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零九章
这道声线一入耳,太平公主自然而然的凝起神来,只觉得这声音醇厚而动听,说话的人必定也是一位淡泊出尘的翩翩君子,还未照面已经好感大起。她转头瞥向师妃暄,只见师妃暄慢慢抬手,轻掠云鬓,平日里素淡庄重的仙子眼神迷蒙如雾,像是一刹那不知身在何方。
……这分明是会老情人的样子嘛。
徐书颐嗫嚅道:“爹爹……”
来人果然英挺潇洒、俊秀飘逸,更难得的是有一种看淡世事的悲悯温厚气质,他一举一动无不符合自然之理,看上去翩翩若仙不似凡俗。他向阿颐点头一笑,目光在令月身上一扫而过,随即凝视着师妃暄曼妙的背影,沉吟片刻才微笑道:“许久不见,斋主可安好?”
——就算她本来很好,听到你这声“斋主”,估计也好不了了。
师妃暄缓缓回身,这一对曾经的知己恋人终于在帝踏峰上再一次瞧见了对方,四目相对间也不知有多少隔年的爱恨情愁破空而来,只太平公主这个旁观者就觉得空气中“噼噼啪啪”,全是电流。
师妃暄的浅笑清丽无双:“我一向在静斋闭关静修,自然都好。子陵,你又如何?青璇夫人呢,怎么没同你一起来?”
太平公主也是一愣:对,这两口子不是说一起在前山拜祭碧秀心吗,怎么徐子陵扔下妻子一个人上大殿来了?难道是终于能见师妃暄了,情不自禁迫不及待?这个这个……
或者是石青璇不乐意见师妃暄,躲在前山不上来?听说这两个人关系不是很好的样子,当年做姑娘的时候就有点王不见王的,后来师妃暄算是一手把徐子陵“让”给石青璇了的,石青璇必须心有芥蒂啊。
“她有很多话要同阿颐的外婆说,我也不好总在旁边站着。”徐子陵脸色转黯,忽然长长叹息一声:“妃喧,你知道吗?邪王他老人家快要去世了。”
邪王自然是邪王石之轩,他虽然在数十年前避世,削发为僧,但他在世人心中那种可怕的威慑力并没有消除半分。师妃暄一听到这消息,把那点儿女之情早抛到九霄云外,愕然道:“怎么会?邪王已入大宗师境界,寿元应该不止如此才对。”
静斋的人对石之轩从无好感,甚至一直以来都不承认石之轩与碧秀心的婚姻,只说碧秀心是“舍身饲魔”,这也是石青璇与师妃暄有芥蒂的原因,虽然石青璇自己也对石之轩有意见,但所谓的亲爹,就是自己说得,别人说不得的存在。所以此时师妃暄只是惊讶,并无悲痛,但看一眼徐子陵疲惫忧伤的脸,她又补了一句:“这些年来邪王闭关潜修,我们只以为他在参悟天道……”
“怎么可能?”徐子陵打断了她的话,“自从碧秀心前辈去世后,邪王大人心灵上的破绽就再也未能弥合,别说进窥天道,没有精神失常已属万幸。”石之轩虽然曾经多次追杀双龙,但最终都手下留情,最后更把不死印法传授给了自家女婿。徐子陵虽然嘴上不称呼他为岳父,但心里还是很敬重的。如今他都要死了,死者为大,他们夫妻俩想起石之轩天纵之才,却半辈子都活在煎熬与痛苦之中,最后更是削发为僧、寂寞终老,自然痛惜非常,把当年的恨意厌烦早忘到脑后。
“子陵是在责怪静斋吗?”师妃暄轻轻扬眉,语气仍然轻柔非常。“邪王石之轩本是不世出的天才,或有参悟天道、破碎虚空的可能,却因与碧秀心师叔的那一段过往,在心中留下了不可弥合的破绽……”
她把话挑明了,徐子陵心中反而有些惭愧,因为感情这种事情,又哪里有什么吃亏或者占便宜的说法,若不是自己心甘情愿,又哪能成就爱侣?石之轩最后算是自毁,碧秀心却更是早早身亡,说不上谁对不起谁了。只是石青璇先失去母亲,又目睹父亲的悲剧,心里肯定更不待见慈航静斋。石之轩与碧秀心两人的悲剧中,静斋都是掺合了一手的。她的意见肯定会影响到徐子陵,不然怎么会有“枕边风”这个说法呢!
