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啦啦——”一道雪亮的闪电划过染血的夜空,雨珠被映照得一片晶莹惨白,疯狂地舞蹈着投向人间,如赶赴一场盛宴。
这来自夜空的光芒同样将弄玉阁照耀得通明如昼,数十支胳膊粗的牛油大蜡在暴风吹卷之下焰苗摇曳噼啪作响。
项渝跪坐在母亲的身后,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观看鬼师与范俭对弈,而汪柔早就看得无聊已然睡着。
鬼师和范俭落子都很慢,项渝一口口啜着茶水,等到一杯茶都喝干见底了,也没见棋盘上多生出一个子来。
一波波传令兵和斥候如走马灯般不断进出,将外面的战况带回,又带着范俭最新的命令匆匆离去。
其他人也在忙碌,正厅的中央是一座巨型的皇城沙盘,宫殿楼宇假山林木栩栩如生妙到毫厘,石毅夫正指挥两名太监摆放战旗,反复推演双方的动态。
看到这一切,项渝觉得心里特别踏实,即使惨烈的厮杀声时时刻刻穿透雨幕传入耳际,她也没有丝毫的忐忑害怕。
她未曾见过父皇当年征战天下的情形,但想来也必如此刻一般,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这时候一名斥候小步急趋而入,在范俭耳边低语了几句。
范俭神色平常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说道:“澄澈到了。”
鬼师双目紧盯棋盘,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毫不萦怀,淡淡道:“到得早了些。”
范俭赞同道:“若是再晚到半刻,让耿天再多放点儿人进来,八番龙蛇大阵的收获会更大。”
鬼师道:“一口气灭了三千多人,知足吧。”
范俭叹道:“也罢,杀戮过重终究不是好事。”
鬼师目色淡淡地道:“乱臣贼子死不足惜。”
项渝这才抓到说话的机会,兴奋地问道:“范王爷,是澄澈哥哥到了么?”
她早听虞渔说起前夜灵山观澜亭一战,姬澄澈横空出世以一把胎元神刀力压唐衍、武宫藏两大盖世圣者,保着父皇母后突出重围的事,不由得心驰神往恨不能亲眼一见。
他上回救了自己和母后,这回又不计前嫌救了母后和父皇,屡次三番地有大恩于项家,这等侠义情怀怎不叫人由衷地钦佩倾慕?
无端地,项渝回想起那日姬澄澈背负自己血战刺客的一幕,玉颊不觉滚烫发热。
她低下头来,兀自能听到自己的心在噗通噗通似小鹿般跳动不休。
她正自怔怔想着心事的工夫,厅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项渝一愣,发现每个人的目光都无比讶异地望向了厅门口。
项渝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诧异地看到一身灰袍的祁龙象正独自一人傲立在门前。
厅门两旁本有禁卫把守,但看祁龙象孤身前来,又慑于他的虎威,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祁龙无视虎视眈眈如临大敌的禁卫缓步走入厅中,招呼道:“鬼兄,范兄,原来两位都在这儿,难怪米仓山在朱雀门碰得头破血流。”
元十四娘和武大锤见祁龙象走近,护师心切齐齐往前迎去。
“请祁兄上坐。”鬼师从容道:“祁兄是来做客的,你们切不可失了礼数。况且祁兄若真想对老朽不利,凭你们几个还拦不住他。”
祁龙象哈哈一笑道:“鬼兄过奖,老夫若早知你和范兄都已入宫,再借十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登门造访。”
虞渔虽与祁龙象不共戴天,但也不得不佩服此人的胆气,强忍悲愤道:“祁王爷雄心壮志手段高强,不知来此何干?那些不该讲的话,还请免开尊口罢。”
祁龙象环顾四周敌视的眼神,满不在乎地答道:“皇后说的是,即有范王爷和鬼师在此,自然可以拼上一拼。但不知鬼兄还能发动几次像方才那般的‘万龙灼天千蛇赤地’绝变之阵?”
鬼师冷冷道:“但不知祁兄的兵马杀到弄玉阁下,还能剩下几人?”
祁龙象嘿然道:“哪怕最后只剩一兵一卒,也是我赢了。”
鬼师打个哈哈道:“以二十倍兵力围攻皇城一天一夜而不得,祁兄果真好手段。”
祁龙象神色自若道:“鬼兄可敢和老夫打个赌?若我倾力来攻,三个时辰内皇城必破!”
项渝忿然道:“不要脸,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待我父皇提兵回京,便是尔等的末日!”
祁龙象纵声大笑道:“公主小殿下,你以为陛下现在还活着?”
项渝怒道:“现在由得你笑,待会儿有你哭的时候!”
