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海底,蓬莱神庙。
四名元婴修士正围站在海蚌外侧,分守东南西北四方位。分别是痕、蜀山剑老、金光道君和丹霞宗白芷道君。
三把神光之钥拼接成的神光八卦镜缺了两个角,上下颠簸着悬浮在禁闭的海蚌上方,四道元婴之力汇聚其内,过电似的,一层层涌动着光波。
蜀山剑老面色苍白,额头冷汗津津。
输送太多真气,痕的脸色同样不佳,不过眼见神庙封印不断遭受重创,处于濒临崩塌的边缘,再想起神主很快便会醒来,心中喜悦化为一股强大的意志力,使他亢奋异常。
金光道君仍有忧虑:“前辈,你那招声东击西是否有用,蓬莱会不会来人阻止?”
痕一声冷笑:“且安心,便是桑行之亲自来了,也是阻止不了的。”
什么声东击西?
他堂堂超神器灵用的着声东击西?
不过是安这些伪君子的心罢了,即想得好处,又怕担污名,人类真是虚伪。
苏慕歌那丫头知道一切,清楚他志在神庙,神庙却依然不设防,就是知道设防也无用,除非把殁给找来,否则谁也拦不住他,谁防守谁死!
但这是不可能的,殁已被他设计引去了其他修真界。
对,他怕殁。
从前他低调隐忍,只是畏惧被殁发现踪迹。
他得等玲珑化龙。离开溯世镜之后,他本身没有什么修为,只能依靠夺舍修炼后,同玲珑里应外合,一举冲破上界封印灵神主的双重法阵。
至于蓬莱先祖设下的闭门封印,他压根儿就瞧不进眼里。
眼见封印即将崩塌,剑老放心不下,再叮嘱一遍:“前辈,我三人耗损百年修为,折损百年寿数,冒着声誉败坏的风险来此,您答应我们的事情,断不能反悔啊!”
剑老急切的想要突破中期,桑行之年纪最小已在化神了,金光道君也于五十年前寻到机缘进阶中期,唯有他结婴最早,却一直卡在初期不能动弹。
眼见连小辈们都追赶上来了,他这老人家的心情谁能体会?
人人剑老剑老的喊他,看似尊称,其实是在嘲讽他吧!
痕就很不耐烦:“行了行了,我答应过的,自会做到。你们失去的百年修为,百年寿数,也会加倍奉还。”
前提是,你们还活着。
痕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角。
这一抹有些渗人的笑意,被金光道君默默收入眼底,却并没有因此而打退堂鼓。
此事诚然是有风险的,这狡诈的超神器灵诚然是靠不住的。
但自古机缘险中求,彼此心照不宣。
施法破除封印的过程中,任凭三人如何喋喋不休,白芷道君始终一言不发。她实在不屑同这几人为伍,拉低了她的档次。尤其是痕,他饲养的邪兽吞了她宝贝儿子,与她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无奈痕却也有办法还个活生生的儿子给她。
白芷道君这才明白,儿子被邪兽吞吃,完全是痕逼她就范的预谋。
倘若儿子命中当有此一劫,她难过个几十年也就释怀了。可儿子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遭逢大难,她若不救,莫说枉为人母,单是因果心魔这一关,便是过不去的。
同时,白芷道君也将事情想的过于简单了。
她不知道邪宗所用的牵制,乃是肆无忌惮的滥杀外岛平民,以为只是攻打内岛结界。
至少痕是如此告诉她的,白芷道君不曾怀疑过,亦或者,她根本不愿去怀疑什么。
世道那么乱,不多想,求心安,这是白芷道君一贯的风格。
“兹兹……”
神光八卦镜上下颠簸的频率正在加快。
缺失的两个角,渐渐被真气凝结出雏形来,虽然若隐若现,但神光八卦镜的力量却在激增。紧闭的海蚌在八卦镜的照射之下,壳身呈现出细细裂纹,裂纹“兹兹”游走,时不时爆出炫目的火光。
“要碎了!”
痕高呼一声,快,快了,就快了!
闭门封印的破除只是第一步,并且是最不重要的一步,主人的神念才是最关键的,希望宋珈岚一切顺利,可不要出什么茬子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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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孤心岛。
面对师叔这般阴毒的眼神,恍惚使得苏慕歌想起无涯岛初见他时的情景。
那时他眼底的戾气,就是这么重的。
而且惯用意念杀人,毒辣冷漠的令人齿寒。
后来在苏慕歌规劝之下,才收敛起来,懂得一些是非,也逐渐拥有了判断能力。看来灵神主在多年的囚禁中,的确已经心生怨忿。
苏慕歌小心翼翼地询问:“师叔,之前在东海底触碰到海蚌,您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青木听见“东海底”三个字,眼瞳倏然一紧,接着听见“海蚌”,凝聚起的视线又逐渐散开。再紧,再散开,眉心显出焦灼之色。
他屈膝,脑袋埋进膝盖缝隙中。扬起两条细细短短的手臂,紧紧抱着后脑勺,而手臂上凸暴出的青筋,足以表达他如今正处于极度混乱与痛苦之中。
九尾试探着想要上前,被苏慕歌一眼扫回。
苏慕歌攥紧了拳头,师叔的本体是他痛苦的来源。
但最直接对师叔造成伤害的,却是宋珈岚。
“慕歌?!”
门禁被破除,一道黑雾落在门外,裴翊见她安然无恙的站在那里,神色悄然一松。
眉梢皱了皱,苏慕歌退出屋子:“你寻到宋珈岚了?”
“没有。”
“那你回来做什么?”
