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难止

第三十章 扬道败道(五)

“大师,你还是退下吧。”非虚子再执了一个道礼,同时已经迎上了扑来的林启。
林启此刻已是心情平静,刀势缓缓,却似一只含蓄待发的猛豹。
非虚子自顾自吐息,竟视眼前的慢刀如无物,双臂下垂,剑尖斜倚在地面。
刀停下了,非虚子也仍是那个样子。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在等待着,在窥伺着。
几乎同时,两人的静都消失了,动则来了。
林启刀斜劈,向非虚子右肩斩落,非虚子剑直刺林启胸口,两人都是攻招,不防,不躲!
林启大吼一声,非虚子沉默不言,刀剑皆已入肉,比谁快,比谁快!
“唉。”一声长叹,却是出自阻止不成的老和尚,本来心神凝聚的两人早已不闻外物,可此时此刻,耳边却传来了这一声叹,于是两人分开,像是从中心炸开,倒飞了出去。
鲜血氤氲如雾气,两人的衣裳都已被血迹浸湿,不过也仅仅只是浸湿。
“大师何意阻止。”非虚子又执一个道礼,缓缓问道。
林启虽然没有说话,但也把眼神放在老和尚身上。
“老僧实不愿见两虎相争,是以不得不叹。”老和尚执佛礼,回道。
“此乃势必,望大师再非阻止。”
“老衲已是明了,只是斗者,并不一定需要见血。”
“我两人道不相同,不得不有所了断,大师还是不要阻止了,否则我威远镖局也是不得不与你走过一场。”
“老衲并无此意,了断者,不如听老衲一言。”
“大师请讲,贫道二人洗耳恭听,只是……”
“只是若是大师所言不得我二人所愿,只怕也无力阻止我们。”
“这是自然,若是老衲所言二位不同意,老衲便再也不管二位闲事。”
“大师出家之人,自不会诳语,请讲吧。”
老和尚颔首笑道:“如此便好。老衲有一俗家弟子,也许你们看到了,也许你们没看到,谁能不被他打败,谁便算是赢了这一局,不知二位意向如何。”
两人环顾四周,却并没有看到老和尚所说的弟子,也不知道眼前高深莫测的老和尚打的什么机锋,林启先就说道:“不知怎样算是打败?”
非虚子接着道:“贫道也正有此问。”
“老衲的弟子,身上带着两柄匕首,一柄是有刃一柄是无刃,出家人不杀生,老衲早已令他收了其中一柄,此刻他手中那一柄,一旦刺中便会带上红斑,力道越大,红斑越重,你二人谁身上的红斑越重,谁便算输,若是两人身上均无红斑,老衲便带徒弟离开,如何?”
非虚子与林启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对那老和尚的忌惮,既已被其干预,此刻也只能双双颔首。
“二位,此刻赌局已经开始了。”老和尚笑了笑,突然走进了镖局众人之中,嘴上还喃喃:“林施主,若是你方有人发出提示,你可就算输了,因此还是让他们闭上眼睛如何?”
林启略一思量便点头:“闭眼吧,公主也请您闭上眼睛。”此刻东岳公主公布了自己的身份,林启说的话也愈发恭敬。
“林施主果然通明事理。”老和尚笑道,又踱出了人群。
天正是阴天,天上没有一丝太阳,乌云蔽日。
林启的眼睛,就如同豹眼一般,不大,但一切仿佛都在他的视线里,任再快的苍蝇在他的眼里,也如同蜗牛爬行。
非虚子则闭上了他的眼睛,有经验的人都知道,查探一个人,最好当然是感受气息,尤其是对高手,也只有林启这种专门修行过眼睛的人才会把眼睛睁着。
风声,这是非虚子听到的,传来的方向是林启那边,高手的步速,大致几弹指,就是现在,非虚子已经一剑扫去,正是两仪观秘剑势“无我无剑”,我已非我,剑亦非剑,突破本身,这便是这剑势。
空无一物,非虚子知道自己的境界,还远远没有到他亦非他,因此他诧异,于是睁眼,他已看见一人闪身绕过他,只是此刻已是避之不及,直觉一物触到了自己的后腰。
“非虚子,你输了。”林启淡淡道,从他看见那个丝毫感觉不到的所谓俗家弟子开始,他就知道闭着眼睛仅凭气息的非虚子不得不输。
方才那刺客是先袭击他的,他是突然发现刺客在他身后的,是若平常微风的尘土被他一眼扫到,于是他才警觉起来,若非他苦练双眼,只怕也得栽倒在这个人精妙的步法下。
有了警惕,因此在一有触感的时候,他便已闪了开来,因此只在他身上留下浅浅的一个痕迹。
那刺客一击不中就不再做第二击,已经往非虚子走去,不错,就是走去,慢慢走去,但没有一点声音,闭上眼睛,也感觉不到他的气息。
但他闪身的声音非虚子自然已经听到,因此在几弹指后,非虚子猛地画出一招,看剑势,这一招他只能闪,甚至闪也闪不开,可是刺客不同,刺客还离非虚子很远。
紧接着非虚子睁开眼睛,而此时刺客已经很近了,一个旋身,也不知道非虚子看到了没有,可林启知道,此时此刻,非虚子已经输了。
非虚子当然输了,他的衣服上有一大块红斑,红色浓重得已经扩散了出来。
