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四百二十四章 这就是贤臣良相?

众多的诗社们笔正,为了他们背后依仗之人,上了一本不知其云的万言书,胡濙就不得不上一本万言书,以正视听,维持礼法。
即便是触怒了皇帝,他也是必须要做的,这是他作为礼部尚书的职能。
朱祁钰笑着说道:“怎么会没有用呢?夫朝无贤人,犹鸿鹄之无羽翼也,虽有千里之望,犹不能致其意之所欲至矣。”
朱祁钰这句话是出自《刘向说苑》,朱元璋有几本特别喜欢的书分别是《道德经》、《韵府》、《心经》、《刘向说苑》。
朱元璋还亲自注解了道德经,并且以此去甚、去奢、去泰。
刘向说苑,是朱元璋爱不释手的另外一本书,主要讲治国安民、家国兴亡,纵横之论。
刘向是西汉时候汉宣帝时代的人物,他主要的成就治《春秋榖梁传》、《列女传》、《战国策》和儿子一起编纂了《山海经》。
韵府,是一种类书,是宋末元初阴时夫所写,写词和作诗时,选取词藻和寻找典故,以便押韵对句之用的工具书。
朱元璋在定鼎之前,识字不多,更别说引经据典了。
但是元儒义士们上奏疏,总是各种引经据典,欺负老朱不识字,朱元璋为了看懂读书人到底想说什么,才抱着韵府这本类书,翻看典故,也就是当字典用。
心经,就是唐玄奘翻译《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这是一本翻译梵文的哲学书籍。
解缙曾经激烈的批评了朱元璋不该看这四本书,因为这四本书一本比一本离经叛道。
《说苑》已经足够离谱了,说的是先秦纵横之论。
《韵府》更是抄辑秽芜,略无可采,后来解缙主持编纂《永乐大典》类书,就是为了实现当初对朱元璋的承诺,写一本大明的类书。
朱元璋批注道德经用了整整八年的功夫,当时批注完成的时候,儒生无不骇然,难道高皇帝要弃儒学而不用了吗?
解缙等人的入朝,标志着大明朝第一次有了自己的读书人,而不用再受气元儒义士们的气了。
万言书,是一种大明常用来明确君道臣义,纠正朝纲的重要工具,从明初解缙到嘉靖年间海瑞治安疏,都是如此。
当诗社的这群人,把万言书作为逼迫皇帝释放奸商的手段时,胡濙必须要维持万言书本来的作用。
这是礼法。
朱祁钰笑着说道:“好,很好,朕会细细看过之后,再与众爱卿讨论此奏疏。”
“陛下英明,臣告退。”胡濙松了口气,陛下并没有生气,这是最好的结果。
胡濙最害怕的就是之前那本万言书惹怒了陛下,这本万言书再上的时候,陛下会以为群臣们是在合力逼宫。
朱祁钰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先不求甚解的看了一遍。
比如第一篇写的就是「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从先秦时候《尚书·泰誓》《古文尚书·五子之歌》、《皋陶谟》、《管子》、《荀子》开始,一直到大明朝。
讨论的就是民惟邦本历朝历代思想沿革。
比如汉时贾谊说:「国以为本,君以为本,吏以为本,故国以民为安危,君以民为威侮,吏以民为贵贱,此之谓民无不为本也」,比如宋时陆九渊说:「民为大,社稷次之,君为轻。民为邦本,得乎丘民为天子,此大义正理也」等等。
从先秦、两汉、隋唐、两宋,民惟邦本的不断演化,胡濙指出:「治平之世,唯有民本」。
于谦的主要内容讨论的是国家之制,强调天下为公的理念,引经据典,总论天下之制。
和胡濙一样,从先秦开始一直到大明,天下为公思想的不断沿革。
比如引用《尚书·周官》:「以公灭私,民其允怀。」《墨子·兼爱》中说:「仁人之所以为事者,必兴天下之利,除去天下之害。」
于谦最后指出:「合天下之私,以成天下之公,此所以为王政也。」
六部尚书、都察院、文渊阁就大明的治国之道,进行了总论,总结历朝历代的思想变迁,讨论大明未来前进的方向。
“《谏治国君道臣义疏》,治世之策,好呀!”朱祁钰对这本君道臣义的奏疏,爱不释手。
朱祁钰多少理解了一些当初朱元璋收到解缙万言书时候的欢喜了。
言之有物,对大明有利的万言书,对于君主而言,当然多多益善。
虽然之前那本万言书,满篇的废话,但是朱祁钰还是耐心的看完了,甚至还反思了一下自己执政以来的一些错误。
两相对比之下,《谏君道臣义疏》就更值得细细研读一番了。
兴安沏了一壶茶,笑着说道:“陛下,这不是为人臣的职责吗?”