“我寻不到她,但却察觉到程灵犀的气息。”裴翊严肃着上前几步,揣测道,“三邪宗进攻蓬莱只是个幌子,痕可能将金光他们全都召集去了蓬莱神庙,准备强攻神庙封印。”
“宋珈岚身为邪修,肯定不在神庙。”苏慕歌闭了闭目,叹气,最坏的结果还是发生了,“师父说缺了一把神光之钥,至少需要四名功底深厚、且久居于十洲三岛的正道元婴修士,才有非常渺茫的希望将封印破开一道裂隙。”
因为当年邪剑仙的挑战,十洲三岛上一代的元婴修士数量稀少。
痕能拉拢的除了金光只有蜀山剑老,连师父都选不出第四位道君他能去拉拢谁。
“虽然成功几率不高,总归还是有可能的,痕的能耐,你不是不知。桑行之也说蓬莱因神庙而起的这场浩劫,根本就是避无可避。”
痕如今狗急跳墙,破釜沉舟之下有的是办法。
哪怕桑行之不曾闭关,也不可能一直在海底守着,即便常年累月的守着,也不可能拦得住一个与天地同寿、阴险狡诈的痕。
裴翊提出建议,“不管怎样,我先带你和青木离开这里,万一神庙崩塌,十洲倾覆,不至于将我们打个措手不及。”
“这一世没有天龙,神庙内的封神大阵不可能破除,神庙不会崩塌。即便大门裂开道口子,外泄的煞气,一时半会也不会太多,从东海传入蓬莱,最快需要七八个时辰,而且究竟有着怎样的威力,尚是未知数,实在过不去,以阵法将弟子们暂时传送离开也是行的。上一世的时候,最后不也平静下来了?”
苏慕歌心里自有一杆秤,自土曜机缘巧合吞掉天龙之后,痕命中注定是要失败的,“眼下重中之重,是阻止宋珈岚指使三邪宗继续疯狂杀戮下去。痕和宋珈岚分明就是故意趁着师父化神闭关,大肆作践蓬莱。”
裴翊心里自然也是明白的。
苏慕歌瞄他一眼:“说到底,你只是不想同宋珈岚正面为敌。”
裴翊脸上透出一抹无奈。
当然不想,那可是他师父。
“我觉着,你还是回去幽都吧。”苏慕歌粲然一笑,摆摆手道,“是我强人所难了,蓬莱的浩劫,师叔的生死,原本就同你无关,你这次没站在宋珈岚那一边,我就该谢天谢地了。”
裴翊猛地锁住她的手腕,静静看着她的眼睛,眉目间隐隐添了几分怒气:“你明知我不可能丢下你不管,又何必以退为进的威胁我?”
“我可不敢威胁堂堂幽都王。”苏慕歌抬起头来,认真的回望他,“宋珈岚当初以我的命逼死我师叔,还将他的肉身拿来炼尸。这个仇,我是一定要报的。”
裴翊不知怎样解释,当年的事情真要清算起来,他也脱不了干系。
苏慕歌向窗内幽幽探了一眼,收回视线时,眼神锐利好似一柄刀子,生硬硬的剐在裴翊脸上:“我吃再多苦,承受再多劫难也无所谓,但我绝不允许谁给我珍视之人不痛快,否则天上地下,我会用尽一切办法,哪怕玉石俱焚,也要她付出代价!”
裴翊牙关倏然绷紧:“那你想我怎么做?”
“我知你为难,所以你还是先走吧。”
“我走了你……”
“没有你,我一样……”
“够了!”
这一次,终于轮到裴翊来打断了她。
有你没你都一样,此话自魔界时起,就一直在狠狠戳他的心窝子。
裴翊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愈发寒了下去,冰沉着一对眼瞳,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许久才一字一顿的说道,“我警告你,不要在试图挑战我的忍耐力。”
苏慕歌困惑道:“我怎么了?”
宋珈岚不在外岛,不在神庙,那一定已经趁乱混进内岛了。
她和宋珈岚这一战不可避免,宋珈岚虽然修为比她高出许多,但银霄凤女火曜全都结成元婴,好巧不巧的,炼尸惧火畏光,她并非全无胜算。
而裴翊夹在她们两人之间,无疑是为难的。
“我为你着想,你发什么脾气?
“我发脾气?”
裴翊逼近一步,压低嗓子道:“只因我曾经辜负过你,你冷漠以待,我自认活该。因此我一再努力,一再哑忍,不断退让,不断妥协,不断践踏我自己的底线,只为拉近同你之间的距离。每当我觉得,我已经离你很近了,但只需那么一步逆了你的意思,立刻便将我推出千丈远。苏慕歌,你且告诉我一句实话,在你心里,我裴翊真就是可有可无的不成?”
比不过她师父师叔,比不过秦铮程天养,甚至连雷婷冉晴空都比不上。
不论他做出多少努力,永远都成为不了她口中“我珍视”之人。
若不然,不会天天给他找不痛快!
苏慕歌被他逼问的莫名且怔忪,眨眨眼,旋即有些无语:“你知道现下情况有多危急么,你知道外岛每一刻都在死人么,现在是讨论这种事的时候?”
“与我何干?”裴翊讥诮着嗤笑一声,“我连自己的事情都拎不清,我还能救谁?”
苏慕歌的神色不由一肃。
裴翊睨着她:“口口声声不同我讲道德,却时时刻刻将你的道德绑架在我身上,你有没有真正在意过我高不高兴,愿不愿意?”
而苏慕歌听来听去,总算是听出一些门道来,忍不住问:“所以,你认为同我在一起,是一件让你不自由,甚至倍感委屈痛苦的事情?”
裴翊指出:“不是你,而是你的态度。”
苏慕歌眯了眯眼睛:“有什么不一样?”
裴翊背着手:“你觉着呢?”
如若苏慕歌心中在意着他,他为她做什么都甘之如饴。
但她却一直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指使他,他心里焉能不憋屈?
他明明是因为爱,才去做这一切。
而在苏慕歌的意识里,全成了因为是正确的,是正义的,所以他就得去做。
这两者能一样么?
