗拉手进去时,看到的是一个六十来岁的男人,身材魁梧,面容不大像老姑奶奶,坐那儿倒颇有几分文人气质。
少小离家老大回,听说陆学理离开大陆时也就二十几岁,如今已经是两鬓白霜了。
陆学理坐在椅子上,神情哀戚,两只眼睛红红的,见他们进来,便先点了点头。大嫂便悄悄告诉他们说,陆学理刚刚从父母的坟上哭过了回来。
“这是表叔的孙女陆雅,听说跟香穗一般大,十八了,这趟专门陪着来的。”许大嫂指着旁边的年轻姑娘介绍。
那姑娘忙得点头微笑,许清明和陆香穗便点头微笑,看着陆学理坐在那儿悲痛唏嘘,一时却不知怎么劝慰。
“爷爷去年一听说两岸解禁,就想回来探亲的,可是他去年生了一场病,现在身体刚好些就安排行程回来,谁知道……”
离家四十余载的游子终究没能见父母一面。老姑爷爷文.革期间便已经离世,而老姑奶奶偏偏是在三个多月前过世,母子两个就这样天人永隔了。说得难听点,要是老姑奶奶早些年就不在人世了,倒还没这么让人心里遗憾,如此一来,陆学理难免抱恨了。
许清明便坐下安慰了他一番。两人聊了一会子,说到老姑奶这些年的生活,又说起了两家人各自的景况。
陆学理渐渐平复下来,抬头看着陆香穗问:“这就是香穗?”
“嗯。表叔好。”陆香穗挨在许清明身边,文静地一笑点了点头,却没多说话。在她想法里,陆学理是许清明兄弟俩的表叔,她自然要跟着许清明叫表叔。然而这个称呼却让陆学理脸色一怔,随即看看许清明,再看看陆香穗,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你怎的叫我表叔?”
许清明闻言也是一怔,便笑了笑说:“她这是随着我叫的,这样叫不行吗?”
“我知道她是你未婚妻,可不能随你叫。论起亲疏,我们的关系可比你这表侄更近。”陆学理说起来便又感慨叹息,“我都听说了,母亲这些年全靠你们照顾,母亲过世后是香穗扶灵送终,寿衣是她亲手做的,送老盆也是香穗端的,这姑娘正经是母亲认下的孙女,她代我尽了孝,若不是有她,母亲身后事就要无人送终了。”
陆学理转头看着陆香穗,含笑说:“你自己想想,你是我母亲过继的孙女儿,而母亲只有我这一个儿子,你我该是怎样的关系?”
这意思十分明白,陆香穗想到这一层,低头跟许清明对视一眼,小脸有些尴尬,索性低头不吱声了。她跟老姑奶奶是一天天熟悉起来,加上同情她一个孤老太太,再有了过继这一层关系,称呼一声奶奶是顺理成章。可她跟陆学谦毕竟初次见面,连话都没说几句,陌生的很,现在忽然告诉她说,眼前这陌生男人跟她成了父女关系,按理她得称呼一声爸,叫陆香穗一下子根本抹不开了。
要开口把一个陌生人叫做父亲,实在也太强人所难了,换了谁也难免别扭。陆香穗心里盘算着,老姑奶是老姑奶,陆学理是陆学理,当初的过继本来就只是个变通,压根也没陆学理什么事儿,反正陆学理总要回台湾去,称呼的问题她便难得糊涂算了吧。
香穗尴尬不吱声,一旁的陆雅却拍着手笑道:“你是太奶奶的孙女,那就是爷爷的女儿呗,那你不成了我小姑姑了?啊呀,你跟我同岁,说不定生日还比我小呢,倒比我高出一辈儿。还有你——”陆雅说着抬手一指许清明,“明明跟我差不多大,这么年轻的大帅哥,倒要我叫你表叔,我这辈分真是吃亏。”
许清明不禁摇头失笑,陆学理拿手指点了点陆雅说:“看你没大没小的,她该是你小姑姑,该是我女儿,赖也赖不掉的,你还是老老实实认了吧。”
陆香穗听了这话,真不知说什么好,眼梢瞧见大嫂起身出去做饭,便忙说了句:“大嫂,我跟你去帮忙。”
陆香穗跟着大嫂进了厨房,陆雅一见,便也跟着跑到了厨房凑热闹,陆雅看见什么东西都新鲜,尤其是厨房里砖头垒成的土灶,让陆雅满是好奇,她哪里见过这东西!
“嗨,让我烧一下行不行?”
“你哪里会烧锅?烟熏火燎的,看弄脏了衣服,连香穗我都舍不得叫她烧锅的。”大嫂笑着说。
在大嫂眼里,陆香穗如今不论打扮还是气质身份,那都是正儿八经的城里姑娘,每每陆香穗回老家来,大嫂总是拦着不让她做农活烧土灶,而眼前这陆雅,更是时尚洋气的很,一口台湾腔的国语,大嫂哪里肯让她烧锅灶?偏偏陆雅还就来了兴趣,非要动手烧把火试试,便跟陆香穗挤在灶口,抢着往里头扔树枝,塞得太满了,浓烟冒出来,很快就呛得她又咳嗽又笑。
客厅里便只剩下许清明兄弟俩陪着陆学理坐。见陆香穗出去,许清明知道她心里别扭尴尬抹不开,便笑笑对陆学理说:“表叔,香穗儿当初过继给老姑奶,本来也是事出有因,是我拜托老姑奶帮我们的忙,想法子迁户口的。给老姑奶送终的事情,无非就是老姑奶和香穗她们自己的情分,你心里也不用想的太多。再说,香穗跟你毕竟陌生,往后也恐怕没太多机会相处,我看你要真想认她的话,怕是香穗她张不开这个口。”
“清明,你用不着担心,我当然知道这冒然一下子,叫她认下我这个父亲,实在是为难她了。”陆学理沉默了片刻,半晌才又缓缓地说:“我离家四十多年,如今回来,父母都已经离世,子欲养而亲不待,是我连累父亲早逝,害的母亲半生孤苦。而香穗不论曾经是什么原因过继的,她都是母亲过继的孙女,她给我亡父烧纸上坟,给我母亲尽孝送终,她有大恩于我。她的情况我也听你大哥大嫂说了,且不论她一时之间能不能接受我,在我眼里,她都理所当然是我陆学理的女儿,我对她有责任有义务的。”
“您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香穗如今也十八了,她已经能够独立了。我们现在生活得也很好,我会尽我所能、倾我所有疼爱她,照顾好她,至于旁的,您不需要考虑太多。”许清明坦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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