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天晴

“祖父，您真的舍得让岚儿上战场么？”
纪言风手中的毛笔一顿，抬头望向洛雨寒，笑道：“到底是你舍不得，还是我舍不得？”
洛雨寒抿了抿唇，暗自纠结了半晌，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不由得叹了口气，“祖父，适才是我多有冒犯，还请您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计较。”说完，俯身赔礼。
纪言风见自己计谋得逞，微不可察地勾起嘴角，轻喃道：“岚儿生性好动，就算我不让她去，将来她到底还是会走上她注定该走的道路的。”
听着这句意味深长的话，洛雨寒的心微微颤了颤，表面上虽不动声色，可她心里却百般不是个滋味。
其实，她又何尝不明白岚儿的心思？
岚儿本是人中龙凤，无论武艺，才智，皆不输与世间任何男儿。别看她平时吊儿郎当，可一旦她认真起来，却能一鸣惊人。就连房先生都曾夸赞过岚儿，说她虽不擅长文书史集，诗词歌赋，可每每读起兵法来却是朗朗上口，且经常会想出一些急智，令房先生都对她甚是刮目相看。
而如今，她却自私地将这只欲要飞往九天之上的凤凰圈养，关进她所建造出来的金丝笼中，无声地折断她的一双羽翼，潜移默化地让她随着自己的思想，听从自己的号令吩咐……洛雨寒有生以来头一次觉得自己甚是卑鄙可恶，自己口口声声说爱岚儿，可却利用岚儿对自己的感情去牵制她，甚至算计她，只为让她能够安安稳稳地留在自己的身边，只为能让自己独享她，占有她。
岚儿对自己的爱，是无私的。
可她对岚儿的爱呢？
洛雨寒轻轻摇了摇头，试图去将自己脑海中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想法一一清除。自从她父亲洛云成战死沙场，她便开始对“战争”这个字眼儿甚是敏感。她在心里暗下决心，就算岚儿将来会恨她，她也不要让岚儿上战场去。
若她非要去，那她也只好……
“雨寒姐姐，这个东西很好喝，你也尝尝？”
正当思虑际，只见纪欣宁突然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瓷杯，正兴奋地等着自己去接。
洛雨寒指着纪欣宁手中之物，问道：“这是什么？”
纪欣宁兴奋地道：“这是爷爷拿来给我喝的，说是好东西。”说着，她将杯子硬塞进洛雨寒的手里，推搡着要她去喝：“雨寒姐姐，这个东西又甜又香，特别好喝，你赶快尝尝！”
洛雨寒按耐不住纪欣宁的小孩子脾性，只好举起杯子，浅浅地抿了一口。
“如何？”一旁的纪言风突然开口问道。
洛雨寒望向纪言风，轻道：“清甜可口，果然是好东西。”
“仅此而已？”纪言风忽然皱了皱眉。
洛雨寒见纪言风是有意要考她，冲着之前的事，她也不好拂了纪言风的意，只得又小小的尝了一口，在嘴里仔细回味着其中意味，边斟酌边道：“里面有桂花，菊花，牡丹，中庭，甘草，蜂……蜜……”不知不觉，洛雨寒只感一阵头晕目眩。她本想再说两种材料出来，可脑子像一瞬不听使唤似的，早就想好的答案，此刻竟忘得一干二净。
“不错，不错。”纪言风笑着拍了拍手，不住称赞：“这是我自制的一种甜酒，里面混了近十几种材料，而你只尝了一点就能尝出这么多种材料来，可见你……”话还未说完，纪言风便见洛雨寒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身子站着站着……竟快要倒了下去！
纪言风见状，忙上前扶住洛雨寒，急道：“小雨寒，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啊！”
洛雨寒勉强撑着眼皮，眼中一片朦胧，低低喃道：“我……不能喝酒。”
“什么？”纪言风似是没听见。
“我……我不能……喝……”
此话一出，黑暗顷时涌入视野。一阵阵倦怠睡意就像蔓藤般，拉扯着她，令她无处遁逃。
而此时的映香楼，只听一声声豪爽的笑声不时地从玉盈的房间里传了出来，却不知这般已过了多久。
这一会儿，纪晴岚的脸虽和之前一样红，可这次却不像上次，不过是与人喝酒给喝出来的，脸色虽红却没了之前那股子赧意，只剩下微醺。
“林大哥，你还有什么好玩的故事么？赶快再讲一个！”
她这一声“林大哥”，听着让人不禁觉得二人早已相识许久，关系甚是亲密。可事实上，她二人不过才相识一个多时辰而已。
“在下林哲，是个皮货商人。”
