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师天此时两手空空,直眼看着眼前的男人,想要看看眼前男人到底作何解释,只因他实在没能想到,这男人就是他自己的挚友,王舟轩。
剑鬼幽幽叹了口气,竟似从鬼道回了人道,道:“白师天,实在不曾想我们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相遇。”
白师天此刻也是无奈笑了笑,道:“王兄别来无恙啊。”只因这句话,确实是他脑海中王舟轩的口气和声音。
白师天又道:“当年便是你与我说为恶之人本就应受到惩罚。”
剑鬼不待他说完,便打断道:“不错,但我并未为恶,我所杀之人,无一不是作恶多端的恶人。”
白师天道:“是善是恶自有朝廷定夺,你我皆是凡人,怎可擅定凡人是非?”
剑鬼道:“如今你怎如此,成了朝廷的走狗?”
白师天道:“我只知天下是非,本非常人所能定夺,因此我更信朝廷,而且我脱身于官道,更凭自己调查确认,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剑鬼道:“既然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出手吧。”
白师天道:“我正有此意。”
剑鬼又取出了他的剑,鬼剑,缓缓擦拭一遍,横剑当胸,道:“来吧。”
白师天已经纵身而上,右手一只肉掌轻轻推出。
剑鬼却丝毫不敢大意,人退,剑进,却是避过掌势,一剑往白师天左腋刺去。
白师天左半身不退反进,竟似将腋下送至鬼剑剑尖,左手已屈指往剑身上弹去,右掌已经快贴上剑鬼衣服,一股劲气已经后发先至。
剑鬼右手劲道一改,已经从直刺改为横劈,正是顺着白师天左手欲弹的方向,带起烈烈风声,竟似有剑气欲破剑而出。
白师天已觉剑将横扫,此刻借势一甩,以右腿为轴已经转过身体,右掌前进,已经一掌击在了剑鬼胸口,砰的一声,飒飒风响,却是剑鬼身上血迸射出来。
白师天惊呆了,这一掌便纵再有威力,也不可能造成鲜血迸射的模样,却是他不知剑鬼当时拼得受了黄天土一刀,胸口伤口本是愈合不全,这一掌打去,已经炸开了伤口,鲜血自然射出。若不是伤口原因,剑鬼实不至被一掌击中。
剑鬼虽鲜血横流,但仍坚毅非常,左手飞快袭上,竟一下缠住了白师天的右臂,右手掌中长剑已是一剑削去,正是白师天右大腿处。
白师天右手被缠住,退已不能,看长剑来势汹汹,已是避无可避,心下一狠,左手抓向剑鬼的鬼剑,拼得右腿不要也要抓断鬼剑!
却不知这确是打了剑鬼的死穴,他已见白师天的左爪抓向鬼剑,偏生鬼剑由他挚爱与骨肉所凝练,他看重它甚乎他的生命,又怎舍得被白师天一抓,他强改力道,原是横劈,被他一下压到地面,正避开了白师天一抓。
白师天怎能错过这大好机会,右手真气一发,挣开剑鬼左手,抽手离去,但身形却不后退,还猛地往前一扑,毕竟对方手中有四尺长剑,自己仅有一双肉掌,自是越近越好。
剑鬼显是知道自己优势所在,也已看清白师天心中所想,此刻一侧身,一加力,两人竟想错而过,待得回头,中间已经是隔开一段距离。
白师天从激烈战斗中脱身,才看见剑鬼此刻的狼狈模样,虽真气流转下,伤口已经暂时愈合,但刚才喷射出的血液已经染了他一身一脸,红色的污渍在他身上映衬得他格外可怖与落魄,有头发散落下来更是让人觉得可怜,但白师天知道眼前的人,根本就不需要可怜!
剑鬼不进攻,他看着白师天,眼里突然闪现出欣慰的目光,他道:“白师天,你果然如我当年所说,能成大才。”
白师天突然也不急于抓捕剑鬼了,道:“承蒙王兄夸奖。”
剑鬼沉默不语,忽又道:“我已不是王舟轩,我现在是,剑鬼。”
白师天道:“剑鬼,剑鬼,为何你要成为剑鬼?”
剑鬼凝视着白师天,突然道:“林姑娘现在可好?”
白师天道:“好,你想见见她吗?还有我和她的孩子。”
剑鬼道:“那很好,你很幸福了。”
白师天道:“你怎么突然提这个?”