裴翊甚至觉得自己用错了方式,对于苏慕歌这样性子的女人,委屈求全只会让她更不把自己当回事。曾经不给她好脸色看的时候,她尚还懂得尊重一下他。如今凡事迁就着她,这女人反将他当成脚下的泥,想踩就踩,想扔就扔。
有些过分。
“我觉得没什么不一样。”
苏慕歌的脸色也渐渐阴沉起来,同裴翊站在一处,堪称是黑锅二人组。
听伴侣说出同自己相处糟心且累心的话,相信哪个女子心里都会不爽。而苏慕歌此时此刻的心情,从不爽到难堪,最后尽数化为愤怒,只能用“糟糕透顶”四个字来形容。
这种感觉很陌生,以至于有些混乱。
她不就是近来使唤他使唤多了一些,强迫他做了几件他明明能做、但就不爱做的事情,至于这么说她?
什么尊重不尊重,尊重的人她敢使唤?
说白了,不过是他老人家唯我独尊的太久了,对人对事都充满了掌控欲,在他面前蹦跶一次他能忍,蹦跶多了就觉得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上一世不知他真面目时,就是个专治独|裁的家伙,同他外出历练,他说一她就不能说二。那时她年纪小,又被他迷得七荤八素,也没觉得怎么样。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想让她服软,门都没有。
她深呼吸,明明牙齿咬的蹦蹦作响,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没人教你忍让,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走吧,赶紧走。以后男婚女嫁,你我各不相干就是了。”
裴翊听了这话,顺手理了理她被海风吹散的长发。
凭谁见着,都是恩爱缠绵的景象:“我记得我在魔神殿说过,上辈子同床异梦,你都忍下来了。这辈子再不痛快,你也就继续忍着吧。”
“哦?如今不痛快的人似乎是你。”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很痛快?”
“是啊,我痛快的很。”
“那我的不痛快,也值了。”
“你就不怕积郁太甚,哪天被我给气死了?”
“只要我裴翊一天没被你给气死,改嫁的事情你想都不要想。”
两人遂不再言语,平静互视,周遭却是暗流涌动。
僵持不下之际,裴翊突然凭空消失。
苏慕歌立刻反应过来,破门而入,但见一只一尺长的骷髅爪子悬在师叔头顶三寸,被裴翊蕴满黑雾的手牢牢攥住,捏的咯吱作响。
只能看见爪子,却看不到骷髅本尊。
爪子不断向上缩,越缩越短,寸寸消失。
九尾立刻卷着青木逃走。
“是虚空传送阵。”银霄爪尖捻起一道银光,银光碎成粉末,吹向骷髅爪子上方。空气似乎波动了下,逐渐显露出一个圆形的虚空结界,爪子正是从结界内伸出来的,而且正在撤回结界。
暴露之后,苏慕歌立刻击出一道冰凝术,爪子同结界一起被冰封。
裴翊直接将骷髅从结界内拽了出来。
骷髅卸下自己一条胳膊,嘎吱嘎吱的就跑,苏慕歌正想冻住他全身,却有一道浓郁的尸气直冲她面门袭来。
苏慕歌催动神行跑了,整个屋子被炸翻。
宋珈岚背着她的黑漆重棺站在屋外,眼睛从陷入浑噩中的青木身上移开,上下打量苏慕歌几眼,唇角勾起一抹笑:“你竟还活着,真令我惊讶。”
元婴中境的邪修,即便不出手,威压足令苏慕歌气血翻涌。
水曜加重防护罩,隔绝大部分力量。
苏慕歌绷直了脊背,骨子里的傲气决不许她低头,一扬手,祭出镰刀来:“令宋宗主惊讶的事情,或许还有许多。”
眨眼的功夫,裴翊挡在苏慕歌面前,向宋珈岚拱手:“师父。”
这声师父喊的宋珈岚微微一怔,待见到裴翊化了另一种形态,才颇为惊讶地道:“你没死?”
裴翊垂首:“其中曲折,待徒儿日后再向您详诉。”
宋珈岚指着青木,喝道:“没死正好,将那孩子给本座抓过来!”
“师父,您不能将青木交给痕。”裴翊有些脑仁疼,“您不知道,痕其实别有居心……”
裴翊精简的、将青木同灵神主解释了一遍。
“你说萧卿灼是灵神主的神念?”
此事震撼过重,宋珈岚神色间有些恍惚。换做旁人说,她一个字不听,裴翊从不会信口开河,但她仍不敢信,“不可能。”
裴翊无奈道:“您仔细斟酌,若是人,怎可能会自我再生?”
宋珈岚陷入沉默之中,半响,目色恢复清明,倏然笑出了声:“那痕倒真没有诓骗我,将这孩子送进神庙,救醒灵神,不就等于复活了萧卿灼?”
“先不讨论师叔被灵神吸收之后,醒来之后还是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人。”
苏慕歌收紧下颚走上前,同裴翊并排站着,冷冷开口,“我们就当他是,敢问宋宗主,您同师叔相识几百年,以师叔的道心和操守,您认为他会顶着十洲倾覆的压力去逆天吗?”
“他……”
宋珈岚怔住。
他逆天?
他连区区一个昆仑、一个师命都不敢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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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东海海底。
颠簸中的神光八卦镜早已停顿在半空,完好无损的呈现在四人面前。真气仍旧源源不断的输送着,可始终没有半点儿开启封印的迹象。
金光道君蹙眉:“似乎失败了?”
他一早觉得此事过于鲁莽,缺失一把神光之钥,岂是那么轻易修补完整的。
“失败?”痕猩红着眼眸,狂热的笑容近乎扭曲,“在我信仰之中,从没有失败二字!”
说着,他陡然收回真气,双手捻决。
只听“轰”的一声,一柱强光由蚌壳内部激射出来,恰恰射中八卦镜正中心位置。
剑老瞠目:“这可是溯世境的神光?!”
强光映射在八卦镜上,两道光波合二为一,八卦镜骤然大亮,激射出一道更为强烈的赤色光焰。
蚌壳顶部被赤色光焰击穿一个洞!
呼……
一道气浪由洞口喷涌而出,遇水发生爆炸,四人皆被这股海底巨爆击飞出去!
剑老甫一站稳,立时便掐了个决,以自身修为筑起一层扎眼的金刚剑罩,试图透过那个洞冲进神庙内,先一步抢到溯世镜!
