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十年,九月,斗指戊,寒露。
寒露是二十四个节气中的第十七个节气,也是秋季的第五个季节,是深秋时令。
南衙已经进入深秋,而北衙已经到了寒冷的冬季,连西山漫山遍野的红枫树都已经凋零,西北的寒风将西伯利亚的寒冷吹遍了整个京师,让朝阳门变得更加萧索。
今天,是大明国子监监生被流海外的日子,出了朝阳门,就会被押解至市舶司,送到各个流放地去。
朱祁玉坐在朝阳门的五凤楼上,听着城墙下送别之人悲戚的哭声,连风穿过门洞的声音都凄凉了数分。
这份悲苦被北风吹走,如同从没有出现过一样。
而在朝阳门外至通州城的一片民舍却处处散发着生机,道路规划的井井有条,民舍都是前几年新建成的红砖绿瓦,而每一条的街道上,都栽了行道树,用于区分马路和人行。
行道树,最早已经不可考据,早在秦朝修驰道的时候,路两旁就已经开始栽种,这些行道树上挂着几片枯叶,在风中摇摇欲坠。
寒冷并不能阻止百姓们的热情,从通州到朝阳门的平底漕船布满了河道,而河道两岸有两排旗杆显得格格不入。
这些旗杆当年挂着朱祁玉还未登基就下旨让于谦处死的通惠河黑眚,而现在十年已过,旗杆上早已空无一物,但是这旗杆却没人敢动。
再没有什么人能够阻塞这条河流了。
朱祁玉真的很喜欢在朝阳门的五凤楼上,看着朝阳门外的民舍连绵不绝,这里就是人间。
“前段时间顺天府尹上奏,请旨将通州并北衙京师处置,朕批了奏疏,明年开春,就把通州纳入京师治下吧。”朱祁玉对着于谦说起了政务。
这些年京师的发展极快,快到外城已经放不下,城外的民舍连绵不断,朝阳门的民舍已经延绵到了通州,将通州规划为京师的一部分,就变的很有必要了。
于谦却有些担忧的说道:“东面到通州,南面大兴南海子,西面到石景山,北面到清河,圈了这么一大片地,也不知道够用不够。”
这些年京师天翻地覆,日新月异,在顺天府尹上奏要将通州县衙取消,改为京师的时候,于谦还专门亲自骑马跑了一趟,发现的确有扩张的必要,而且扩这一点点,也不知道够不够用。
“这几年应该是够用了。”朱祁玉心不在焉的回答了一句,因为城下的哭喊声越来越大,已经打扰到了君臣奏对。
朱祁玉的表情变得玩味起来。
正如于谦所言,他的宽仁并没有换来任何一丝一毫的感恩,无论是留下,还是流海外的学子,都表达了自己强烈的不满。
朱祁玉听到了一些很难听的话,城下的人并不知道皇帝就在五凤楼上。
“天杀的,这是做了什么孽,要直接被流放到海外去啊!还是爪哇,我的儿,去了那边,可怎么活啊!”一个尖锐的哀嚎声歇斯底里的吼叫声传来。
朱祁玉听到爪哇两个字,嗤笑了一下,流放海外也是按涉事轻重判罚,送到爪哇去的监生,基本都是重犯,即便是不流放爪哇,也要送到永宁寺去。
做了什么孽?
就像是身体里的癌细胞一样,明明人体死亡之后,癌细胞也会跟着死,但是癌细胞就是不管不顾,不该伸手的地方,非要伸手。
朱祁玉这是做了一个手术,切除了部分的肿瘤。
“这些人到了海外,也过不了多少苦日子,从唐宋开海之后,南下侨居南洋者众,再加上他们这些人,外番蛮夷的末日就到了。”于谦对着陛下十分诚恳的说道。
读书人的心比墨还要黑。
迫不得已南下侨居南洋的大多都是苦命人,这些苦命人,狠辣有余,奸诈不足。苦命人的那些花花肠子,可没有这些读书人多。
这帮监生下了南洋,外番蛮夷的结果可想而知。
“怎么说?”朱祁玉眉头一皱带着些许疑惑问道。
于谦颇为感叹的说道:“这帮读书人会带着侨民,杀光外番蛮夷的男人,而后抢夺他们的女人。”
“尼古劳兹说大明有高道德劣势。”朱祁玉想了想还是反驳了一句,已经不止一次证明,尼古劳兹说的对,大明的高道德劣势的确存在。
于谦无奈的说道:“能被朝廷流放的人,有几个有道德的?”
