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难止

第四十三章 天龙怎擒(三)

“陛下,有线报,禹州天龙山,有一条龙。”
“什么!”江山已握在手中的天启帝头一次露出如此紧张的表情,但转瞬,龙椅上的中年男人已平静了下来,“此事当真?为何会出现在禹州?”
“一者有天临府来报,二者禹州送来一份急件,上面有知州印,两者都说在禹州天龙山,有一只石龙盘桓其上。”下面那人低头道。
“是吗,让太子去探探吧,他也已有许久不离东宫了。”天启帝缓缓道,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让储君前去?”下面的人已是惊得满头大汉,要知道,储君乃是国之亚主,天启帝竟然直接便让储君前往险地,这莫说承光江山,哪怕前溯千年,也少见一例,这是动摇国之根本的事情,若是放在续光时期,起码要两相六部齐议才能决定。
“怎的,朕的话已经不起作用了吗?”天启帝见他迟迟不退下,冷笑一声道。
那人急忙后退,边退边低头道:“微臣这就去办。”
偌大的金銮殿,已只剩下天启帝一人,他就喜欢在下朝之后仍坐在这里,不要别人打扰,哪怕只是坐着,他都能感觉到天下尽在手中的感觉。
“这位置,谁也不能夺走,已经谁也不能夺走了,龙不行,朕的儿子也不行。”他的眼中,有无人见过的狂热,与疯狂。
“父皇要我去寻那条天龙?”青年微微皱眉,上牙轻咬下嘴唇,问道。
使者正是方才殿上那人,他苦笑道:“陛下是这么吩咐的,他说您已在东宫待得太久了。”
“是这样吗?”青年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我们今日就启程吧。父皇安排了随行人员了吗?”
使者现在对殿中的记忆仍是犹新,想都不想就道:“并无。”
“那我便一人前行罢。”青年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闭眼又张,道。
使者又是一惊,已是更不了解这对奇怪的父子:“这……这怎么可以呢,殿下万金之躯,怎么能单独深陷险地呢?”
“无妨,我已知道父皇的意思了,你退下吧。”青年闭上双目,摇头道。
使者只能退下,虽是方才知道皇帝父子的奇怪,但却是早明了两人都是说一不二的主。
看着使者从自己的卧室中走了出去,青年喃喃道:“父皇,儿臣在你手里,也只是一枚探查并引出仇敌的棋子吗?”却是无人能够听到。
此时此刻,在盘龙的威躯下,不期而遇已经发生。
天晴得有些刺眼,白师天抬头看着天空,似是不惧那放射出来的剧烈光芒和热量,而吴正直则低头看着被人形遮住的阴影。
“不刺眼吗?”吴正直不禁有点好奇,他身上正宗的“玄道正功”若是凝在双眼也能直视今日的太阳,只是内力的消耗却是很大,做了十余年的杀手,他早已知道,随时随地都要保留一分逃命的本钱,毕竟有无数人都是浑身卸力之后才死在他的匕首之下的,他知道白师天不可能不知道,因此方才问道。
“这是天光,把一切不正直的,都照射出来,又怎么会刺眼呢?”白师天笑了一笑,如是说道。不过这只是他自己的大愿,真实缘由是他身负的内功。内力流转间,他尚未为意间,两眼已附着天生内力,只是此内力并非直抗阳光,而是顺势而导,大部分光芒都被散射到四面,热量亦然,正因如此,内力所损之微他都没有察觉。
“是这样吗?”不得不说,跟随白师天这么久,吴正直也似乎开始觉得天似乎真的是正直的,否则又怎会诞出白师天这样的人呢?
问完这句,吴正直却突然沉默了。
白师天注意到他的异样,看了他一眼,只见吴正直面目扭曲,两眼急欲喷出火来,他实在未想过面目猥琐的吴正直也能露出这么可怕的脸色,正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白师天转过头,就看到在太阳的照射下,有一群人的影子。
对面的其中一个披发男人,却似看不到,不过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僵滞,问向他身边面目俊朗的男人道:“怎么停了?”
这群人正是远道而来的天临府一行人,披发男人当然就是两眼入盲的天眼,至于他旁边的英俊男人当然就是玉剑。
玉剑自然也知道那个当年在府内背上了二十余条人命的杀手“无”,在诸知晓座下长大的他们,各个都记忆非凡,再加吴正直本来面貌就特殊,只要见过一面,只怕就不会认错,所以除了眼不能视物的天眼之外,其他人都已经认出了眼前这个猥琐的男人,就是那日杀了二十几人的,那个时代最神秘的杀手。
先说话的却是天临公子,他面无表情道:“吴正直,多年不见了,你可还好?”