痕只在远处静静看着,动也不动,唇角依然是那一抹嘲讽的笑容。
金光道君心知不妙,却并没有提醒剑老。
剑老活了一把岁数,终究不是吃素的,蚌壳洞口正向外溢出一团团青绿色气波,似乎带有强腐蚀性,他的金刚剑罩与之接触,竟有融化迹象!
须知道,剑老的金刚剑罩乃元婴所化,是他最后一重保命法宝,即便是元后修为的强剑修,也不可能轻易击破。
剑老心神凛然,哪里还敢再进,慌里慌张的想要折返。
然而明明正向外冒出气波的洞,内部竟然有股强大吸力,他竟是挣脱不开,被那股诡异吸力拖拽的动弹不得。
剑老惶然大惊:“洞后有个吃人的妖物!”
话音一落,身体便被洞口给吸了进去。金光剑罩全然成了摆设,被海蚌释放出的气波融的残渣不留。便在肉身失去保护的一瞬间,剑老感受到自己被那妖物给吞入腹中,湿湿滑滑的,眼前倏然黑暗。
他试图逃离,但此妖物体内的粘液正在腐蚀他的肉身。
“金光,收了我的元神!”剑老悲痛之下将心一横,元神强行出窍,留得青山在,日后好夺舍,不愁没柴烧啊。
好歹相交一场,这个要求还是可以满足他的。
金光道君忙不迭祭出一方瓷瓶,准备收下剑老元神。
岂料剑老的元神才将逃离洞口,立时便被散在蚌壳周围的青绿色气波所包裹,嘶嘶两声,元神汩汩冒出一连串的泡泡,溶了……
白芷道君骇然失色:“这是什么气波,竟连元婴修士的元神亦可溶解?!”
金光道君攥紧瓷瓶,同样震惊不已:“蓬莱神庙,居然藏着如此恐怖的东西!”
痕冷冷勾起唇角。
灵神主被封印的太久,部分神力逸散出体外,虽然经过锁灵柱封神大阵的洗涤,几近消弱,也不是凡夫俗子能够承受的。
当年他正是发现了这一点,才舍了溯世镜,设局将玲珑送进去吸收神力。
不过神庙内的妖物是怎么回事?
玲珑分明已经死了啊?
一口吞吃掉剑老的自然是土曜。
这四位大能合力开启神庙大门时,土曜就藏在门后伺机而动。
吃了剑老,它心头颇为忐忑,因为苏慕歌一直禁止它吃人。然而土曜正在进化的节骨眼,剑老又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不吃白不吃。
苏慕歌也曾命令过它,无论使出任何法子,也要守护好神庙。
无论是谁擅闯神庙,统统格杀勿论。
吞掉他,也是格杀的一种吧?
因为只有吞吃剑老,土曜汲取足够的能量,才能完成最终进化。
是以它将生了鳞片的半成龙体紧紧蜷缩,“咔咔”化为一坨圆形石头,如个磨盘似的,镶嵌进蚌壳缺口处,遂将破掉的洞口给堵的严严实实。
痕在外看的发愣,什么情况?
他飞近了一些,放出灵识感应,透过罅隙,渐渐窥探到土曜的气息。这气息之中,竟还混杂了属于自己的超神灵气。
痕稍稍一愕,赫然就明白过来了!
“你这没脸的畜生!竟将老子辛辛苦苦养大的玲珑给吃了!”
痕暴跳如雷,他的时间不多了,方才发狠召唤了溯世镜,殁在同一时刻便能锁定他的位置!痕将手臂一抬,五头蛟轰然出现,“给我撞!给我撞开它!”
五头蛟之前被砍断一头,如今进阶化神,失去的一头已然再生。
听了主人的话,它蜷缩成一枚黑球,开始向海蚌缺口处发动猛烈撞击。
哐哐哐,海底一阵阵火山喷发似的爆炸,在东海上掀起飓风。数千里之外正厮杀的修士们,不论天上地下的,全都五识俱乱,东倒西歪,恐惧爬上每个人心头。
正在闭关中、魂游太虚的桑行之,手指微微颤动了下……
土曜死死蜷紧,身体崩裂出道道碎纹,依旧咬牙挺着。
嘴巴里喷着血沫子,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土曜是七曜之中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因为千机兽只能依靠吃人修炼的缘故,每一任出身正道的主人都不喜欢它。银霄几只全都修炼上去了,它始终被忽视在角落里,得不到主人一丝关爱。
而出身邪道的主人们,则最喜欢它,每天逼迫它吃人,最后修为暴涨的太快,超越了主人,出于本性反将主人给吃了。
所以它才最在乎主人的看法,最在意主人的肯定。
如今得此机缘成功变异,再不担心超越主人后迷失本心。
主人还将保卫神庙如此重大的职责,交给它阿土来做,哪怕魂飞魄散,它也一定要完美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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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荡已经波及孤心岛。
七曜镯子在灵兽袋内嗡嗡作响,其它几只全都紧张起来。
苏慕歌将手搁在灵兽袋上,内心也是一阵焦灼,她恨不得立刻赶过去,可即使前往神庙,她也阻止不了什么。
但愿土曜撑得住,撑到殁赶来收了那个妖孽!
而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唯有守住师叔。
“无论如何,我也要将人带走!”东海一乱,宋珈岚眸色骤紧,出手去抓青木,“把人给我,我立刻命令三宗退出蓬莱!”
“得罪了,师父。”
裴翊眉峰微微一拢,手中现出黑莲,凭空消失,再凭空至前接下宋珈岚的气道。
宋珈岚倾尽全力,依然同他僵持不下,不禁震慑于他现如今的实力:“臭小子,你竟帮着外人对付自己的师父?!”
裴翊劝道:“师父,您又何苦执着?”
“你少来管我!”宋珈岚气的不轻,“今后你我师徒恩断义绝!”
裴翊微微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左一个要同他各不相干,右一个要同他恩断义绝。他一贯欣赏强横自立的女人,现在愈发觉得女人太强横了真心要不得。
银霄突然大喝一声:“小心上方!”
