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倦鸟归巢。
凤山如一座翠色屏风伫立在圣京平原的北面,它是通向大楚帝都的最后一道屏障。
从大楚立国开始,凤山便常年驻扎着两万楚军精锐,用以辅佐禁卫军拱卫圣京城,如今执掌凤山大营的正是八大督军之一的盛开。
圣京城叛乱的消息早已传到了凤山大营,盛开如临大敌立刻宣布全军戒严,所有将士不得外出。
一时间,凤山大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守御力量也比平日猛增了一倍。
白天时就有使者从灵山和圣京城纷沓而来,希望能够求见盛开。
孰料盛开盛督军只管好酒好肉的招待,偏是躲起来一概不见,只让亲兵推脱说:“督军昨夜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今日不便见客。”
唐衍和祁龙象派来的说客只好相视苦笑,托那亲兵将两封亲笔信转交给盛开。
盛开藏在自己的营帐里,仔仔细细将唐衍和祁龙象的书信翻来覆去看了又看。
两封信的内容如出一辙,无不是先叙旧情,再暂盛督军劳苦功高实乃国之栋梁,最后也当然不忘请他审时度势站稳立场,则裂土封侯青史留名指日可待云云。
若说盛开看了不心动,那是假的。
但他肚子里窝了一股子邪火,还不想那么快让唐衍和祁龙象称心如意。
他素来自诩是祁龙象面前的红人,哪晓得此次举事前自己竟然没有听到半点儿风声,显然武王爷想的和他不一样。
傍晚时分,派去圣京城查探的斥候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将目下京师的情形原原本本禀报了一番。
盛开听完心里就更有底了,决定先睡一觉,待明天一早再见那两个说客。
可他睡得着,别人却睡不着。且不说那两位寝食难安的说客,盛开麾下的将军校尉们亦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眼见得圣京城打得热火朝天,大楚江山即将易主,奈何盛督军稳坐钓鱼台,也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有心切勤王者摩拳擦掌义愤填膺,有浑水摸鱼者心痒难熬迫不及待,也有无所适从者茶饭不思如丧考批,众人心思各异齐齐将目光投向督军府,只等盛开能站出来说句话。
可惜,盛督军高挂免战牌,任谁来也都是闭门谢客。
这不免急坏了凤山大营的左都统庄周胤,憋着闷气回到自个儿的军营里,也学盛督军般关起门来喝闷酒。
他正喝得酸爽时,猛听门外亲兵小五高声道:“将军,有客人来访!”
“滚!”庄周胤没好气地吼了一嗓子,将桌上的杯碗盆碟统统扫到了地上。
小五在外面吓了一大跳,没敢吭声。
“你娘的庄三眼儿,在老子跟前充啥大头蒜!”有人踹开门便闯了进来。
庄周胤听有人骂他,不由得勃然大怒。
他的眉心生了老大一颗痦子,所以打小就被人取了个“庄三眼”的绰号。待等做了将军位高权重,便不再有人敢当面笑话。
谁想今晚在自己的军营里,居然有人吃了熊心咽了豹子胆,若不打烂他的屁股,量他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啪!”庄周胤一拍桌案愤然起身,刚想抽出马鞭大干一场,迷迷糊糊看见来人,顿时大吃一惊,酒也醒了一大半。
“叶大夫?”
只见叶仁冲上前来,二话不说一脚蹬在庄周胤丰满的大肚子上,将他踹了个四脚朝天,这才骂咧咧道:“当了将军了,连老子来了你也敢不见,威风!”
庄周胤躺在地上不怒反喜,一骨碌起身便拜道:“卑职拜见叶大夫!”
“拜老子干嘛,长没长眼睛?”叶仁在范俭、虞渔面前温良恭顺得像只猫,对上庄周胤就没那么客气了,砰的又一脚踹了上去。
庄周胤吃疼不敢动,跪在地上硬挺住,抬头就看见叶仁之后又进来两个年轻人。左面那个不认识,右面那位……
“四皇子殿下!”
项麟换了一身校尉装束,抬手道:“起来说话。”
“诺!”庄周胤从地上爬起来,打了个酒嗝又赶忙捂住嘴巴,惊疑不定道:“殿下,您怎么来啦?”
项麟随意往庄周胤刚才的位子上一坐,说道:“我要拿下凤山大营。”
“呃!”庄周胤惊得又打了个酒嗝,酒劲儿算是彻底过了。
项麟神情峻冷道:“怎么,你怕了?”
“怕个鸟!”庄周胤也不知是酒喝的还是羞恼的,黑脸涨得通红,拍胸脯道:“我老庄死过十七八回的人了,怕老婆怕娃儿哭怕没酒喝,就他奶奶的不怕死!”
