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男人独自坐在客栈中,前头朽木桌子上却摆着两个酒杯,没有筷子,因为没有饭菜,只有酒。
男人倒满两杯酒,右手拿起酒杯往前头一挥,似是跟人敬酒,虽然对面并没有人,又一口吞下,辛辣直接从喉咙烈到胃肠。放下空酒杯,对面的酒杯也已经空了。
时间已经是深夜了,客栈内空荡荡的,只有晚间被敲门,或者说砸门声音吵醒的店小二在应付这唯一一桌客人。
店小二此时两眼直勾勾的看着桌子,显然是被惊呆了。这男人才进来不到一刻钟,已经喝掉了店内十分有一的存酒了,而另外十分一被倒在对面的杯子里就不见了。
店小二咂咂嘴,他在这店里怎么都待了七八年了,纵是这县小破又加偏僻,可是这么多年怎么也路过不少江湖人士,闲谈俗话中听来似乎不少过客还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存在,可以没见过这般怪的法门。
也亏得店小二虽然对江湖有那么些了解,却不知详情,他若是江湖中打滚久了的人,那只怕惊的下巴都掉了,因为世上还无人有这本事!
“你醉了。”黑暗中的声音犹在。
“我是醉了。”他右手已经瞬间拔剑出剑,直取他前方的酒杯,依旧是落空。
“这是第三十四剑,可惜我还没醉。”镇静,平稳,他确实没醉。
店小二见怪不怪了,算上这次已经是第二十几次了,第一次的时候他还以为这男人酒喝多了发疯,怕误伤还连忙跑进桌子底下躲着,可这都二十多次了,每次都是一下就收,他也不怕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男人突然一声暴吼,一下站起来掀翻了桌子,噼噼啪啪一阵杯碗摔碎的声音,右手剑直指前方,似是他真的看到了黑暗中的隐匿者。店小二吓了一跳,一个顺溜又钻在柜台底下了。
“再喝点酒。”声音响起,店小二眼睛外凸,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惊讶的事情了,原本无人的暗处,竟然慢慢现出一个人影,人影还扶起了桌子,端端正正的做好,手里更是有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酒,倒满两个空杯,衣袖从杯上拂过,示意发怒的男人再饮一杯。
男人竟真的坐了下来,愤怒对平静,谁都知道胜负了。
他们又开始饮酒了,李七也不再隐藏身形,两人对着空桌,一杯一杯对饮。
转眼间,店小二已经第三次跑进酒窖了,原本的存酒十已去四了,一看时辰仍早,两人都无醉意,小二一咬牙抱出了剩下的半数,反正钱早就给足了,就算搬空酒窖明儿掌柜的也是赞赏不是责骂。
小二已经看清楚不少了,刚那男人的怪异举止看来就是攻击那后来的神秘男子,看来他们多半是仇人,不过看不清的就更多了,那两个不要命的酒客却能对着喝这么多坛烈酒,看来不像仇人,反而是老友,但其中剑拔弩张的感觉却连自己这个局外人都感觉到了。他摇了摇头,也不再多想,他还是想想这么多酒卖出去,掌柜的要给多少钱,少说也有两三钱吧,又能给新家添置点家具了,想想再有那么几年,就能回村里把那青梅竹马的小青儿娶到县上来,家里那点存钱还能做点小生意。
小二是幸福的,他还有愿望,他还有他的人生,平淡却充实,就已经烂醉的男人过去的生活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跟着我?”男人喃喃,“明知我无法取你性命还来羞辱我。”
李七面色铁青,看着眼前瘫软在桌上的男人,他叹了一口气。“我不想让仇恨毁了你。”
“毁了我的不就是你吗,血魔!”男人眼里闪烁着仇恨,醉了的鬼,就不是鬼,而是人了。
“我经历过仇恨的摧残,所以才有了血魔,世间有一个魔已经太多,我不想再多一个恶鬼。”
沉默,沉默,深沉的沉默,在深沉的夜。
“你想过杀了我之后你要干什么吗?”李七问。
“报了仇之后,你想过要干什么吗?”他追问。
男人从未想过,以前平淡的生活虽然美好,但却是因为跟佳人相伴,与爱人相拥在平淡才会美好,已经失去的他,在报了仇之后还能拥有吗,这平淡的美好?当然不行!爱人幽魂已去,肉身白骨也已经成为报仇的筹码,他还怎么拥有幸福!