猝不及防的,自半空坠下一名黑衣真魔,手中凝着一团诡异的红色光球,目标直指裴翊。
此魔元后修为,无限接近大圆满,苏慕歌从未在魔界见过。
心中一骇,下意识的扔出手中镰刀。
修为差距之下,虽然抵挡不住他的攻势,却能给裴翊争取一个应变的时间。
感知到黑衣真魔手中红色光球释放出的能量,裴翊脊背豁然僵直,那可是由火魔真元提炼而成的大杀器,爆火流星。而他此时正同宋珈岚拼气力,这一掌打下来,不只宋珈岚受到牵连,爆火流星的裂爆,以慕歌的金丹境修为,绝对是承受不住的。
“火魔,你好大的胆子!”
裴翊怒不可遏,戾气骤放,猛地撤回同宋珈岚比斗的真气,结结实实挨了她一掌。浑然不顾,一个纵身迎着火魔飞去,爆火流星直接打进他体内,而他的黑莲也正中火魔胸口。
火魔被他强悍的气劲儿击退数百丈,裴翊也因遭反噬而从空中跌落。
苏慕歌连忙上前扶住他,眉梢紧紧揪起:“怎么样?”
裴翊绷紧的脸部线条不见一丝松动,许久才强忍道:“还好。”
火魔的心脏已被黑莲击碎,胸腔内血流不止,气息散乱,面具下的那张脸,却露出狰狞笑意:“要杀吾王,自然得挑个大好时机!”
“给你再好的时机,凭你想杀我,依旧是做梦。”
“哈哈,你又何必强撑,中了我的爆火流星……”
裴翊不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黑莲化剑,逼迫着火魔同他一起升上千丈高空。
苏慕歌仰头凝望裴翊,难掩担忧。她分明瞧见火魔手中那团红光击中了裴翊,或者说裴翊出于眸中顾虑,故意吸收将其吸收。
那什么爆火流星,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东西。
裴翊越是没有任何表示,说明他可能伤的越重。
这家伙沉闷且霸道的性格,有时候虽然非常讨她厌烦,但她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极有责任感、极有担当的男人。
这世间有担当的男人固然很多,但能教苏慕歌感觉自己被担当的,却只有裴翊一个。
苏慕歌怔怔看着,忽然有所感悟。
不论任何处境,哪怕是在她的逼迫之下,裴翊开心不开心都愿意为她担当一切,而她也愿意被裴翊担当自己的一切,对于两个历经两世都非常有主见的人来说,代表着什么?
然而宋珈岚没给她考虑的时间,裴翊不在,她再次去抓青木。
九尾立刻跳去苏慕歌背后。
水曜不待主人吩咐,转将他主仆二人护住。
苏慕歌失去水曜的保护之后,被元婴境威压冲的口吐鲜血,周身血管凸暴。她一咬牙,拍在灵兽袋上,放出凤女它们,打算旧怨新仇一并同宋珈岚算个清楚明白!
猛地被烈光一射,识海有短暂的停摆,宋珈岚意想不到,自己竟被一名金丹圆满境修士逼退数十丈。
“不简单啊,短短两百多年,竟教你养出三只元婴境灵兽?”
宋珈岚不惊讶是不可能的,豢养灵兽是要比炼尸容易一些,但她还从未见过有哪位驭兽师不曾化神,便同时豢养出三只元婴境灵兽。即便在她成长的鸿蒙修仙界,也是闻所未闻。
而且另外两只,瞧着也快要结婴了,便是五只。
有意思!
宋珈岚喜欢强者,尤其是女强者。
瞧着她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笑着解下背后黑漆重棺。
棺材重重砸在地上,对合着的木门缓缓拉开,那里面装着什么,苏慕歌再清楚不过,师叔曾经的肉身,如今也已是元婴中境修为。
苏慕歌目不斜视,不忍去看,愈发恨的牙痒痒。
火曜裂变完成,已经嗡嗡冲上前缠住那具元婴阴尸。
凤女有些迟疑的回头,试探询问:“主人?”
苏慕歌阴沉着脸,吐出一个字:“杀!”
得了她的令,凤女才敢痛下杀手。
而炼尸冢内又跳出的三具金丹境炼尸,则交给斗法能力较弱的木曜和银霄。
上行裴翊同火魔斗的天昏地暗,下行炼尸和灵兽打的不可开交,宋珈岚不疾不徐的倚着炼尸冢,唇线稍稍一提,轻蔑道:“丫头,你手中还有多少只灵兽,全都放出来教我开开眼?”
苏慕歌耸耸肩,摊手:“没了。”
“好得很,就剩下你和我了。”
“不。”苏慕歌祭出宵练,缓缓拔下剑鞘,纵剑一指,横眉以对,“我还有剑!”
一看见剑,宋珈岚心头火气蹭蹭向上冒:“你的剑术谁教的,是不是萧卿灼!”
“你根本不配提我师叔的名字!”苏慕歌神色冷淡,语气却极为凌厉,“师叔陨落之前曾告诉我,说你是个可怜的女子,教我日后勿要记恨你,我答应了。但你却将师叔的肉身炼成阴尸,我不能忍,还妄想再次抢走师叔,我更不能忍!”
虽然心知宋珈岚不会再害死师叔,但这女人是个变态。
难保她不会将师叔折磨的生不如死!
“我可怜?”宋珈岚指向自己,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说我可怜?!”
“慕歌,同她废话什么?!”
一道剑光拂过,一身血污的秦铮出现在苏慕歌身侧。
苏慕歌见他灵气虚耗严重,忙问:“外面情况如何?”
“放心,差不多快要平定了。”
“这么快?”
“那是自然,咱们蓬莱弟子各个骁勇善战,冉家和蓬莱其他世家也都派了人来,他们人多势众又如何?”秦铮剑眉一挑,故意拉长声音道,“再加上师父已经出关,一招击杀合欢宗宗主璇姬,几乎吓傻所有人!”