另一边,吴正直却说不出一句话,但也没动,他已愤怒到极点,但他还有理智,他知道自己要是冲上去,必然是有来无回。
天临公子却又说话了:“你们先上去吧,我跟他有些事情要说。”这次当然不再是对着吴正直,哪怕他让他走,吴正直也不会走,他是对着跟着自己的一行人说的。
**皱眉道:“家主,这怎么可以?”
天眼却道:“世势不在,一切听从家主的,我们走吧。”说完已准备走。
**还要再说什么,却被玉剑一抬手阻止了,只听他道:“走吧,让家主一个人在这里就行了。”**看了玉剑一眼,只得叹了一口气,也跟着其余几人一道往山上走去。
吴正直见天临公子只剩一人,已忍不住要冲上前去了,奈何白师天已经抓住他的右手,吴正直再三使力竟怎也挣脱不开,当然与他对白师天心生佩服,因而下意识不用全力也有些关系,毕竟内力相争,必有一伤。
天临公子却又说话了:“对面的是白师天白知州吧。我便是上京天临府的家主,若是你能放心的了我,也请一道上山吧。”
白师天淡淡一笑,道:“天临公子之命,恕我不能从命了。”
天临皱了皱眉头,又道:“一切后果,由我一力承担,与知州无关,如此,知州该可以走了吧。”
白师天摇了摇头,道:“我确实是知州,却先是白师天。天者,正直也,我之所以为知州,只为借朝廷之力行秉天之举,若是违了此愿,那我为官又有何意义,岂非是本末倒置了?”
吴正直终于能说话了,也许是听到了白师天的大愿,他沉静下来,道:“白兄,暂且放开我,我与他谈,你在旁看着吧,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想必以你的功力,自能阻止伤后的任意一人。只要与他的因果结了,我便偿那二十八条人命。”
白师天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既然你两人执意如此,我也只好在一旁看着了。”又抬头看天临,道:“如此,你觉得如何。”
天临道:“如此亦无不可。”
白师天一跃,已上了山道,而山下,已经只有两人,两个爱上同一个女人,互为仇敌的男人。
天下间爱上同一个女人的男人自然一定是仇敌,但没有一对这样的男人会仇恨至这么深。
因为他,他杀死了他最心爱的女人,而他,也同时杀死了他最心爱的女人,这岂非两个爱上同一个女人的男人最深,最可怕的噩梦吗?
只是天临的仇似乎已经忘了,而吴正直的仇却刻骨铭心,到底是谁更爱那个女人呢,就连那个女人和他们彼此也不知道吧。
吴正直两步迈前,已经一拳击出,他已放弃了没有感情,没有信念的杀手“无”的身份,此刻的他,是一个为了挚爱的女人复仇的男人,吴正直,他正大光明,他有理有据,世上没有一个道理,能阻止一个男人为他至爱的复仇。
天临公子已不需要迈步,只因吴正直已到了他面前,他出掌了,江海大掌,杀死了敌人至爱,同时杀死了自己至爱的江海大掌,已经从江海大掌中脱出了。
拳掌相交,江海般的大气与朝阳般的热气相遇,这岂非就是太阳初升,黎明降临的时刻吗?
“师父,为什么我抓不住‘玄道正功’的诀窍,为什么我的拳力不够纯正?”
“何为纯,何为正?”
“何为纯,何为正?”
“纯者乃心,正者乃爱。”
“纯者乃心,正者乃爱?”
“不错,去找到你的心,找到你的爱,你的拳力,也就纯正了。”
“什么是我的心?什么是我的爱?”吴正直在见到天临,在听到白师天大愿的时候,已经找到了,所以他的“玄道正功”已不是“玄道正功”,他的拳,是潇湘拳。
吴正直收回了拳。
“你后悔吗?”独臂人用内力颤动的喉咙发出奇怪的声音,刻在天临的耳里。
“后悔,那种感觉就是后悔吗?”天临公子尚不明白。
“后悔的感觉不能描述。”独臂人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更加不稳,“但远远比断臂,拔舌的痛苦更甚百倍。”
“我不知道断臂,拔舌的痛苦。”天临公子也没了抵抗的念头,而是痴痴答道。
“你可以试试。”独臂人已靠近他,尚存的一只右臂已掐住了天临公子的左臂关节,内力贯通,已发出力道。
力道奇特,竟似一把钝刀,天临公子已疼痛地大声吼叫起来,一瞬,他整只左臂已经感觉不到分毫,但那一瞬的疼痛,已经有如锥心。
紧接着,独臂人右手已经卡住天临公子的下巴,天临公子因疼痛紧紧闭合的牙关已被打开,独臂人的内力透过右手渗进天临公子嘴中,天临公子又感觉舌头似乎被长刀一卷一剁,口中的喊声也戛然而止,竟已发不出一点声音,惊慌之下,他眼已不能视物,左手与舌头又似已被砍掉,终于在深刻的恐惧中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已在天临府中,而眼前,却是一块花岗岩的墓碑,墓碑上刻着四个字。“潇湘之墓”,他的泪已经从眼里迸出,有血,血泪。他直感觉一柄剑,刺入了他的心中,剑上还抹盐,仿佛在炙烤他的心脏。
“你可比较过了吗?”独臂人又出现在他面前,问道:“是断臂,拔舌痛苦,还是后悔痛苦呢?富贵公子?”
天临公子已对那带着强烈贬斥意味的四个字没有一丝感觉,他痴痴看着墓碑:“痛,后悔更痛。更痛。”
“富贵公子,难免后悔。”
“我已不是富贵公子,我是天临公子。”天临公子看到墓上还有一行小字“死于江海大掌。”,他低沉地嗓音道:“江海大掌,已不是江海大掌了。”
江海大掌,早已不是江海大掌,新的掌,不是富贵公子的江海大掌,而是天临公子的潇湘掌。
天临公子收回了掌。
两人都没有受伤,没人赢,也没人输,两人却早已伤痕累累,伤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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