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一般的短暂交谈以后,奥斯维德又说了一次“有必须要给你看的东西”,然后带着费罗米娜沿着台阶一层一层地往下走。
他们一路笔直地走到地下室,然后在奥斯维德还想再继续往下的时候,费罗米娜不由得愣了一下。
“……你准备带我去地下二楼?”
回答她的,是奥斯维德小幅度地点头。
费罗米娜不禁有点紧张。城堡的地下二楼是她到现在为止唯一还没有进去过的地方,哪怕连六楼实验室她都进去过了,这个常年封锁的地下空间她却还从未涉足过。
毫无疑问,这里藏着奥斯维德最重要的秘密。
从地下一层到二层之间的走廊就被一把巨大的铁索紧紧地扣锁着,锁上流动着月光般清澈的银白色的波纹,这说明这把锁上也依附着魔法,不是用钥匙就可以打开的东西。
奥斯维德伸出手,手上凝聚成的小型的魔法阵上的魔纹与锁上的波纹一一对应,“咔”的一声,锁自己打开,掉在地上。
他替费罗米娜推开门,示意她先进去。而刚刚踏入门中,费罗米娜就吃了一惊。
从走廊开始,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流纹!天花板、地上、墙壁、台阶,甚至连扶手上都刻满魔纹,每一寸魔纹的魔法光芒相当强盛,这里的光线亮得令人挣不开眼睛,简直如同整个人走入月亮之中一般。
费罗米娜稍微适应了一下,才一点点地往里面走。
又下了一段台阶后,一个巨大而空旷的房间在费罗米娜眼前出现。一路延伸的银色魔纹也在此处突然一变,全部成了暗紫色,也因此使得这里要比外面暗上许多。魔纹如同血管中的血液一般流入房间,然后汇集在一个点上,那里显然是魔纹最终发挥作用的地方。
费罗米娜的视线很自然地随着魔纹落在房间的正中间,那里正摆放一个形状奇怪的东西。
这时,奥斯维德牵住她的手,带着她慢慢走向房间中心的那个东西。
由于房间里的光线低调,那东西一直隐藏在阴影之中,只有当血脉般的流纹里有魔法灌入时,才会有一秒钟的闪烁。费罗米娜眯起眼睛,她的心脏狂跳起来。
“……这是,什么?”
“我的心脏。”奥斯维德一如既往冷静的声音回响在幽暗的空间中,“我的生命之源和魔力存放之所。”
奥斯维德的……心脏?
尽管隐隐有了预感,费罗米娜还是吃了一惊,同时也夹杂着畏惧。她甚至有了逃走的冲动,一只脚的脚跟已不自觉地后退,但是,奥斯维德的眼睛还注视着她,费罗米娜能感觉到里面隐隐参杂着的某种十分悲伤的情绪,这让她强忍下拔腿跑掉的恐惧。
她定了定神,强迫自己把目光放在那颗心脏上。它的形状看起来和人类没什么不同,只是体积稍微大一些,不知是不是由于魔法的作用,它并不是红色的,而是夹杂着灰白的深紫色……和人类在窒息前嘴唇的颜色一般的病态的深紫色。
另外,这颗心脏被植物藤蔓般的东西一圈一圈地缠绕着,似乎被勒得很紧。墨绿色的藤蔓上生着极小的尖刺和每隔一段拇指长度的距离就会有一根的麻雀嘴大的倒刺,这些刺从各种角度或深或浅地扎进心脏中,有些触目惊心。那颗心脏则如同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奥斯维德垂下眼眸,道:“我畏惧死亡……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像自己杀过的生物一样被别人杀死……于是我想到这个办法,将自己的心脏和血液全部取出来,囚禁在这里,用植物的茎叶拴住它,令它不再跳动,这相当于暂停了它的时间,使它无法继续衰老了。把我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并且养育了我的魔王加菲尔德,一直很痴迷于生命有关的魔法,并且他将他所知道的知识都告诉了我。我知道做到这样的事理论上是可能的,只是没有人尝试过而已。”
这时,奥斯维德弯起他黑袍的袖子,将手臂露出来。苍白的手臂上,取代血脉的是大片大片的魔纹,魔纹缠绕着他的每一寸皮肤,盘错着延伸到身体。
费罗米娜以前并不是没有注意到过他身上的魔纹,只是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它如此得触目惊心。
“普通的魔族通过心脏的跳动来将魔法传输到全身,我则是通过魔纹直接从心脏中抽取。心脏也不再需要通过进食或休息来恢复魔力,这个房间里的魔法会直接从城堡外的森林中提取用来恢复魔力的生命力。”奥斯维德继续道,“无论进食还是提取,魔族魔力的根源都是来自于自然的,我的效率还要高一些。同时,由于魔族只要不让心脏受到重创或是血液大量流失就不会致命,找不到我的心脏的人就无法杀死我,我也不会再因为衰老这样无趣的理由而死亡。”
“这……听起来其实是个不错的方法。”费罗米娜道。
她并不懂得魔法的原理也根本不会用魔法,别说是魔法,就算只是让她制造一个火炮出来她也无能为力。但如果事情都像奥斯维德所说的那样的话,这几乎是个完美无缺毫无破绽的魔法。只要别人找不到心脏就无法杀死他,而且再也不会衰老了,恢复魔力和提取魔力的效率还比较高……这,不是很好吗?