“已经对世界失去留恋,只靠着仇恨与世界保持最后一丝联系。”
“当仇恨的联系也失去,你是能坦然与世界告白,还是在品味了血的鲜与腥之后沉溺于血色的世界,成为游荡于世界的厉鬼恶魂?”
面对一连串的问题,男人没有回答,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能回答,这如同针扎般刺痛而酸麻的所有问题,他都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当仇恨进入他的人生,他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当然除了报仇。
“我之所以等你醉了才跟你说,因为会醉的,只有人,也只有人懂得思考。”
沉默的男人终于开口了,但他没有回答问题,“那么你呢,你不就沉溺于血色,成为噬血的巨魔了吗,为什么不坦然与世界告白,偿还你的罪孽?”他的声音很轻,问题却尖锐。
“因为仇恨没有结束,我还没有报仇,不共戴天的大仇还没报。”李七没有思索分毫。
“江湖只怕没有你的敌手了。”男人已经完全清醒了,和人一样清醒。
“江湖没有,庙堂有。”
“谁?”男人问。
没有等来回答,门却哐地开了,一阵阴风吹进来,受了冷,男人再也无法保持清醒,他醉了,他睡了。
第二天,小二就发现男人已经不在小二把他扶进去的房间里了,他松了口气,这个财神加瘟神终于走了。
现在想来,小二哥儿还心有余悸,自己扶他的时候,就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左手,就被一下擒住了,确实是一下,小二就连看都没看清楚,自己的手被反扣,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幸而那男人醉了,之后就又昏睡过去,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他才又小心翼翼的将男人扶了进去。
男人去了哪儿,没有人知道,这条街上,这个县上除了小二之外,甚至没有人知道有这么一个男人来过这里,但一个人绝对知道,那就是他自己。
在天启王朝,你要是钱多的没地方用,那么有三个地方一定可以满足你,一是天香坊,二是地酬厅,三是美酒巷;你要是精力多的没地方用,也有三个地方可以满足你,一是天香坊,二是苦力谷,三是爪牙会;你要是病入膏肓了,也有三个地方可以满足你,一是天香坊,二是妙手府,三是森材记。
这天香坊,就是天启王朝销金窟里排名第一的地儿。而男人,就在这儿,虽然他似乎又没钱又没有精力,也因此,没人知道他在这里,甚至连猜都猜不到。
此时此刻,这里还有另一个看起来钱和精力都多的没地方用的男人在天香坊里。
他捧起手中白玉铸成的通透酒杯,里面的琼酿虽说没有美酒巷里面的那般美,可面前的美人儿却是美酒巷里万万没有的。
美人长的是前凸后翘,身着片缕勉强遮住几点隐秘部位,虽说眼前这位客人早就已经付出了能让自己连身上这身美丽光洁的皮肤都掀下来了,不过客人不喜欢,客人就喜欢这样。男人这种东西,美人见过不少了,各种要求也早适应了。
他很享受,他也很喜欢享受。
美人还在舞着,曲儿很欢快,美人也很欢快,这位男人出手这么大方,又够自己好一顿花销了。
他却突然动了,像一只从猎人不慎松开的手掌中脱出的捷兔,他的人快,腿快,手更快,已经一把握住了美人的手,顺势一扯,美人已经抖进自己的怀里,那只灵敏的右手迅速几个来回,美人身上那几片绸制柔滑的碎片已经被扔在地上了。
“官人好生急躁呀,呀!”美人一句话还没说完,那只灵敏的手已经有力的抓上了美人的酥胸。
“娘子呀,谁叫你生的好看呢。”那男人抱上女子,一跃已经上了床,转瞬,满屋生春。
紧闭的窗户突然开了,冷风呼进来,床上的男人突然觉得鸡皮疙瘩起了来,不觉更抱紧了美人,毕竟是混迹江湖的人,他手上的力道可不是美人能承受的了的,美人一声尖叫夹在娇喘里,男人却似没有发现,只是越抱越紧。