“只是有一点你却忽视了哩!”师妃暄的笑容很标准,很矜持,有距离的自尊后面是惆怅哀伤无奈,“宋缺为我师父梵清惠而放弃北上,石之轩因为碧秀心师叔而留下心魔,甚至……寇仲少帅放弃争霸天下,也有静斋的原因在内……”
徐子陵低低道:“妃喧!”李世民坐稳天下之后,他同石青璇隐在幽林小谷,不与外界接触;而寇仲则一直在宋阀居住,称霸武林。最初的几十年自然一切都是很好的,然而随着寇仲年岁增长却一直没有子嗣,宋阀内渐渐有了别的声音。
寇仲本就是宋阀的女婿,当初争霸天下也是凭借宋阀的势力。只是寇仲武功极高、能力又强,在乱世中虽然未能夺取皇帝的宝座,却也保下了宋阀的势力,甚至还有进一步扩张的架势,所以无人敢对他有任何质疑。但就算是狮王,也有老迈的一天哪。
寇仲属意方陵仲做少帅军势力的继承人,宋阀的人却大多不愿意接纳方陵仲这个外人继续执掌宋家:宋家又不是没有儿子了,这样算什么呢?更甚的,有人慢慢抱怨起来:当初本来寇仲是有可能做皇帝的,而宋家是能够出皇后的!有机会成为全中国最大最显赫的家族,哪像如今,皇帝李治与皇后武媚娘多番打压南方士族,宋家渐渐式微?
其实朝廷也不是特意针对宋阀,只是随着武后的种种政治举措实施下来,特别是科举制度的有力运行,使得整个士族的衰落渐渐成为时代大趋势,门阀无法再割据一方,州县上地方官们势力渐涨,行政权运行得越来越有力,这就不是个人的力量能够逆转的了。
曾经阔气而现在渐渐不如以前的人,当然会陷入怀旧的怪圈无法自拔,宋阀内部的人最后找到的罪魁祸首便是慈航静斋:若非梵清惠,宋缺早就北上了;若非师妃暄蛊惑徐子陵,寇仲早就登基了……哪会是像现在这样!
积毁销骨,众口铄金,这样的话语让人尴尬,对寇仲、徐子陵的友谊也有离间之嫌。他们都是心胸豁达、看破世事之人,当然不会把这点事情放在心上,但也日渐觉得中原呆得气闷,早已有了想法:等方陵仲、徐书颐成婚,过上自己的小日子之后,寇仲、徐子陵就带着妻子们离开中原,继续向远方探险去。
这些事情……他却没想到,竟会传到师妃暄的耳朵里去。徐子陵觉得尴尬,更觉得不忍。
“宋缺闭居磨刀堂,石之轩削发为僧,只是却没人看到,我师父梵清惠停留在心有灵犀的境界中,一辈子也没有突破,碧秀心师叔同样如此,否则又怎会因参悟《不死印法》而去世?当年邪王石之轩突然抛弃他们母女离家而去,碧秀心师叔不忿之下,希望通过参悟《不死印法》来自我突破,教石之轩知晓,不止他在追寻武道,她也在追寻……”师妃暄的笑容渐渐变得有些凄凉,她索性不笑了,面无表情道,“至于我,我可能一生都在‘剑心通明’境界中,虽炼成‘九式彼岸’剑诀,但这毕竟只是‘术’而已,并非‘道’。子陵聪慧,应当知晓。”
别说徐子陵,连李令月也在旁边听愣了:对哦,魔门中人说起来,都是静斋的小婊砸又毁了江湖上的天才某某某,却没想过所谓的“舍身饲魔’,就是自己也牺牲了的意思啊。
爱情这把利剑,伤敌一千,自伤八百,既然给心爱的人种下了心魔,她们自己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当然,像梵清惠、碧秀心、师妃暄这些静斋传人,那都是一辈子只下山一次的,完成政治使命后便回到帝踏峰终身不下山,此后一生也不需要再与人比武争斗,所以外人根本无从知晓她们付出的代价。不会有人知道,她们一生最辉煌的时刻只在下山的那短短一年半载,此后再回到帝踏峰,外人以为她们沉醉虚渺天道、弃绝红尘,却无人知道她们再也无力寸进。
