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一天天冷了。转眼到了年根儿,许家大哥腊月半就从窑厂回来了,说这一年工钱给的满意,一家人也能过个舒心年。大哥跟许清明说起时,许清明便也笑着说,自己这多半年收购药材和粮油的生意也赚了些钱,加上部分养蜂的收入,足够明年家里开销的了。
当初刚得知弟弟花了五千块钱找了个小媳妇,许大哥担心得睡不着觉,怕许清明一屁股债往后饭也吃不上,如今见他不光没饿着,还把两口人的小日子过得这样和美旺实,许大哥听着高兴,便问许清明,今年过年兄弟俩是一块过,还是各家过各家的。
“往年不是都一块过年吗,这还用问?”许清明说着抱起爬到他膝盖上的小侄子小伟,笑着问他:“小伟,二叔跟小姑来你家过年,吃你家饺子给不给?”
“给小姑吃。”小伟点点头,许清明总是忙,小伟跟如今陆香穗混得更熟呢。
“光给小姑吃?那就是不给二叔吃了?小伟不疼二叔!”
“也给二叔吃。”小伟看看许清明故意装出的哭脸,咬着手指笑。
“往年你那是光棍一条,当然跟着我们过年。今年香穗来了,你如今也是有家有口的,平常又都住在镇上的店里,我跟你哥还寻思你俩想自己过年呢,小两口儿说说话包包饺子,甜甜蜜蜜的,也没人扰你们,多好啊。”刘香脂说着笑起来。
陆香穗刚来时,刘香脂总是客气地按着农村风俗称她“他小姑”,如今渐渐熟了,两个人越来越近乎,刘香脂是真心把陆香穗当作自家小妹子了,便索性直呼她的名字。想起许清明这大半年来关于小媳妇的各种“惊人之举”,刘香脂便又忍不住笑。
“当初香穗刚来时,我整天还担心呢,怕这怕那,现在看看,这丫头跟你一样,也是个死心眼儿,现在那眼里就只有你这个二哥了。香穗年纪是不大,可伶俐勤快,家里家外都给你收拾的有头有绪,可真不错,你那个狗窝终于也像个家的样子了。我眼下呀,是越来越看重这小丫头了。”
听大嫂这么说,许清明会心地一笑,自从香穗来到他身边,两人的小日子真的是很充实很开心。在他跟前,香穗总是乖巧可爱,并且这小丫头越来越黏糊他,每天里黏在他身边二哥二哥的叫个不停,那种幸福充实的感觉,让他做什么都心满意足地有劲头。
养大自己的小媳妇,两人的亲情和默契一天天养出来了,许清明如今的生活乐趣,就是这么样守着她一天天长大,把她对“二哥”的亲情一天天养成爱情。
关于怎么过年,许清明的想法还是兄弟俩一起过,这个他也跟陆香穗说过,父母本就不在了,平常大哥又少在家,过年当然要一起团聚的。
“大嫂,,咱还是老惯例,我跟香穗回来过年,把老姑奶也接一块来吧,一大家子人过年也好热闹。”
“哎,那感情好,正合我们的心意。”许清明这么一说,大哥大嫂也挺高兴的。过年嘛,不就是图个团圆热闹?
陆香穗直到腊月二十三才放了寒假,先拉着许清明里里外外地收拾屋子,过大年嘛,总得要弄的干干净净,用许清明打趣她的话说,老鼠洞里也掏干净了。然后便跟着刘香脂一起“忙年”,做豆腐,炸丸子,蒸馒头,炖肉……
许清明和陆香穗,还有大哥、大嫂一家,接来了老姑奶,热热闹闹一起过的年。照例是贴春联,包饺子,炒了花生糖什么的。许清明手里的钱宽裕了,便多多的给家里买了过年的菜,给陆香穗和大嫂、侄子小伟都买了过年的新衣裳。摊上刘香脂和陆香穗都是巧手,各种过年的吃食就弄得丰富多彩,羊肉大葱饺子、韭菜鸡蛋饺子、白菜豆腐饺子、猪肉萝卜饺子,变着法子的做,还特意包了红枣的饺子,说是谁吃到谁就新年有福。
大年初一头一天,一大早陆香穗醒过来,睁开眼便看到一张放大了的脸,许清明笑容灿烂地倾身看着她,一张俊脸离她的脸很近很近,笑眯眯的表情像是憋着什么有趣的事情。陆香穗迷迷瞪瞪眨着眼睛,带着软软的鼻音问:
“二哥,怎的了?”
“起床了懒虫,大嫂那边该等我们吃饺子了。”许清明笑着一低头,用自己的额头贴了一下她的额头。
对哦,年初一,要早早吃饺子才吉利,不能太晚的,尤其他们过年这两天是去大哥家吃饭,去晚了大嫂又要拿他们说笑的。陆香穗揉着眼睛坐起来,穿上厚厚的棉衣棉鞋,洗漱之后便抓起一条大围巾,站在许清明跟前。
“好了,二哥,我们走吧?”