费罗米娜困惑地看向奥斯维德,奥斯维德也正在注视着她。他们彼此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奥斯维德忽然俯下身,一片高大的阴影在费罗米娜头上压下。他轻轻吻住她的嘴唇。
这是一个比云雀的绒羽更轻柔的吻,但是很让人觉得舒服。正当费罗米娜准备去搂奥斯维德的脖子,然后加深它的时候,奥斯维德轻轻地抽离了。
“确实如此……在真正执行它之前,我便知道这肯定会有一些副作用。但在我看来,这种小小的副作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道。
费罗米娜下意识地问道:“什么?”
“心脏不再跳动的魔族实际上相当于死去……因此,这份魔法会剥去被使用者作为‘活着’而存在的特质,比如感情。”
“……所以,”费罗米娜忍不住一顿,“你是因为这个魔法,语调和表情才总是这么匮乏吗?”
她不自觉地想象了一下奥斯维德天真活泼地在月光下自由奔跑的童年,以及和其他魔族放声大笑做些蠢事的青少年时期,然后不禁……一阵恶寒。
好像……有点想象不出来。
奥斯维德摇了摇头,回答:“不……我在用这个魔法以前就是这样的个性,所以才会觉得这个代价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我以为它对我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然后呢?”
得到答案,不知为何费罗米娜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然后在实际操作的时候,我的身体的变化依然让我感到不适。我的体温开始消失,肢体也变得僵硬。”他道,“我可以感觉到什么以前我没有注意到的东西从我体内剥离。情绪、*都在一点点地消失。我的确战胜了我的畏惧,在和别人战斗的时候,我一次都没有再有过害怕的情绪。哪怕将对方杀死,他们也不会给我留下印象……我还记得过去当手指沾上血液时,我的心脏会跳得很快。但后来,切开他们就和切开一块木头没有任何区别。”
费罗米娜的手心开始冒出冷汗,这一段话的冰冷的确开始令人觉得可怕。
奥斯维德的红眸没有波澜,他继续说道:“我察觉到这是不对劲的,可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直觉告诉我,对于杀戮没什么感知力的我最好不要再离开城堡,于是后来我很少再出门。”
费罗米娜握紧了他的手,奥斯维德的手掌还是那样,冷冰冰的。
奥斯维德顿了顿,道:“很可笑吧?因为太害怕死亡,反而自己让自己死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奥斯维德应该没有情绪才对,可费罗米娜却从他这句话里听到了紧张的感觉。她不知该说点什么来安抚他,因此只是愈发用力地握紧他的手。
“……因为一开始就是想要不死,所以我觉得自己总该做点什么事来证明自己还活着。”他低头又吻了吻费罗米娜,才继续道,“于是我按部就班地模仿自己以前的生活,睡觉、起床、就餐和阅读、实验,可是我已经不再需要睡眠和食物……即使躺在床上也只是等到天亮而已。其他的事也只是一项惯例,我并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甚至连求知欲也消失了。”
他想了想,又说:“我之所以会留下摩尔,一方面是因为他能帮我做大部分杂事,我记得我以前讨厌做那些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觉得他的生活方式和我过去很像,我以为我可以从他身上想起什么……但是没有。我一直什么都感受不到。”
费罗米娜感觉到奥斯维德和她交握的手也渐渐地收紧了,他那双本该什么都没有的红眸中有东西沉淀下来,变得沉重。
费罗米娜听见他这么说:
“直到我遇到你。”
这个时候,那颗死寂般的心脏,忽然在藤蔓的束缚下,搏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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