“师父出关了?”苏慕歌惊。
未见天劫,看来师父化神失败。
之前师父不是说他卡在瓶颈上,要么陨落,要么成功吗?
“蓬莱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身为掌门,当然得出关!”秦铮说的铿锵,却甚为忧心的蹙了蹙剑眉,总觉得师父有些怪怪的。
“慕姐姐!”
正说着,雷婷和冉晴空也都到了。
看样子是收到消息,急匆匆往回赶的。去通知他们的人,八成是燕衡那小机灵鬼儿。
两人脚才挨着地,宋珈岚剑眉一蹙,她凝视着苏慕歌背后的九尾,蓦地一拂袖独自飞走了,连她的炼尸冢都没带上。
苏慕歌有些发愣,虽然来了帮手,但三名金丹境修士,不至于将她给吓走吧?
“算她跑的快!”秦铮不屑道。
“估计是听见桑前辈已经出关,识趣儿离开了。”雷婷揣测。
“或许吧。”冉晴空微微颔首,同样是血染长袍,脸色苍白似纸,可见邪三宗确实不易对付,若非桑行之强行出关,此一役,蓬莱至少折损四成以上精英弟子。
苏慕歌拧着眉头,以她所了解的宋珈岚,莫说师父化神,便是封神了,她也不会失态退缩。下意识的转过头,青木仍旧蜷缩在九尾背上,被水曜的防护罩牢牢护着,并无任何异状。
“师叔?”
不知为何,苏慕歌心头忐忑难安。
她悄然收了剑,走近九尾,曲起指节在防护罩上轻轻一弹。
“嘭”的一声,防护罩破碎。
同时碎掉的,竟还有九尾背上的青木!
几人全都目瞪口呆,秦铮上前抓了一把,掌心空空如也:“这是怎么回事?”
九尾一时反应不过来,平素微微斜挑的狐狸眼圆圆睁着:“主人……主人什么时候离开的?”
“不好……!”
苏慕歌怔愣过罢,掐了个腾云诀向神庙方向疾飞。
秦铮旋即跟了上去:“等等我!”
冉晴空本也想走,却被雷婷拦住:“晴空,咱们还是先帮忙收拾这些炼尸吧?”
冉晴空迟疑了下,恩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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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庙这边白芷道君和金光道君已经先神隐了。
毕竟痕这般疯疯癫癫的样子实在是令人不寒而栗。
“你拽什么拽,拽什么拽!”五头蛟头破血流,鳞片扑簌簌落着,仍在继续撞击。痕则对着海蚌咆哮,将土曜骂的狗血淋头,“区区一条没骨头的臭虫,畜生,你和老子谈什么气节!?”
“我是臭虫,我是畜生,可你也不过是面破镜子,你就有骨头啦?!”土曜针锋相对,骂的也很大声,“破镜子,你又拽什么!”
“你他妈敢说我是面破镜子!”
“破镜子!破镜子!破镜子!”土曜重复一百遍!
他并不是闲着没事找骂,在五头蛟的剧烈撞击之下,它的灵识逐渐消沉,唯有如此,方可保持清醒。
痕暴跳:“撞,给我撞!”
但五头蛟却停了下来,高高仰着头,身体蜿蜒着,好似雕塑一般。
痕鼻息一滞,掉过脸,待见着来人,双眼迸发出光芒:“主人!”
青木浮在水中,看着他笑:“我不是你的主人。”
痕抖了抖,双膝跪倒:“神主的神念,对于属下来说,也是一样的。”
“一样的?”青木慢悠悠的飞上前,停在蚌壳上方,徐徐道,“你会使这种伎俩,去迫害你的主人么,在你眼里,我只是你唤醒灵神的工具而已。”
痕一凛:“属下也是没办法……”
待神主醒来,定会原谅他的。
“你那么有能耐,有的是办法。”青木掸了掸蚌壳上的鳞片,一屁股坐下,“只是你当真确定,我回去灵神主的识海,待他苏醒之后,一定会冲破这座囚牢么?”
“那是自然!”痕万分肯定,“若不然,这神力中的怨气作何解释?”
他当年离开灵界寻找灵神主被镇压之地,原本只是想要拜祭一番。
正是感受到这股怨气,才心心念念的想要救出灵神主。
“是谁告诉你,有些许怨气,便是个满心仇恨、不顾苍生安危之人了?”青木颇好笑的睨着他,“比如你所熟悉的苏慕歌,曾被你害的那么惨,也曾煞气缠身,但你见她哭着喊着要去逆天了么。怎么,你口中伟大的灵神主,竟连个凡间女子都不如么?”
痕讷讷无语,他抬头窥探青木。
总觉得他和之前见到时,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
“您也只是主人神念,您的话,并不能完全代表主人的想法吧?”痕收敛心思,轻呼口气,尽量不被他所影响。依然尊敬跪着,伏地一叩,“还请您回去主人识海内吧。”
“闹到这般田地,我自然是要回去的。”青木盘膝坐在蚌壳上,“我只是同你打个赌而已,你们的神主清醒过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收回所有外泄的神力,完成自我封印。”
“不可能!”
“哦?”
青木闲闲勾了一个长长的尾音,轻笑道,“莫要忘记,我可是他的意识体,即便他本心想要逆天,我这意识体不答应,他也没辙啊。”
痕诧异:“你乃主人神念,为何不向着主人?!”
青木挑挑两弯疏淡的眉:“我偏不向着,你又能耐我何?”
痕快要气厥过去,但面对青木,始终说不出一句不敬的话来。
“青木?”
桑行之匆匆赶来神庙,视线扫过狼藉的一切,定格在青木身上时,墨瞳微微一潋。听他说话的腔调,神态,俨然就是……
因此他用的是疑问句。
青木抬了抬眼,穿过痕看向桑行之,也只是淡淡一瞥,就收了回来:“哦,原来是你,桑行之,我的好朋友。”
他这般拿腔拿调的说话,桑行之倒是有些不确定了:“不知您是哪一位?”
“我是哪一位?”