“好好的万言书,好好的公车诣阙,差点就变了模样,这就是公车诣阙本来的面目啊。”
朱祁钰笑着说道:“朕再看看,他们平时一个个忙忙碌碌,看不出,居然全都是满腹经纶!而且他们写的内容,何尝不是他们这么些年来,对国朝的思辨呢?”
不仅仅是朱祁钰在思考大明的前进方向,群臣们也在思考,他们对过往进行了总结,对未来展开了展望,对当下的问题,进行了梳理。
这才是万言书的本来的面目,差点被这帮屁股歪的笔正给玩坏了。
兴安从小黄门手中抱了一堆的奏疏放下,无奈的说道:“陛下,弹劾吏部尚书的奏疏…”
朱祁钰看着数十本奏疏,眉头紧皱的说道:“都是弹劾王直的?”
“是。”兴安点头,陛下的脸色已经从兴高采烈,变得阴云密布了。
朱祁钰颇有些无奈的说道:“解祯期犯了错误,为何一定要扣在王直的身上呢?”
“败则怀恨在心,胜则反攻倒算,还真是文人风骨啊。”
解祯期借着王直的名义胡作非为,跟王直有什么关系?
王直推行吏治,把人得罪干净了,这稍微出现了些状况,便被群起而攻之。
兴安想了想说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而我死?”
这个典故,就是王直的先祖,东晋宰相王导所言。
西晋晋怀帝、晋愍帝被匈奴所俘,琅琊王氏帮助晋室衣冠南渡,辅佐晋元帝建立了东晋,便出现了王与马共天下格局。
一山不容二虎,王氏和司马氏就王位展开了极为激烈的争夺。
当时王导的哥哥王敦起兵叛乱,王导在朝为官带着妻儿老小诣阙请罪,请求晋元帝的宽恕,当时周顗入宫为王导求情,周顗的字即为伯仁。
周伯仁,为王导辩白,但是王导并不知道。
王敦起兵成功,大权独揽之后,就问王导,这个周伯仁能不能信任,能不能用,要不要杀,王导都一言不发。
最终,周伯仁被王敦所杀。
王导后来才知道,周伯仁为他辩白了,才悔不当初的说了这句,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兴安的意思,就是王直虽然没有作恶,但是王直的故旧之情、戚畹之谊做了恶,那王直也应该引咎致仕。
这是一个基本的逻辑,比如之前的吏部尚书郭璡,就是因为亲友不法被罢官,杨士奇也是因为儿子不法不得不致仕。
王直现在的戚畹之谊解祯期,指示游堕之人,围困松江府市舶司,也应该以相同的理由致仕。
朱祁钰大概翻开了一下那些奏疏,理由大致和兴安所言的一样。
他终于理解,胡濙为什么不一直不让自己儿子考科举了。
他有些好奇的问道:“王直怎么说?”
“王尚书也上了一封奏疏。”兴安从奏疏中拿了一本出来,稍微停顿了下说道:“臣以为,王直所言有理。”
“哦?”朱祁钰看完了王直的奏疏,满是感慨的说道:“真的是花样百出啊。”
王直此时选择致仕,虽然有点晚节不保,但是也算是平安落地,荣归故里了。
若是此时王直致仕回乡,落叶归根,他对得起自己的宗族,对得起朝廷,也对得起朱祁钰这位君王,毕竟王直不是自己犯了错,是因为被捎带的。
但是王直并没有这么选择,他选择埋在金山陵园。
王直不肯致仕的理由很简单,就四个字:「王翱望轻。」
就是王翱现在还不能做六部天官,他的资历够了,但是名望不够。
王直在奏疏里,写了一件旧事,朱祁钰评价:花样百出。
杨士奇是如何一步步成为执牛耳者的?
于谦为何什么要在封了文安侯之后,依旧照看陈汝言,兵部大事于谦悉数负责?
是于谦擅权吗?