汪柔被祁龙象的笑声吵醒,捂着耳朵茫然看着周围。
祁龙象阔步走到沙盘前,拿起一面黑色战旗插在青龙门外,回头望向范俭和鬼师。
范俭起身,不言不语将原本部署在青龙门的兵马调走一半转向玄武门。
祁龙象笑笑,一口气拿起三面黑旗插在玄武门外,布成品字状,随即又摆上床弩、投石车、撞车、耧车诸多攻城器械,沿护城河一字排开。
范俭强硬回应,突然打开玄武门,引一支重装骑兵杀出,毁去护城河外大半的攻城器械。
祁龙象想了想,绕着沙盘转了半圈,又在白虎门前增兵三千。
两人你来我往利用沙盘推演,杀得天昏地暗人仰马翻。
似虞渔、项渝这般不过是看个热闹,可石毅夫等人却是瞧得津津有味浑然忘我。
不一会儿,鬼师也起身加入了战团,运转阵法相助范俭对抗祁龙象。
这三人都是当世顶尖的统帅与谋臣,任意一位都有手掌十万雄兵横扫东南半壁的实力与魄力。围绕着皇城攻防奇思妙想层出不穷,看得石毅夫等人眼花缭乱冷汗涔涔,心里又忍不住大呼过瘾。
不知不觉,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沙盘上,连汪柔都情不自禁睁大眼睛觉得有趣。
突然,地上泛起一抹若有若无的淡金色的光晕,一圈圈如涟漪般缓缓扩散。
范俭沉迷于沙盘中像是入魔一般竟自未觉,倒是鬼师凛然一惊喝道:“祁龙象,你敢搞鬼!”
“唿——”那淡金色的光晕中,地面如水波般散开,蹿射出数十道黑影,赫然是来自魅族的强悍隐者!
这群隐者突如其来,从大厅的各处跃出,齐齐杀向虞渔和项渝母女。
“嗤嗤嗤——”淬毒的十字镖漫天花雨般攒射破空,一部分袭向厅中的侍卫与太监,阻止他们救援;另一部分则集中打向了虞渔和项渝。
元十四娘和武大锤最是靠近虞渔母女,但压根来不及亮出竹杖和狂龙风链。
武大锤大声怒吼挡在虞渔和项渝身前,双袖鼓胀如球拨打淬毒十字镖。
元十四娘亦飘身而起飞在半空,双手十指迸立如刀遮挡招架。
孰料百密一疏,一名隐者猛从背后冒出,手持魅刀恶狠狠斩向虞渔!
虞渔猝不及防,项渝救母心切叫道:“不要伤我母后!”奋不顾身将她扑倒在地,用自己的后背迎向刀锋。
“公主!”范俭面露怒容挥袖而出,一道无形袖风如鞭子般抽向那隐者。
“砰!”祁龙象横身拦截,一掌拍落震散袖风。
电光石火之间,眼看那隐者的魅刀就要劈中项渝,原本懵懵懂懂坐在一旁的汪柔蓦然叫道:“坏蛋,看打!”探出芊芊素手一把抓住了隐者的右腕。
隐者功败垂成不由勃然大怒,叫道:“丫头,找死!”运功振刀想挣脱汪柔的擒拿,先杀了项渝母女再说。
哪晓得汪柔见他神色狰狞心里害怕,不由自主闭起双眼使劲将手一甩,只希望将这恶人远远丢开。
“咔吧!”那隐者顿时听到自己的骨头爆响,右腕应声碎裂,一股沛然莫御的火热力量如岩浆一般沿着经脉逆行攻入,直冲向他的肩膀。
“嘎巴!”隐者惊惧交集,承受不住汪柔的巨力,身形如柴禾一般向后抛飞,整条右臂嗤嗤冒烟竟燃烧起来。
众人见状无不大吃一惊,无论敌我都没想到这看似弱不禁风千娇百媚的少女居然身负绝世神功。
唯独鬼师处之泰然,仿佛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石毅夫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虞渔和项渝有个好歹,他也唯有以死谢罪。可说汪柔这次无心之举竟是救了自己的性命。
他掣出黑白双剑,不敢再给隐者第二次刺杀虞渔母女的机会,剑芒飞纵全力出手。
弄玉阁中的侍卫亦反应过来,怒声喝斥呼叫援兵扑向袭来的隐者。
范俭和祁龙象掌袖交击,身形微微晃动往后退开两步卸去了余劲,见项渝和虞渔安然无恙不由心下一宽,并不急于反攻对方。
祁龙象则是且惊且怒,千算万算居然漏算了汪柔,只是她何时变得这般厉害?
此次行动他原本是智珠在握,却不意鬼师来援导致弄玉阁中凭空多出了石毅夫、武大锤、元十四娘一众高手。再加上汪柔半路杀出横插一杠,莫非上天不灭楚项?
饶是如此,厅中的隐者依旧占据上风,连伤了数名侍卫。
厅外的侍卫闻讯赶来增援,却见两名隐者甩手丢出一串弹丸,砰砰爆开五彩毒雾封住了入口。
祁龙象厉声向隐者下令道:“速战速决!”
范俭闻言摇摇头道:“祁兄,你没机会了。”
祁龙象嘿然道:“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范俭没有应声,只啪啪拍了两记手掌。
“唿——”正厅两侧的暗门霍然开启,涌出三十余名老太监,当先一人冲着祁龙象桀桀一笑道:“祁王爷,好久没见想死咱家啦!”
赫然,正是彰武宫的太监首领赵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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