剑鬼又沉默,沉默不语,他又能说什么呢,他已经看不得人幸福了吗?不,他希望看到别人幸福,更何况自己的挚友呢!
白师天突然明白了,他颤声道:“嫂子,是嫂子出事了吗?”
剑鬼笑了,苦笑,苦不堪言的笑,他道:“她和我的儿子,都死了,我还做人干什么,不如成鬼,还能为他们报仇!”
白师天道:“是谁?”
剑鬼道:“血魔。我杀不了他。”
血魔李七,一个江湖中人人畏惧的存在。当年声名鹊起之时,正是天启帝登基刚几年,江湖中虽一向不待见朝廷,但是登基大典还是会投以注意的。当他们将视线从朝廷重新投入江湖中时,李七的名气就已经在天下传述了。
天下十七州,共计一百零三恶人在一年之间尽皆被诛,现场无一不留下一个字号“李七”!
于是天下震动,横空出世的李七成为万人称颂的英雄,但从那年起,就再也没见到有哪里再有过“李七”的名号。
直到天启三年,“李七”两字又再一次出现了,但这次,却是出现在锦州的一个小县城里,那日县城有一家被灭门,据目击者称,此人身体强壮,身背巨剑,可怕至极,行了凶案之后却不住落泪,含泪留下这两个血字。
一年之间,竟有四五起案子都被留下了“李七”的字号,而每起事件所杀之人,都是平民甚或有名的侠客,无一是罪大当诛之人,江湖终于确定“李七”走火入魔,已经不再是大英雄大豪杰,而是嗜血成性的人间巨魔,于是“血魔”之称天下尽晓。
天启四年,朝廷发布追缉令,追捕血魔李七,同时下辖五路内家近侍一齐出动。江湖正道于天峰之上聚会,以钦州方山寺为首,尼州天道派,方州天剑宗,云州逍遥派,锦州青山派并临州,仑州,梓州,齐州,赵州其余各门派一齐结成联盟,讨伐血魔李七,但每每不得李七踪迹,无从下手。
次年,血魔李七一直没有新消息传来,本着“人不犯我,我何必犯人”的想法,除方山寺,天道派,天剑宗,逍遥派,青山派之外,其余门派尽皆退出联盟,朝廷亦收回五路内家近侍,仅留下追缉令。
白师天作为一州之长,自然对这个朝廷都曾经注目过的血魔李七有深刻的印象,除此之外,他似乎以前也听说过李七这个名号,那是当年他与王舟轩两人荡平四季寨,救下那女子之后。
那时他与王舟轩大发神威,两人将玉面郎君杀死,又诛杀了各个大小头目,虽不曾查出幕后主使,但白师天本无心涉入江湖之中,便与王舟轩分手,一人独上上京赶考。
他虽在方州耽了不少时间,但好在那只肥驴前头已经省了不少时间,他如期入了考场。
他苦读十余年,又游历几年,心中早有成竹,又在方州有了新的经历,一时下笔便如有神,一路闯关斩将,在考场中杀出一条血路。
殿试途中,老迈的续光帝更是被白师天胸中的才华折服,钦点了白师天做探花,更是遂了白师天的意,衣锦还乡,做了禹州峰谷县的知县,也因此,避过了几年后的夺谪之乱,更是在天启元年,天启帝为了笼络民心,将续光王朝末期的白师天提拔作为禹州知州,不过这是后话了。
当年他在夺得探花之后,二皇子曾经拜访过自己,关于那篇会试所写的《民论》,当时二皇子身边就带着七个近侍,听说是二皇子青年时候所救古江周边因灾成孤的孩子们,皆赐国姓李,七人中最大不过二十四五,最小堪堪与自己同龄,二十岁左右。他们七人自从知道二皇子对自己的救命之恩,便改名成一至七的编号,以示对二皇子的永远效忠。而李七,正是最小的老么。
当时他仍显瘦弱,但肌肉已成规模,自己当时虽已有内家真气,但对此人仍是感觉有些本能的惧怕,此时想起,才觉李七那时太阳穴已高高向外隆起,这正是内家高手的象征,不过因自己所习与世人不同,因此不会如此。
在这之后几年,他风闻二皇子被
白师天一脸惊异,道:“血魔?他不是已经很多年不在江湖中出现了吗?”
剑鬼道:“哼哼,我难道还不知道我的夫人孩子是死在何人之手吗?”
白师天道:“这事既然我已知道,自然不会任由他如此。他可就在禹州。”
剑鬼道:“不错,他就在我身边。”
白师天惊道:“你说什么?”