美人的呼吸急促起来,想喊却再也发不出一声声音,正当这她觉得自己一辈子就要搭进去的时候,男人终于松开了手,但却一手已经将美人甩了出去。
空中飞舞旋转的美人确实魅力无限,但她本人看来却无力再这般下去,否则她怕是要被从这天香坊的分号提携到京都总坊。
“谁!”男人已经从床上翻起来,衣着也已经恢复正常了,毕竟他快手鬼盗林无影的名号可不是虚来的。
当然有人在,他就站在那里,看着空中天仙般的美人飞舞着往自己飞过来,他右手一卡一卷一抱,美人已经入怀了,又弯腰将女人轻轻的放在地上,天下所有的女人在他眼里都是女人,没有美丑,因为属于他的美人已经没了。
“快手鬼盗,你丧尽天良,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一直站在窗外的男人嘴里吐出一串词,却像是强背出来的,没有一丝感情。
“你大胆,既然知道是快手鬼盗,你还敢来造次,是急着想让人给你烧纸钱吗。”林无影已经出手了,他的手快,腿也不慢,一个眨眼间,他已经到了男人面前,右手更快出一个身位,已经捣在那人的腹部。
落空了,他快,男人却更快,林无影只感觉背部琵琶骨一阵剧痛,已经被人肘上一下,下一刻,心脏一阵抽搐,剑尖从他的前胸冒出头来。
“你是……是血……血魔?”快手鬼盗还能说出最后一句话,修为确实已经是不低了。
次日,天香坊的通缉令已经传遍江湖。凡人生擒或携尸至天香总坊且验明确为凶手者,一律可得两万两白银。
传言称快手鬼盗于禹州古香县天香分坊被杀,地面留有由剑划出的几行字迹,字迹有鬼盗的血渗透进去。
丰州天地县杨家一门灭门。
贡州霞东县黄家一门灭门。
禹州青天县方家一门灭门。
丰州十余家被盗。
贡州十余家被盗。
禹州二十余家被盗。
剑鬼留。
这几行字月间已经江湖人人知晓了,其中丰贡禹三州更是齐赞剑鬼大名。
同月地酬厅,爪牙会皆发布通缉令,因邻近禹州的泛州英姿堡所设的地酬分部贵宾房内一众宾客皆被一剑穿胸,同样有留字细数其众罪行,江湖人这才知道这般巨贾重富行的都是不仁不义之道,而在泛州的雄鹰县,爪牙会分会堂主以上尽皆被杀,爪牙会底下一众苦力得以解脱,留字言该县分会不以底层劳力为人,任意虐待,不行雇主仁义。
除天香坊,地酬厅,爪牙会及死去恶人亲人朋友扶持的势力外,江湖上人人为所谓剑鬼的人仁义之举而感慨其人,但也有有心人想起了一个可怕的事情。
当年的血魔也是如此!血魔杀上百恶人以铸噬血剑,也是江湖中人人颂扬的存在。但不久后,就开始有血魔大肆屠杀无辜百姓甚至江湖中久传为良善的侠士的传言,之后众人更是确认了这个传言所言非虚,也因此,江湖中最为人人自危的时代来临了。
血魔当年为何得以杀上百恶人,只因这上百恶人虽人知其不善,但也无可奈何,不是对手,而血魔一出世便杀此百人以儆效尤,可知他武功之高,只怕江湖已是无人匹敌。后来又是取恶人精血炼制噬血巨剑,剑中凶戾之气简直欲冲上云霄了,更是足以肆虐江湖。
现在剑鬼出世,竟也跟血魔当年一般,行各处寻恶人杀之,有识之士不由一阵担心,如今血魔的威胁仍在,剑鬼要是一旦变成厉鬼,只怕这世界会更加动荡,何况剑鬼与血魔不同,他来无影去无踪,若是他心机深沉,江湖就不是人人自危,而是连基本的信任都要瓦解,混乱如当年的夺谪之战了。风,似乎起来了,还是一直没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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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多一个收藏,再加更一章。刚才说的持久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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