青木明亮的眼睛冷了几分,声音却依旧软软糯糯的,“我是一个被剔除神籍的蛮荒古神,曾司天下灵物生存与毁灭,”青木翘起食指,向痕的方向点了点,“他们都尊称我为……灵、神、主。”
此言一出,桑行之同痕俱是一愣。
痕才是见过灵神之人,却有些反应无能的样子,神主明明不苟言笑,哪里是这幅鬼样子?若说被囚禁太多年,囚禁的有些傻了,之前忽悠调侃他的时候,可真真精明的很。
他将询问的眼神投向了桑行之。
而桑行之只是平静的同灵神对视,终究,墨瞳里滑过一丝失望。
垂下头,白发从肩膀滑落,敛衽行了一礼:“下界修者桑行之,拜见神主。”
“你乃是我八拜之交,不必行此大礼。”
“晚辈不敢同神主攀亲带故,晚辈的朋友,只是一个普通人。”
“哪里是什么普通人,青木是我的意识体啊。”灵神忍俊不禁,指尖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我这里,储存了他所有记忆,我即是他,他即是我,有何不同?”
桑行之摇头:“相距甚远。”
“那、如此呢?”灵神伸手在蚌壳一拍,一道青烟袅袅升起。只听“咯吱咯吱”骨骼生长的声音,待烟雾散尽,蚌壳上的粉娃娃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名神采飞扬的红衣男子。
灵神眉眼灼灼,绞着自己一缕发丝,淡淡笑了笑,却更像是在叹息,“桑行之,你且告诉我,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同萧卿灼一模一样的容颜,并且拥有他一世记忆,哪里不一样?
但就是不一样。
饶是灵神拥有他的全部记忆,但那些记忆,那些记忆中的人,对于灵神而言,只是他不经意间做的一场梦,他漫长记忆中的沧海一粟。
他并不曾真正参与过,并不知经历那些记忆时,青木心中是欢喜还是苦痛。
他空有记忆,却没有任何感觉。
他同你熟稔,也只是熟悉你的故事。
而那个曾与你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成长之人,已经彻底融进了别人的记忆长河中。
桑行之脸上滑过一阵浓郁的黯淡,默默叹了口气。
不只桑行之明白,宋珈岚也明白。
宋珈岚停在桑行之后方不远处,看着端坐在蚌壳上的红衣男子。
起初时,她的眼神是迷乱的。
宋珈岚第一次见到萧卿灼那年,筑基大圆满修为,鸿蒙大陆第一宗天选圣女。
而萧卿灼却只有筑基中期,来她鸿蒙大陆,来她第一宗,只是为了重伤中的桑行之盗取一颗灵药……
他的好,他的坏,他的一颦一笑。那些回忆宛如开闸的水,奔涌进她识海之中。
然而就在灵神将目光扫在她身上时,宋珈岚失去的清明几乎在一瞬间,全都找了回来。
她突然清醒的认识到,那个曾经欺骗、背叛、伤害过她的男人,终究是再也回不来了……
宋珈岚心下凄凄然,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一样,充满了无力感,一身傲气、怨气在不自觉中消散的干干净净。
她徐徐转过身,失魂落魄的走了。
他们看的透,追着宋珈岚前来的秦铮和苏慕歌沉入海底之后,则极为震惊。
灵神远远瞧见苏慕歌,亲切的向她招招手:“慕歌,过来师叔身边。”
苏慕歌怔怔的向前飞了几步。
秦铮在她背后惊道:“萧师叔,您真的复活了?!”
苏慕歌同宋珈岚擦肩而过,稍稍顿了顿,再越过桑行之,最终还是踟蹰着停了下来。在她看来,眼前这位明明就是师叔,但瞧师父和宋珈岚的神色,傻子也看的出来有问题。
苏慕歌忍不住问:“您是萧师叔,还是青木小师叔?”
“都是。”灵神眉间溢满温柔,轻轻笑了笑,“我完完整整拥有他们的记忆,在昆仑时的,在北麓时的,点点滴滴,我都记得。”
“所以您是灵神主?”苏慕歌眨眼便明白过来了,惊讶的望向桑行之,“师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师叔不是神念化成的么,灵神主尚在镇压之中,怎么会……”
桑行之苦笑:“神念再强,总归属于灵神的,是他一部分。”
秦铮倒是先听明白了:“原来,青木师叔哪怕不回去灵神主的识海,也是可以被灵神主吸收掉的?!”
桑行之不言,手掌在苏慕歌肩膀上轻轻一按,像是在安慰她。
苏慕歌杏目圆睁,一言不发,似乎在消化这一切。
场面瞬间就冷淡下来,一股愁思氤氲在几人周围。
灵神的手顿在半空,眉心闪过一丝落寞。
他不由苦笑一声,他活生生坐在这里,他们究竟在哀悼谁呢?
在场所有人全都站的笔挺,只有痕这超神器灵低人一等的跪着,心中不忿,冷哼中携有嘲弄:“我说你们这些目光短浅的愚昧凡人,那不叫吸收,那只是意识体的分裂融合!”
“意识体的分裂融合?”苏慕歌喃喃自语,“什么意思?”
“神念,也就是神的意识体。意识体才是记忆和感知的载体,只要意识不灭,便可得永生,就比如我们神器灵……”痕险些咬了舌头,“呸,我凭什么要解释给你听?!”
“神主大人。”
苏慕歌沉吟良久,似有所顿悟,走上前去,“您除了是灵神主,还是那个曾为我束发的萧师叔,更是会伏在弟子膝上哭泣的小师叔,是不是?”
