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七百七十五章 工业革命的本质就是烧开水

朱祁玉即便是生气,惊讶于黎宜民的大胆,依旧没有下达任何的指令,比如让大明军前往击退敌军,而是静静等待着前线的战报。
仅仅三日之后,一个小黄门举着塘报冲进了御书房,大声的喊道:“报!报!”
“广西凭祥地方大捷,敌两千余众,被我大军悉数歼灭于凭祥城下!”
“好!”朱祁玉拿过了塘报,认真的看了起来。
在塘报中,这股攻打凭祥的军队,是安南军,不过可不是黎宜民的命令,而是军队独走,甚至和之前劫掠大明军备的安南军没有关系。
黎宜民一如既往的无法控制安南的军队,军队独走的现象越来越严重。
这股军队,在无法领到军饷的情况下,摇身一变成为了流匪,沿路抢劫,最后撞到了铁板之上,撞的头破血流。
不是所有的大明军都是京营,不是所有的军队都是大明军。
大多数的军队,都是类似于安南军这等模样,由匪入兵,由兵入匪,亦兵亦匪,兵匪不分。
孙子兵法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如果不维护军纪,军队就成了亡国的祸患,也会成为了野心家们手中的工具。
战斗的过程是一边倒的,如同秋风扫落叶一样,将敌人击溃,悉数歼灭于城下,俘虏了近万余人。
对于俘虏的处置,大明前军指挥、征夷将军陈懋,提督军务文安侯于谦,给出的意见是阉割后送往六枝厂挖煤到死。
杀俘不祥,但是阉割俘虏,送入官厂劳作至死,并不是不详。
一向劝仁恕的于谦,在兵事上,始终展现出他慈不掌兵的一面。
这群安南敌军是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人渣,若非杀俘不祥,早就被大明军砍了脑袋。
朱祁玉看完了奏疏,才笑着对兴安说道:“旗开得胜,算是好兆头了。”
兴安俯首高声说道:“我大明军声威大震,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这不是一场可以决定胜负的战役,甚至有些无足轻重,但却是大明和安南第一次正面冲突,而大明以完胜结束了第一次接战。
朱祁玉合上了塘报,递给了兴安郑重的说道:“留好底档,日后论功行赏。”
战争结束后才会论功行赏,是朱祁玉和于谦一贯的态度,大明从来没有半路开香槟的做法。
大明得胜之后,朱祁玉立刻变得神清气爽了起来,开始批复起这一日的奏疏。
佥都御史胡炼的桉子终于落地,已经被卸了官职,正在送往辽东永宁寺,一般被流放到永宁寺的便再无起复的可能。
能够在弹劾之后东山再起的朝廷命官,大抵是罢官或者革除功名,比如商辂就在夺门之变后被罢免革除功名返乡,但在在成化年间,明宪宗朱见深又启用了商辂。
亦或者是流放云贵川黔赣等烟瘴之地,朝中局势变幻之后,还有可能起用,但是送到了永宁寺,基本代表着自生自灭了。
胡炼,已经没有任何起复的可能。
而胡濙作为礼部尚书,上了一份谢恩疏,同时汇报了弹劾他的京官们真的在誊抄《诡辩二十四法》,用的是台阁体。
在奏疏中,胡濙高度赞同了陛下《诡辩二十四法》的精准和透彻,同时对陛下批评现象而不批评个人或群体的做法,高度赞同。
批评现象而不批评具体个人或群体,是一种在政治倾轧过程中留有余地的常见做法。
具体到《诡辩二十四法》中,陛下骂的是这种朝中文臣诡辩的普遍现象,而不是大明的科道言官,不应该弹劾胡濙。
科道言官干的活儿就是弹劾官僚,如果陛下今日因为科道言官弹劾胡濙,就批评申饬这些科道言官,那日后科道言官们还能弹劾他人吗?那都察院为首的监察手段,是不是完全失效?
而贺章拿到了《诡辩二十四法》也就拿到了陛下的尚方宝剑,在整治都察院不良之风上,就有了具体的纲领,有了具体的要求和考成。
这是一件对大明有益的事儿。
非黑即白的二元论,没有任何缓冲和余地,在国事中尤其是大忌。
比如正统十四年十月瓦剌南下,瓦剌围困京师,那是救大明,还是不救大明?
如果奉行非黑即白的二元论,大明已经失去了最精锐的京营,福建有百万民乱,湖广有超过三十万的乡民上山落草,麓川反复,天下疲惫,有倾覆之危。
大明已经烂到了这个地步,干脆出城以迎瓦剌王师好了!