“不急,过来。”许清明一把拉住她,笑眯眯地把一个红包贴在她头顶上,嘴里还念叨着:“过年又长一岁啦,压压岁,长命百岁。”
压岁钱?当地的风俗,长辈们给小宝宝压岁钱,都要放在头上、压在帽子里的,名副其实的“压岁”,陆香穗没戴帽子,许清明居然把红包放在她头顶上,还装模作样念叨一番。可是——她也不是小宝宝啊,他又算是什么长辈?陆香穗扑哧一笑,一把抢了过来。
“占我便宜,二哥,你越来越坏了。”
“哎,给你压岁钱你还不领情,我哪里占你便宜了?小毛孩子,我不是你家长吗?”许清明笑不可抑,便作势要去抢红包,“不要拉倒,还给我。”
“赖皮,给人家了还再要回去。”陆香穗赶紧把红包藏到身后,两人嘻嘻哈哈地笑闹一番,你追我跑,从屋里闹到了院子里,最终还是许清明凭着身高和力气的优势制住了小丫头,笑着拧了下她的鼻子,才夺过围巾,把陆香穗包了个结实严密,两人便一块出了院子,往大嫂家去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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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大嫂家的门,陆香穗便吓了一跳——老姑奶已经来到了。
老姑奶来到不吓人,吓人的是她身上穿着的衣服。陆香穗看了又看,小心地确认了两遍,才不得不承认,那宝蓝色团花的中式偏襟大袄,不正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给老姑奶缝的那寿衣吗?不光大袄穿上了,连同色的棉裤也穿的好好的,就差靛蓝绣花的鞋子了——估计因为天冷,老姑奶穿的是一双“大毛瓮子”,当地农村人用芦花和毛巾布做的一种棉鞋,巨无霸那种,即便是老姑奶一双三寸金莲,穿“大毛瓮子”也显得脚格外大。
因为“大毛瓮子”太厚太大,走起路来就慢吞吞不方便了。不过,“大毛瓮子”绝对的暖和啊,火融融的,尤其像现在,一家人围坐一起过新年,天冷活动少,不怎么走路,穿这东西再舒服不过了……
不对不对,打住,扯哪儿去了——哎我说,那个寿衣是怎么回事?
陆香穗惊疑地用眼神询问刘香脂,刘香脂回了她一个好笑加无奈地表情,悄悄伏在她耳边说:“老太太也刚到,你看那衣裳……她穿身上还美滋滋的,大过年我也不敢问她了。”
陆香穗听了,便拉了个板凳挨着老姑奶坐下,想要问她又怕她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来,大年初一,一大早的,老姑奶年纪大了说话一直很自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香穗儿,看我这衣裳,穿着好看不?”
她倒是没敢问,老姑奶自己提起了。陆香穗忙说:“好看呀,可是,奶,你怎么拿出来穿了?”
“大过年,看着好看忍不住,心里就想穿,就穿了。”老姑奶抬起袖子自己满意地看了看说,“过年穿新衣裳,多好看呀。”
得,这老太太够任性的,合着跟那小孩儿似的,兜里装块糖存不住,一心就想吃。
陆香穗心说,过年前不是专门找裁缝给您做了过年的新衣裳吗,青布的偏襟大棉袄?这衣裳是您要的寿衣啊,大过年的您居然拿出来穿。转念又想,反正是蓝色的中式大襟棉袄,一样穿,当正常衣裳穿倒也没什么不行。
“行啊,您喜欢就穿吧,这衣裳厚实,肯定暖和。”
“香穗啊,那我穿了,不就没有寿衣了?”老姑奶穿都穿了,现在才来苦恼,把拐杖在地上顿了顿说:“要不,你抽空再给我做一套寿衣吧?总得备着,说不定哪天就死了。”
“奶,大过年您说什么呢!今天年初一,可不许你乱说话。”陆香穗忙打断老姑奶。
“我这年纪,我死了也是送喜殡呢,有什么不能说。”老姑奶拍拍陆香穗的手说,“我寻思吧,我这一时半时也死不了,做寿衣也不急,你抽空记得给我做就行了,不等着用。”
“行,我记住了。”陆香穗搀起老姑奶,扶着她往桌子那边去,“奶,大过年不寻思这个,吃饺子了!”
许清明旁边听了便笑着说,要不怎么叫老小孩呢!反正看着老姑奶这样,怎么说也得再过几年硬朗日子,也不急着准备后事,寿衣的事就慢慢再说吧。
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许大哥和许清明便去院子里放鞭炮,一大串鞭炮响过,许大哥一家三口,许清明和陆香穗两个,加上老姑奶奶,围着一大桌说说笑笑地吃早饭,也不知大嫂到底做了什么记号,每人碗里都吃到了包红枣的饺子,大家欢笑着互相恭喜,刘香脂便说,希望自己早(枣)日再生个闺女,一儿一女,她也就满足了。
“那我也早日生闺女,咱俩一块生!”许大哥一说,便引得满桌子大笑,成功换来大嫂一枚啼笑皆非的白眼。
“嗯,那我就早日发财,叫咱们一家过上好日子。”许清明说。钱是好东西,没钱,他跟香穗儿能这么舒心地在一块儿吗?
老姑奶瘪着没牙的嘴只顾忙着尝饺子,每吃到一种馅儿的,就自言自语地评价一番,见她没这兴趣,许清明夹饺子的手停住,眼睛笑微微看着陆香穗,等着她也说个新年的愿望。
“嗯……”陆香穗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一条心愿,“我想早点儿长高,二哥总笑话我小不点,说他一只胳膊就能拎动我了。”
噗!还没等旁人发笑,陆香穗说着自己先憋不住笑了。刘香脂瞥了小叔子一眼,见他掩饰地低头佯装吃饺子,便笑得格外畅快。
衣裳既然穿了,便不好再当作寿衣,老姑奶的寿衣也只能重新做一套了。说来这老太太也着实可爱,陆香穗给她做的第二件寿衣,送过去没多久她又拿出来穿了,美滋滋地到处给人看,最终又做了第三套。
这是后话。
不过说这话时候陆香穗一时半会还顾不上给老姑奶做寿衣,过了年初五她就开始补课,这都初三下学期了,她很快就要中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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