剑鬼道:“血魔教习我人道。”
白师天又是一惊,道:“他教你?”
剑鬼道:“不错,他教我如何战胜他。”
白师天道:“为何?又要如何战胜他?”
剑鬼道:“我也不知道为何,杀百人,千人,万人,习人道。”
白师天道:“人道又是什么?”
剑鬼道:“杀够百人,千人,万人,你就知道什么是人道了。”
白师天道:“不知你是否已经知道何为人道,又能否战胜他。”说罢,他已经一跃而上,一拳攻出,正攻向剑鬼的头颅,同时左手反掌击出。
剑鬼低叹一声,右手催剑刺出,正从拳掌间穿过,直刺白师天胸口。
白师天正欲闪躲,却不知剑尚未到,真气已从鬼剑剑尖涌出,正点在檀中重穴上,白师天再是机敏又怎能晓得剑鬼真气虽不足,但人剑已至合一真境,剑正如右臂一般,剑尖如同指尖,自然中招,脸上震惊之色尚未出现,已经昏厥过去。
此刻黄天土与那怪人已经分别,正在向着白师天两人的方向飞掠而来。
那怪人正是黄天土的授业恩师吴勤,当年黄天土在上京农家就是个颇野的山孩子,那日他登上上京名山萧萧岭,那是一条小路,平素无人问津,唯一会到这种地方的大概就是好奇心格外强的山孩子,也正因此这小孩子走上了与田间土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越来越远的一条路。
当时吴勤正躺在那里睡觉,面容憔悴,长期避着阳光的脸白得发青。黄天土还以为是具尸体,本已怕的转身就要跑,偏偏吴勤当时大反常态起身要吓吓这个野孩子,这不跳还好,一跳黄天土真当是诈尸僵尸,一气跑的飞快。
但再快也快不过吴勤,他本是如他名字一般的人物,天生懒惰成性,可那天也不知是什么催的,他竟然起身追一个孩子,自然孩子才迈了两步就被他提着衣领拎了起来。
孩子那时还怎可不惊,登时呀呀怪叫起来,手脚一并乱踢乱打,但又怎能伤得到吴勤呢。
吴勤不怕,自也懒得动,他懒悠悠的声音道:“屁孩,要不要跟叔叔学武功啊。”
孩子一听这尸体竟然讲话了,叫得更响了,但孩子哪个不好奇,叫声中除了七分惊惧,还有三分感兴趣。
吴勤最烦孩子叫了,一手拍去,已经打中孩子的哑穴,四野一下子清净了。
孩子见那这僵尸使妖术让自己发不出声音,只有更怕,手脚动得更加厉害了。
吴勤又一拍手,孩子的叫声倏忽喊出,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一时也不再叫了。
吴勤缓缓道:“这就是武功的好处,你学不学。”
孩子还能说什么?他惊喜道:“好啊,谢谢叔叔了。”
吴勤教授人的本领也是十分非凡,仅仅半月,他就将自己所创“只一刀”刀法传给黄天土,之后便将黄家独传“断刀行”秘籍留给黄天土,又传内功习练之法,之后便倏然远去,传完之后的第二天正午,黄天土回到萧萧岭上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
时隔多年,黄天土虽一直在寻找师父下落,但找遍天下,甚至消息最为灵通的丐帮中都没有一丝关于吴勤的情报,他也就将这事放在心底,虽不显露,但一直不曾放下,却在偶然之下碰到了,也因此,他甚至将追捕剑鬼的任务放了下来,待得从喜悦中回来,却发现剑鬼已经失去踪影,而白师天也已不在身边,这才在吴勤的指引下,往这边飞掠而来。
行不过一里,就看见一个人靠着一块墓碑坐着,竟似已经昏迷,他急忙上前,却发现那人正是白师天。
黄天土连忙盘腿坐下,两手抓住白师天的两只手,真气源源不断地渗入他的体内。
“呃啊,”白师天缓过一口气,终于清醒了过来,一醒来就看见眼前的黄天土,而剑鬼早已失去了踪影。
昏迷前的记忆不断回溯,他深呼吸一口,问道:“剑鬼呢?”
黄天土道:“我来的时候只看到你一个人,想来他已经走了。你也不必追了,这会儿,他早已走远了,我们还是从长计议。”
白师天道:“也只能如此了。我们接下来去哪?”
黄天土道:“先回我师父那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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