反正大明的正统皇帝朱祁镇,高举他的龙旗大纛就在德胜门外叩门!
但是没有人会选择开门揖盗,就连徐有贞都没这个想法,没有说出城迎回上皇这等话,徐有贞可是南迁的代表人物,在瓦剌围城的时候,徐有贞在在朝阳门上五日未曾卸甲,与大明京师共存亡。
那时候的大明虽烂,但共识仍然是大明不该亡,再烂也要救一下,求存图强,这是共识。
这一点的反面,则是苏献帝的作为。
苏联烂了,在阿富汗这块帝国坟场里折戟沉沙,遭遇了巨大的军事危急,而苏联因为轻工业的萎靡不振,农业上的分配产生了问题,导致民生悲苦。
几乎和正统十四年的大明相同,内忧外患之下,苏献帝的做法是什么?
既然烂了,那就没必要存在了!
拆家!
苏献帝用苏联各加盟国的独立,来换取他个人政治地位,克格勃监听了苏献帝的电话,听到了苏献帝和各加盟国商量各加盟国独立换苏献帝为诸国共主的交换。
当然逊位后的苏献帝并没有获得他想要的政治地位,反而连个寡头地位都没捞到,四处参加商演,在各种纪录片里如同祥林嫂一样,一遍又一遍的宣布苏联解体。
在国家走下坡路的时候,需要有人在油门上狠狠的踩一脚。
而苏献帝和叶利钦都是踩油门的司机,区别在于苏献帝是坐着踩,叶利钦是站起来踩,踩得深与浅罢了。
他们俩在莫斯科的政斗,并非在挽救摇摇欲坠的苏联,而是叶利钦觉得苏献帝的油门踩得太轻了,直接加速。
苏联烂了,就没必要存在了?不是去思考怎么挽救苏联,而是去比拼谁拆家速度更快?
这就是朱祁玉在《诡辩二十四法》中批评的论二元,一个极端走向另外一个极端,终究将把国家带到深渊之中。
朱祁玉批阅了奏疏之后,兴安端着一个红绸布盖着的盘子,放在了御书房的长桌之上。
“何物?谁送来的?”朱祁玉看着面前的巴掌大,不到一扎高的东西,疑惑的问道。
红绸布,是献祥瑞的基本做法,显然兴安拿来的东西又是大明某司献出的祥瑞。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大明皇帝好这一口祥瑞,大明君臣万民,就开始投其所好。
陛下的赏赐是极其丰厚,不仅有社会地位,还有足以安家置业的物质奖励。
“这是钦天监、十大历局送来的小玩意儿,不过是罗马使者尼古劳兹画的图纸,钦天监改良后的物品。”兴安笑着说道。
“哦?朕倒是愈发好奇了起来。”朱祁玉拉开了红绸布看到了一个黄铜支架上有一个空心圆球,空心圆球上还有两个气管,而黄铜支架上下,有一个轻油喷灯。
“这里是个水锅子,水沸腾后顺着支架的铜管进入空心球内,蒸汽变多后,这铜球的两个气管就会喷出蒸汽,推动空心铜球旋转。”兴安一边说,一遍打亮了轻油喷灯。
轻油喷灯的火焰舔舐着锅底,空心铜球缓慢的旋转着,两股蒸汽从两个气管缓慢的喷出,随着水的剧烈沸腾,铜球带着两股浓郁的蒸汽、带着尖啸声,飞速的旋转了起来。
过了足足一刻钟的时间,兴安关上了喷灯,铜球缓慢停止。
兴安将红绸布另外一物放在了桌上说道:“这东西叫汽转球,是罗马的一名叫希罗的算学大师发明的东西,尼古劳兹翻译了希罗的《机械集》,而将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汽转球当做祥瑞,献给了陛下。”
朱祁玉拿起了那本《机械集》,希罗是罗马人,是数学家也是一名工程师,他发明了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比如蒸气风琴、注射器、自动贩售圣水机。
在机器顶上的槽接受了投币者的硬币时,机器就会分配一定份量的圣水给投币者。
《机械集》涵盖了数学、力学、物理、光学和部分的气体力学,工程发明中包含了链泵,气泵,活塞泵,跑步驱动水轮车等机械。
“给尼古劳兹一笔丰厚的润笔费,就一千枚银币吧,感谢他带来了七千卷的罗马文集,并且主持了翻译之事,这正是大明需要的东西。”朱祁玉合上了机械集,满是感慨的说道。
一千银币一本,实在是太便宜了。
大明,或者说中原王朝向来有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文化,比如大明的大统历,就参考了回回历法,而大明当下所用的《景泰历书》,也是博百家之长之物。
当然在交流过程中,因为胡濙提出到了你的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这种渣男交流法,让尼古劳兹痛苦不已。
这种交流上的细节,朱祁玉和胡濙的态度大抵相同。
兴安拍了拍手,一个小红门又端着一个红绸布走进了御书房,放在了桌上。
“这是十大历局贝琳送来的另外一件,是十大历局的共同成果。”兴安拉开了红绸布。
一个一尺长高一尺半,泛着金属光泽的白铜制连杆机构,出现在了朱祁玉的面前。
兴安推动着往复运动的推杆,连杆带动着飞轮转动起来,而兴安再次转动飞轮,往复运动的推杆开始前后往复运动。
兴安指着面前的祥瑞说道:“钦天监许敦上奏说,天下运动无外乎往复、圆周,而这一个连杆,可以让往复变成圆周,圆周变成往复。”
朱祁玉勐地站了起来,兴致勃勃的转动着飞轮,看着推杆往复,又推动着连杆,看着飞轮往复。
“好,很好,非常好。”朱祁玉玩的不亦乐乎,不停的点头说道:“赏,重重有赏,钦天监赐奇功牌一枚!每人赏银币五十枚!”