但是江渊凭借着科举、河套监军、清查天下粮仓三功在手,坐到了兵部尚书之后,于谦便跟随朱祁钰亲征,回京之后,于谦也不照看兵部之事,专心负责讲武堂。
于谦并不喜欢擅权。
于谦照看陈汝言和王直不肯致仕、不能致仕,都是因为这两个字,望轻。
王直其实已经有想致仕的意思了,朱祁钰当时说吏部还需要他,王直稍微思忖,没多犹豫,留了下来。
大明官员,花样百出。
宣德三年,吏部尚书蹇义年老不能视事,便解除了吏部职务,当时是由郭璡[jin]接掌。
杨士奇就大肆鼓动,郭璡望轻,然后架空了整个吏部。
具体而言,宣德四年起,大明从布政使到知府,有了出缺,听任京官三品以上推荐。
到了正统年间,甚至连御史和知县,也都听任京官五品以上推荐。
要职选任和提升,都不关吏部事了。
吏部被全面架空。
左通政陈恭上奏言:「古者择任庶官,悉由选部,职任专而事体一。今令朝臣各举所知,恐开私谒之门,长奔竞之风,乞杜绝,令归一。」
陈恭说要这种举荐要不得,会主张朝臣结党,但是吏部尚书郭璡,谦逊辞谢,说不敢当,此事遂作罢。
郭璡畏惧杨士奇的权势,知道吏部架空到底是谁在做,所以他不敢反抗。
一直到正统八年,王直执掌吏部以后,职任专而事体一,关私谒之门,禁奔竞之风。
从宣德三年起,到正统八年止,十六年的时间里,朝廷选官、任官,皆由举荐,一片乌烟瘴气,处处结党。
王直和杨士奇、王振接连发生了摩擦,是因为这吏部任事之权。
王翱资历够厚,能力够强,但是名望不够。
朱祁钰松了口气,他是不知道郭璡旧事,他一直以为吏部就是现在这个模样,掌大明文官铨选、考课、爵勋之政。
大明建国八十余年,居然有十六年的时间,吏部等同虚设!
果然大明贤相,必首三杨!
真tm的贤臣良相。
朱祁钰朱批了王直的奏疏,因为王直留任,本就是他这个大皇帝的意思。
“胡尚书现在就开始培养了刘吉了呀。”朱祁钰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满是笑意。
“那胡尚书为官四十载,历任六朝而不衰,那自然是有两把刷子。”兴安想了想回复道。
王直开始不要脸了,死赖着不走,栈恋权柄,和胡濙的为官之道有些相似了。
“朕不批他们的奏疏,王直自己不肯走,他们还有什么法子呢?”朱祁钰有些好奇的说道。
兴安认真的想了想说道:“王尚书不图虚名,陛下圣眷犹在,那没什么好法子。”
“现在王尚书住官邸,也安生,不会被折腾。”
朱祁钰定官邸法,本来是为了把朝臣圈起来,不让他们结党,现在到成了保护朝臣的重要手段了。
朱祁钰拍着胡濙上的万言书说道:“朕再看看这个,皇叔最近有送改土归流的奏疏吗?”
大明的改土归流在正统五年正式中断,因为兴文匽武导致。
到现在四勇团营还在苗疆没有回来,就是为了推动改土归流。
大明的改土归流是一整套的逻辑,奏革流官、开通道路、建立州县、移民垦殖、兴学教化。
“还未曾有,不过快了吧。”兴安满是笑意的说道。
朱瞻墡,大明的嫡皇叔,人在贵阳府,此时朱瞻墡见到了郭琰,就是那个在福建福州府做知府,督造大明一百二十条船舶,准备和马云再下西洋,却被民变焚毁船舶的郭琰。
现在郭琰在贵州思州府做知府。
郭琰现在在贵州,被朱瞻墡提溜出来继续造船,朱瞻墡在视察乌江造船厂,右贵阳府起运,将三七、金不换等药材,煤炭、滇铜等物产,在贵阳府起运,至重庆府。
这是疏浚四万里水路的第一期工程的一部分。
罗炳忠看着意气风发的朱瞻墡,笑着说道:“殿下,上次被抢了邸报头条,这次决计不会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朱瞻墡本来志得意满,立刻变的五味陈杂,虽然不是头条,但是他也是次版。
但是这一次,他在贵州办了几件大事,应该能抢个邸报头版了!
但是他隐隐觉得有点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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