那时，他是这样介绍自己的。
纪晴岚刚开始见他时，因他衣着华贵，样貌年轻，却是不信他的话，只道是个言语轻浮的公子哥。直到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瞄到了他持扇的手，见他手背上有一道细长的伤痕，明显是被利器所伤，又见他虎口处的粗茧，那是常年手握兵器才会有的特征，当下又信了他的话。
纪晴岚因生在将军府，她从小所见过的兵甲将士，犹如天上繁星，不计其数。而这传说中的“江湖人士”，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或许是她今个太幸运，不但与玉盈重逢，还能与一位江湖好汉把酒言欢。听着林哲讲述他来往各地时的所见所闻，又讲他如何能在冰天雪地里狩猎虎豹……一件又一件的惊心动魄令纪晴岚几乎都忘了时间，全身心的投入在他的故事中，无法自拔。
直到玉盈在旁轻咳一声，纪晴岚这才回头看着她，眼中带着疑问。
玉盈微微一笑，道：“岚儿姑娘，天色已晚，还是早些回去吧。”
纪晴岚一听“天色已晚”四个字，猛地站起身望向窗外，不禁惊道：“遭了，都已经黑天了！”随即转过身，对林哲歉意道：“林大哥，你的故事我只好改日再听了。”
林哲也跟着站了起来，笑道：“无妨。我与岚儿你一见如故，此番我并没有带什么薄礼，望岚儿你能在后日午时来聚仙楼一聚，我有一物相赠。”
纪晴岚摆了摆手，“还要送我礼物？这怎么敢当！”
林哲摇了摇头，“你既称呼我一声大哥，此后便是我的妹子。当大哥的送与小妹一件小玩意儿，又有什么不敢当的？我倒是怕你不肯来，或是……会嫌弃我礼薄呢！”
纪晴岚苦笑：“既然林大哥都这么说了，我怎有不来的道理？林大哥放心，后日午时我必到！”
“好！那我们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随后，纪晴岚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玉盈，玉盈点了点头，她这才匆匆离去，留下了林哲与玉盈两人。
玉盈关上门，转过身来见林哲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右手拿着玉杯，轻轻摇晃。
“殿下。”玉盈半跪下来。
林哲嘴角一勾，眼神却是不离酒杯，轻笑道：“玉盈，是不是本王最近太放纵你了，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玉盈忙低下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背后倏地窜了上来，声音发颤，道：“玉盈不敢。”
“不敢？”
这时，林哲突然将手里的酒杯重重地砸在了茶桌上，转过头来冷冷地睨着玉盈，低喝道：“我让你给我查纪晴岚此人，可你倒好，若不是我今日凑巧过来得早一些，还不知道你与纪晴岚早就相识！”他伸手捏起玉盈的下巴，盯着她的眼，试图瞧清她眼底掩藏的神色，“你故意向我隐瞒纪晴岚的事，究竟……有何目的？”
“殿下，纪晴岚对您并无任何利用价值，还请您……”
“她有没有利用价值，是本王说的算，还轮不到你教本王做事！”林哲甩开玉盈的脸，冷哼一声。
“是。”玉盈默默忍着下颚的疼痛感，将头垂的更低。
林哲轻轻地瞥了玉盈一眼，不耐烦地道：“以后，纪晴岚的事不许你再插手，本王自会将其他任务交托于你。”
“是。”
林哲站起身，伸手将玉盈拉了起来，“还疼么？”
玉盈抿唇不语。
林哲叹气，“你知道，本王做事一向赏罚分明，自有主见。你对纪晴岚好，不过是想报答昔日她对你的救命之恩，本王理解，也不会对你继续追究。不过你自己也要好自为之，认清自己的身份立场，切莫过于感情用事，否则……你终有一天会毁了你自己，明白么？”
“玉盈明白。”
林哲满意地点了点头，握着玉盈的手，柔声道：“记住你当初所对我许下的誓言，你人是我的，心也得是我的。”
“玉盈自当谨记。”
送走林哲后，玉盈回头望着满屋的孤寂，闻着空气中的靡靡酒香，心里像是藏着一块石头般，堵得厉害。
真是造化弄人，天意弄人！
她自嘲般地笑了笑。
本想暗自将岚儿的事隐瞒下来，可老天不允，命运亦是不允。或许是岚儿她此生注定早有此劫，只盼望林哲他不要太过伤害岚儿，毕竟岚儿她却是这场国恨家仇中……最无辜的一个。
岚儿，玉盈无能，帮不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