“元世祖忽必烈效彷曹彬下江南,不造杀孽,攻破南宋都城临安后,临安城里的一批读书人被流放到了云贵川等地,南宋的厢军被俘之后,无法安置,最后都迁民到了云贵川黔等地。”
“这些读书人带着厢军,一洞一洞的杀人。”
“浙江商总叶衷行负责侨民事,前段时间塘报,就说到了吕宋之事,当地的土民,就是肯降也是阉割为奴。”
“他们,连孩子都不放过。”
曹彬下江南为何能上史书?就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很少。
战争充斥着残忍和血腥,殖民同理。
朱祁玉听到于谦这么说,也是愣了下,想起了昨日批的一份奏疏说道:“今日礼部奏,吕宋国王赛义德、倭国国王室町幕府将军足利义政,都遣使请朕严惩不法虐徒。”
“朕也很为难啊,朕已经收了移民税,这帮海外之民已经不是大明人了,理应按海盗贼寇论,朕是大明皇帝,就是想管也管不着,力有未逮,长鞭莫及。”
“朕让鸿胪寺卿马欢告诉他们的使者,如果愿意的话,朕可以派大明水师前往驻军,只要他们提供助军旅之费、修好港口便是,可是呢,他们又不肯,觉得朕的水师在侧,他们难以安寝。”
“他们难,朕也难,大家,就勉为其难吧。”
朱祁玉首先是大明皇帝,而后才是四海一统之大君,至于这个类似于天可汗的名头,他也不是很在乎,现在深受海盗之苦的吕宋国王、倭国国王,请求大明朝廷襄助剿匪,既不出钱,又不肯让大明驻军,这不是舔着脸来大明白嫖了吗?
那朱祁玉也没有办法了。
至于于谦说的会不会发生?一定会。
朱祁玉和于谦停止了奏对,因为城下的哭声已经压住了他们交谈的声音。
大明的两个提刑千户正在驱赶着依依不舍的人群,而校尉们将流放的监生押到了囚车之上,两千多名校尉们手持钩镰枪维持着秩序,这些监生的家人们,只能痛哭哀嚎。
有些监生刚刚完婚,新婚妻子哭的梨花带雨悲戚哽咽;
有的监生初为人父,襁褓里的孩子哭声让人抓心挠肺;
有些监生的父母两鬓斑白,白发人送黑发人哭的悲怆;
朱祁玉冷漠的看着这一切,看着押解着监生的囚车渐行渐远,翰林院的翰林、都察院的科道言官们骂了很多话,但是有一点是对的,朱祁玉的确是个薄凉寡恩之人。
他对这些悲伤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和怜悯,只有四个字,那就是罪有应得。
直到人群慢慢散去,朱祁玉才紧了紧大氅,下了五凤楼,向着德胜门外而去。
于谦这才知道,今天还有别的安排。
武清侯石亨作为大明的养象人,从陛下这里讨要了几匹铁马之后,就一直在招摇过市,没事就拉着咆孝的铁马,在京师的街道里显摆。
作为大明京营的总兵官、陛下的养象人,武清侯在德胜门外专门营建了一个马场,这个马场占地三百余亩,里面的设备一应俱全。
朱祁玉的车驾来到了马场门前,石亨早就等在了这里。
武清侯今天安排了一出大戏,赛马会。
铁马和御马监的良驹比赛拉车。
拉的车辙两轨之间阔为四尺三寸,这个尺寸是朱祁玉平日出门的辂车两个车辙之间的宽度,正好能放下两匹良驹拉车。
如果修建好的驰道,连陛下的辂车都不能行驶,那为何还要修建呢?