“道友,你输了,还是快快退去吧。”老和尚低头执礼,接着右手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非虚子两眼绯红,怎也不敢相信。
老和尚见非虚子和林启两人都有不可置信之色,便道:“灵直,你与非虚子道友和林施主讲讲你的秘术吧。”
那被唤作“正直”的猥琐刺客畏畏缩缩的,两人这才看清了他的面目。
他披着头发,发上很浓重的油色,脏污得令人不敢接近,脸若黑鼠,唇上稀稀疏疏的黑毛,塌鼻小眼,眼睛滴溜溜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右脸颊处有一颗黑痣,痣上有一根黑毛,怎么也不像是得道高僧的徒弟,他发出叽叽的笑声:“林镖头,非虚道长,在下就是‘玄正’座下小弟子‘灵直’,俗名吴正直,江湖中行走大家都叫我正直,你们也可以这么称呼我。”顿了顿,发出几声怪异的笑声,他又接着说:“在下早年因缘际会学了两本先人秘本《横行无忌》和《石头记》,两本书都很简单,一听便知是何作用了。”最后又叽叽了两声作为结束。
“老衲这里致歉了,劣徒世俗气过于浓重,因而说话总也不能坦白。”老僧低头执礼,接着说道:“劣徒所习两本,一者天下可行,无踪无迹,一者天下有知,视其为石。”老和尚虽然说得艰涩,不过两人悟性都是高绝,此时也是明了,《横行无忌》修炼有成则行走之间无声无息,无论所处何地,《石头记》修炼有成则就算别人看到了,也只当他是一块石头,也就是说别人不会放注意力在他身上,两者合二为一,也难怪这个人刺杀之术天下无匹,两人多多少少都糟了偷袭。
“大师果然高算,原来高徒一直藏在我镖队之中,也是以你令我镖队闭上眼睛。”林启已是满心佩服,也执了个佛礼。
“叽叽叽。”那吴正直笑了起来,只是声音着实难听。
“非虚子道友,此刻你是否可以离开了?”老和尚,也就是吴正直口中的玄正大师先是对林启的佩服致了谢,又对非虚子讲。
非虚子此刻终于抬起头来,眼里的红色已经褪去了,他突然用剑削去了那一片红色,飘飘悠悠的红布条在空中慢慢飞翔着,他又簌簌几剑,布片登时若枯黄的树叶碎裂一地。
玄正大师的眼睛猛地睁开,若修罗下世,慈祥面目一时消失:“非虚子道友,你这是何意。”
非虚子缓缓一叹,坚定道:“大师,我不认输,非虚子这辈子只有死,没有输。”
林启已持刀而立,道:“道长你这又是何必呢,那些百姓,真的值得你这样吗?”
“非虚子若是不想之后日日酗酒不断,消沉度日,只能如此了。”他两眼放出精光,这是一种信念,这句话是一句大愿,达则白日飞升,不达则永生地狱。
玄正大师又恢复了慈眉善目的模样,道:“非虚子道友,既你违了与老衲的约定,就休得怪罪老衲了。”
“大师请赐教。”非虚子执道礼。
玄正大师再执佛礼,之后对林启道:“林施主,此已是老衲的因果,愿你不要插手。”
“大师请便。”林启一想起刚才玄正修罗下世的模样,就头皮发麻,此刻倒持单刀一拱手道。
玄正微睁双目,一步步慢慢走向非虚子。
非虚子不敢分神,正提宝剑,全身心贯注在眼前的老僧身上。
玄正出了掌,轻轻推出。
非虚子接掌,静而不动。
没有丝毫真气溢出,没有人退,玄正无需退,非虚子不能退,退则输。
“哇”一口鲜血涌出,非虚子只觉喉咙甘甜,猛地呕出,但他没有退。
非虚子两脚慢慢陷入泥土之中,这是两仪观的“天地一元”卸力法门,但是玄正的内力源源不断,仿佛无穷无尽,非虚子只觉自己胸腹一股一股浓血直往上涌,恨不得将内脏都呕出来。
玄正则是虚怀若谷的模样,一点也没有压力的感觉,慈眉善目看着非虚子呕出一口一口的鲜血,长长的白色胡子上沾染了些许血腥,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得道高僧的模样。
“大师,够了。”一个女声传来,美妙如黄莺出谷,却是东岳公主终于不用女扮男装,恢复了正常的声音,“这些嫁妆就由这位道长取去吧。”
玄正闻言立马就撤了掌,本来内力相拼,若是急退,退着必将身受重伤,可是玄正大师却似超脱其上,竟没有丝毫影响。
“公主,这……”林启听闻拱手对公主道,面色有些难看。
“无妨,一切由我承担,就当我做皇妃第一次对国民的贡献吧,我想贵朝皇帝可以理解的。”公主已经恢复了身为公主的高贵与尊严,此刻说话中都带着一股王者大气。
“公主高德,真是黎民福音。”非虚子对公主执了一个道礼,谢道。
“如此,老衲倒似多事了,只是轮回之道,唉。”玄正躬身行礼,却又长叹了一声作为结束,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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