兴安看着面前的祥瑞,疑惑的说道:“五十枚是不是太多了?”
按照过往的赏赐,一人十枚银币差不多了,这一个连杆机构,陛下居然给了五十枚银币,这实在是太多了。
“多乎哉?不多也!多多益善,多多益善啊!赏就是了。”朱祁玉不停的转动着飞轮,看着推杆不停往复十分确信的说:“值得,非常值得。”
“臣遵旨。”兴安俯首领命,每人五十枚银币,的确是超出了过往的赏赐,但是陛下自己的钱,当然是爱怎么花怎么花。
朱祁玉玩了老一会儿,看看汽转球,再看看连杆机构,陷入了思考,大明已经走到了蒸汽机的门口,走到了如何更加高效的烧开水的大门前,并且打开了一道缝儿。
需要有人狠狠的踹上一脚,把门踹开!
工业革命,大抵在工程方面,就是研究如何更高效率的烧开水和利用蒸汽。
朱祁玉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而大明终于来到了需要研究如何更高效的烧开水的这一天。
他已经在思考如何踹门了。
“陛下,还有。”兴安再次拍了拍手,这次进来的是冉思娘,而不是小黄门。
冉思娘已经恢复了一些往日的风采,但是身体仍旧有丰腴,这几日,冉思娘一直能不见陛下就不见陛下,在认真的恢复产后的身材。
这冉思娘平日里找都找不到,今日居然主动送上门来。
“参见陛下。”冉思娘见礼,将手中的盖着红绸布的铜盘,放在了桌上。
朱祁玉疑惑的问道:“这是何物?”
“鱼油薄荷纯露驱蚊香薰灯。”冉思娘将红绸布缓缓拉开,一个两尺余的造型颇为奢侈的景泰蓝熏炉,出现在了朱祁玉的面前。
这种熏炉,朱祁玉自然见过。
冉思娘将一个熏炉点燃,笑着说道:“油鱼切段后放入水中,开大火熬制,汤汁又白色慢慢变成黄色,将油鱼煮烂,将鱼油沥出,过滤得到橙黄色的鱼油。”
“将薄荷、天竺葵等驱蚊作物放入锅中加入法酒萃炼煮沸循环冷凝,得到纯露。”
“将薄荷油加入鱼油,放入棉线做灯芯,就可以用以驱蚊了。”
朱祁玉闻到了一股薄荷的味道,确实十分的清凉。
兴安低声说道:“陛下,油鱼是四川地区的长江流域的主要鱼获,但是此鱼是有毒鱼,食用此鱼,两刻钟开始腹泻,一泄就是两日。”
腹泻两日什么概念?袁彬那样的勐人也要变成软脚虾!
有毒鱼不能食用,用来做灯油最好不过,而且加入薄荷、天竺葵等植物精油之后,不仅没有腥味儿,还有香气,还能驱蚊。
毫无疑问,冉思娘这个灯油,和光悦面脂的定位是相同,不是卖给穷人,而是卖给有钱人的高端货。
光悦面脂卖的几乎和黄金等价。
朱祁玉对这香薰灯清丽的味道非常满意,他笑着说道:“唯一的问题是,有人会说朕在弄长明灯,到时候给朕扣上一顶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的帽子。”
这对朱祁玉显然不是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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