项麟的唇角逸出一丝笑意,颔首道:“好。”
庄周胤瞅了眼叶仁,结结巴巴道:“可殿下……您调凤山大营的兵马不知打算派啥用,卑职、卑职……”
项麟目光遽然一冷,如利剑般刺透庄周胤的两眼,齿缝间森然吐出两字道:“平叛!”
庄周胤闻言登时一块石头落地,噗通声又跪下道:“卑职愿追随殿下挥师勤王踏平灵山,若是皱一皱眉便是他娘的乌龟奶奶养的!”
“滚你乌龟奶奶的蛋!”叶仁啼笑皆非,一脚踢在庄周胤的屁股上,不过力道比方才那两脚可温柔多了,“说的啥玩意儿,比老子还没文化。”
庄周胤嘿嘿傻乐,他从第一天当新兵起就在叶仁手下当差,几十年来被教训惯了。这几年蹲守凤山大营听不到叶大夫的咆哮体,反而浑身发痒满不自在。
如今捱了叶仁三脚,直比吃了人参果还舒服。
“起来!”叶仁骂道:“老子有话问你,你觉得盛开打的是什么算盘?”
“鬼晓得,”庄周胤爬起身,一提盛开就来气道:“他躲在督军府里装孙子,谁也不见。对了,听说大巫祝和武王都派了人来,也一样没能见着他。”
那个和项麟、叶仁一起入内的年轻人淡淡道:“他不是装孙子,他是在待价而沽。”
庄周胤一怔,起先他以为这年轻人是项麟和叶仁带来的护卫,但听说话的语气却分明不像。
叶仁看出庄周胤的疑惑,介绍道:“这位是大汉的姬澄澈殿下。”
“姬澄澈?”庄周胤倒吸一口冷气,不由得重新上上下下打量姬澄澈。
他再孤陋寡闻,也听说过前阵子的事情。可这年轻人不是朝廷的钦犯,杀害大皇子项癸的凶手么,怎么堂而皇之地和四殿下同进同出?
这时就听叶仁说道:“澄澈殿下说的不错,我猜那龟儿子肯定没安好心。”
项麟摆手道:“不管盛开如何盘算,凤山大营必须拿下。”
“庄将军!”
“在!”听得项麟喊自己名字,庄周胤甩开满头的雾水,身躯站得笔直如枪。
项麟问道:“我要见盛开,有没有办法?”
“呃——”
“嗯?”看庄周胤又在打酒嗝,叶仁立马一瞪眼。
“有!”庄周胤赶忙回答道:“就是这法子有点有点那个……”
“什么这个那个?”叶仁火冒三丈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庄周胤咽了口唾沫道:“是这样,盛开的家眷虽然不在圣京城,可在青楼里有个相好的……”
“砰!”话还没说完,叶仁的拳头就到了,破口大骂道:“放你娘的屁,出的啥馊主意!”
庄周胤委屈道:“叶大夫,你讲不讲理。我不想说,你偏要老子说!”
姬澄澈瞥了眼项麟道:“假扮龟公,这份差事四皇子殿下当仁不让。”
项麟哼了声,道:“叶大夫,你和庄将军暗中点齐一百亲兵备用。澄澈殿下,你不介意和我一起吧?”
庄周胤自告奋勇道:“殿下,卑职陪您一块儿去。如今大营已经戒严,您若直接这么闯上督军府肯定会被怀疑。我的亲兵交给叶大夫统领,保管不会有事儿。”
项麟颔首答应,当下四人分头行动。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一百亲兵集结完毕由叶仁统领,项麟和姬澄澈由庄周胤带着几个亲信护送来见盛开。
守在督军府外的卫士听闻是圣京城红袖书院的简大家派了两个龟公来给盛督军报信,急忙入内通禀。
盛开果然中计,他本非大意之人,只是做梦也想不到庄周胤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胆大包天来糊弄自己。
于是项麟、姬澄澈、庄周胤三人大摇大摆进了戒备森严的督军府。
盛开没在正厅接见他们,而是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等候。
说是书房,屋子里仅有的两本书偏还是少儿不宜,其余的墙上挂的地上躺的桌上摆的门后靠的,全是一杆杆各色各样的戟。
盛开自然没有心情坐着,背负双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好不容易听自己亲兵在外通禀道:“督军,庄将军来了。”
盛开嗯了声道:“请庄将军到隔壁耳房用茶,让那两个……客人进来。”
亲兵应了声,打开了房门。
盛开在龟公面前还是要摆摆谱的,踱着四方步走回桌案后落座,慢条斯理道:“谁让你们来的,懂不懂这是军营?”
门外两个年轻人走了进来,左边一人顺势关门,右边那人冷冷说道:“盛督军,别来无恙。”
盛开一愣,定睛看时不由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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