朱祁玉的大驾玉辂是仪车,两个车辙之间近丈宽,根本跑不快。
货车的重量都为三千斤,大约一吨半,车辆上装满了早就称好的钢铁火羽,这些都是军备。
一共十二匹铁马、十二匹良驹参赛。
“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否?”石亨看到皇帝的大驾玉辂停稳之后,一熘烟的跑了过来,还从兴安手中拿过了下车凳放好。
“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石亨身后的众人见礼。
“朕安。”朱祁玉看着石亨笑着说道。
石亨自从得到了铁马之后,便愈加殷勤了,多少有点不顾及自己武清侯作为世袭武勋的江湖地位了。
石亨也有话说。
那稽戾王在位时候,他就是塞外的作威作福的一恶霸,和赛因不花合称草原双煞,连草原上的村妇看见,都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于谦巡抚山西,都要连章弹劾。
现在他是大明尊贵的世袭武勋,到什么地方,哪家势要豪右,不得客客气气的伏低做小叫一声侯爷?安敢不敬?
而且陛下真的要让他带着大明军,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身前事身后名,哪一个不是当今陛下给的?
殷勤点,怎么了!
那赛因不花投靠了瓦剌,在塞外不是喝西北风,就是吃沙,过得什么日子?
他武清侯石亨现在过得什么日子?
“今天什么节目?武清侯给朕介绍介绍?”朱祁玉问道。
石亨一甩袖子,拿出了一张堪舆图说道:“陛下请看,从德胜门出发,至石景厂官厂卸货,而后在石景厂取军备,拉回德胜门外北土城。”
“沿途经过了三条河,爬四个坡又下四个坡,这一路上共计六十里,规则也很简单,回来多的胜,若是一样多,则回来快的胜。”
朱祁玉看完了堪舆图,对赛程倒是没什么意见,就是对比赛的规则颇为意外,满是疑惑的说道:“回来多的胜?怎么不是快的胜?”
“拉的都是军备,以保全为主。”石亨颇为认真的说道。
大明的驰道修建好之后,如果有军事行动,一定会有限保证军备,而军备最大的运输问题,其实是保全,而不是快。
马跑得快,容易马失前蹄,车开的快,容易翻车。
而石亨举办这次赛马会,并不是彰显铁马有多快,而铁马的稳定性。
朱祁玉颇为认同的点头,话锋一转说道:“咱可听说了,有人说咱修官道驿路也就罢了,还要修驰道,最终那些造反的百姓,会顺着驰道砸烂咱的脑袋咧。”
当年秦朝修驰道把秦朝给修没了,今天大明现在修驰道,看来也要亡国!
“谁!
我先敲碎他的脑袋!”石亨怒目圆瞪浑身煞气,掷地有声的说道,石亨作为京师总兵官,听闻如此言谈,立刻勃然大怒。
无论是秦驰道,还是隋运河,修的时候,都是征调民夫,不给钱也就罢了,还得自备干粮,怨声载道民多嗟怨。
大明修官道驿路,疏浚水路,那都是花了大价钱,动辄近亿银币,把户部尚书金廉、张凤、沉翼吓得睡觉被窝里都是银币。
就连徐有贞这个准逆贼,都有两万人的工兵!
就连石亨都知道,陛下这个修法,是以工代赈,不是好大喜功!陛下在培养产业工匠,而不是在竭尽民力!
石亨都懂的道理,这些读书人们能不知道吗?
“不提也罢。”朱祁玉摆了摆手,并没有过多深究。
石亨依旧咬着牙口说道:“这些读书人骂起人来,真的是恶毒。”
“要不然呢,他们那么些书都是白读的吗?”于谦接了一句,他现在是世袭武勋,和官选官们,吃的已经不是一锅饭了。
“今天这赛马会,除了武勋还有人来?”朱祁玉和石亨说着话,往后一瞧,很是热闹。
石亨乐呵呵的说道:“这不是陛下要来,臣才敢人请来吗?”
作为京师总兵官,石亨位高权重,但是也是很危险的职位,如果陛下对他有了任何的不信任,他这个总兵官也就当到头了。
若非朱祁玉答应了要来,给石亨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请这么多人。
“那准备准备就开始吧。”朱祁玉甩了甩袖子,走进了马场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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