对于静斋来说,政治势力一次又一次地扩大,江湖影响力一度比一度深远,庙堂佛庵遍布天下,道统越来越兴旺,这笔买卖稳赚不赔;而对于静斋传人来说,回山后稳居斋主之位,再也不用下山,一辈子都是江湖白道之首的门派掌门人,江湖上最有权势的女人之一,也不亏了。
只是……到底意难平啊!高处不胜寒,一生一世呆在这帝踏峰上,永失所爱,没有爱情与家庭,在武道上又难有进步,这精神没有寄托的,也是比较痛苦的吧?
所得所失,也真是难以评说了。
“妃喧……”徐子陵眼神怜惜伤感,他的心思在自然中,寇仲的心思在霸业上,他们的人生都实现了期望,当年两个扬州的小混混,能到如今的地步,其实早就不亏了,也没什么看不透的。反而是师妃暄和婠婠……说起来她们也是求仁得仁,可是除却冰冷的权势外,她们还值得很多东西啊,比如醉人的爱情,比如幸福的亲情,比如无忧无虑、开心无忌的生活,比如平静安宁的心,比如不断追求武学进步的感觉……
要说适合,只有石青璇适合他,他们不仅相爱,更重要的是志同道合、兴味相投。可是心头牵系的那是什么,背负长剑的、洛水桥上的清丽女子翩然如仙,一回首间明月为之失色;白衣如雪、裙下赤足的娇俏少女隐入林中,她清甜笑语惑人心魄……
他当然爱她们,毋庸置疑,明知得不到,所以更是深深爱。至于最爱的是谁,最无法说出口的那个人,藏在内心最深处的那个人,当然就是她。爱情像酒,藏得越深,发酵得越是浓、越是香、越是教人沉醉。
对其她人,有敬重,有仰望,有知己之情,或许还有虚荣心。但对她,最开始是厌恶的、鄙视的甚至有点害怕的,若是喜欢上她,别人知道也会觉得丢脸。所以,反而是最纯粹的原始吸引,不带一点杂质的诱惑和本能爱情……
所谓的天魔,所谓的妖女,就是让你讨厌她的性格她的手段她外在的一切,却忍不住要深深爱上她这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很多《大唐双龙传》的评论,都说师妃暄利用了徐子陵,如果寇仲做了皇帝不一定比李世民差。
这个这个,前者我倒不反对,后者不太可能吧!怎么说李二同学也是千古一帝,唐朝的繁华灿烂是任何一个朝代都无法望其项背的,是中华文明的最高峰。李世民在文治武功、在朝廷的制度、在国家的价值取向、甚至在他本人的书法啊、音乐啊、审美趣味啊这方面都是非常牛的,纵向比,跟汉武帝、宋太祖、康熙、我朝太祖这些人都是能比的。寇仲绝对比不上李世民好吧!(当然我是说真实的李世民,不是小说里的)
在中国这个人治社会里,领导人的素质非常重要。大唐的盛世,绝对是李世民一手创造的。黄易要是真的yy他的男主角取代了李世民,在十几年前肯定会被人骂到狗血淋头。
于是……师妃暄当年的选择其实没错呢?不过李世民固然牛x,我们武则天陛下也是很牛的,这两位都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能力超强的明君啊。
贺兰敏之虽然三观不正,但我们太平身边值得欣赏的人很多呢(不幸的是很多都是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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