“恩。是我,我回来了。”灵神微微一怔,顿在半空的手,终于落下来,微笑着抚了抚她的发髻,“慕歌,谢谢你在我意识体再生之后,懵懂无知之时,仍旧不离不弃的照顾。”
是他……
苏慕歌眼圈一酸,眼眶里有些温热的湿意,她用力呼吸,才给憋了回去。
她回头定定望向桑行之:“师父,他的确是师叔。”
桑行之蹙眉。
“痕说的不错,所谓的神器灵,其实就是神器的意识体,意识才是记忆和感知的载体,意识不灭,才是生命体真正意义上的延续。”苏慕歌在灵界待了一百多年,与瞳作伴,还是颇有收获的,“先前青木小师叔脱离了萧师叔的肉身,并没有萧师叔任何记忆,我们依然接受他就是萧师叔,谁也不会将宋珈岚手中那具炼尸,看成是萧师叔。如今师叔完整了自身,想起了一切,您为何反而抵触呢?”
她已经完全明白,神庙尚未崩塌,出现在眼前的灵神主是怎么一回事了。
师叔只是灵神主神念溢出来的绝大部分,是他的神念主体。师叔之前触碰海蚌时,唤醒了被封印的残余意识,并且将那些零碎意识全都吸了出来。
而那些残余意识未曾化体,保留了灵神的完整记忆。
“正是这么个意思。”灵神附和着,有些委屈的扁扁嘴,看向桑行之。
这表情小青木经常做,但换成一个长相俊美的大男人,怎么看都有些惊悚。
桑行之遂转了目光,扬手祭出一个小碗:“慕歌,你拿这一碗水,倒入江海之中,你真觉得,这江海便是你手中这碗水么?”
秦铮怔忪着反问一句:“那又有何不可?”
桑行之眼下心情不妙,正想教他闭嘴。
却听他说,“师父,您之前不是开导过我,一个人的眼界有多大,胸襟即有多宽,天地便有多广阔的么?”秦铮探头瞅一眼他手中小碗,撇撇嘴道,“怪不得您化神一直失败,原来是您眼界浅了!莫说一碗水,哪怕一滴水,包容整个十洲三岛又如何?所谓‘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您全都忘了不成?”
苏慕歌对秦铮竖起大拇指,秦铮完全说出自己的想法。
秦铮得意的挑挑眉,教训师父这种机会,断不是时时都有的。
见神庙大局已定,秦铮给苏慕歌递了个眼神,独自先回蓬莱岛了。如今蓬莱岛还乱着,他这个代掌门不能消失太久。
可谓一言惊醒梦中人,桑行之稍稍一怔后,墨瞳之内瞬间掀起一团风暴。
是,他竟着相了!
但凡沾上青木的事情,他总是那么看不开,总是会拘泥于表象与小我之中。
自修行以来,闯过一道道的门槛,斩落一个个的心魔,不论怎样看破,怎样超然于物外,执念与困惑,总还是伴随阅历而生。
所以修行,当真是永无止境的事情么?
桑行之微微苦笑:“不曾想我桑行之聪明一世,末了,竟还需要徒弟来点醒我。”
“你只是因与我私交甚笃,关心则乱,无需妄自菲薄。”灵神抿了抿唇,“你如今正卡在化神的关口,进退维谷间,却能分神出来。桑行之,你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苏慕歌愕然,原来师父尚在闭关。
“行了,这算什么了不得?”桑行之拢了拢袖子,长叹一口气,“狗急了跳墙,人被逼急了,比狗跳的还要高。”
“你啊,还是那么可爱。”灵神被他逗的大笑起来,“与你们相处的这些年,在我漫长的生命中,虽只是沧海一粟,但对我来说,却也是极为重要的一部分啊……”
桑行之默默然。
灵神继续笑道:“想来也是我倒霉,意识第一次化体之时,让我遇到你,把我给教傻了。”说着,宠溺的拍拍苏慕歌的后脑勺,“第二次化体,又被慕歌给捡走,再一次被教傻了。若不然,我这满身戾气,待苏醒之后,没准儿真会逆天……”
“主人……!”
痕越听越不对,急忙跳出来说话,“逆天又怎样!您神力无边,我灵族实力强横,无非是牺牲掉一整个十洲三岛,区区一个修真界,毁了又如何啊?!”
“你给我闭嘴!”笑容一瞬收紧,灵神狠狠瞥他一眼,吓的他匍匐在地,“就凭你如今这番所作所为,我便觉得我所遭受的神罚尽是活该!”
痕闻言,满腹委屈:“我们究竟有什么错?!”
灵神斥道:“太过强悍,破坏这世间平衡,便是你们的错。”
痕不服,豁然起身:“那您当初为何宁愿被剔除神籍,也不愿诛灭我们?!”
“因为我是灵神,我不杀你们是动了恻隐之心,并不代表我也认为你们就该留在人世。”灵神正襟危坐,神的气度显露无疑,淡漠说道,“神是天道执行者,万物相生相克,一切以平衡为准。动了恻隐之心的神,等于拥有了人的情绪,那便不再是神,这是我被剔出神籍的原因。”
“那也不该将您囚禁!”
“囚禁与你们无关,是因我当时不懂错在何处,心中愤懑在神界闯下祸端,才遭来天罚。人做错了得受罚,神也是一样的,天道公平的很。”
陡然,灵神话锋一转,厉声道,“殁,将带他回零渡去!”
苏慕歌这才注意到不远处多出一个老熟人来。
殁上前领命:“是,主人。”
灵神一探手,从蚌壳下抓出缩小数十倍后正奄奄一息的土曜。
苏慕歌心口猛地揪起,看着土曜在灵神掌心闪耀了两下,得到治疗之后,才感激的从他手中将土曜接了回来。
土曜在她手心甩甩尾巴,强撑着一口气:“主人,我表现的怎么样!”
“棒极了!”苏慕歌由衷夸赞。
土曜比吃饱了还要餍足,嘿嘿笑着昏死过去。
灵神再从蚌壳下抓出一面巴掌大的八角菱花铜镜。
痕惊恐的向后退,却被镜子给吸了进去。而他夺舍的驱壳,则缓缓倒地。
苏慕歌皱皱眉,此物就是溯世镜么,还真瞧不出来有何奇特之处,铜镜背面雕满了缠枝牡丹,怎么看,都像是女子用的东西。
灵神将溯世镜扔给殁。
“请问主人,是杀还是罚?”即使面对灵神主,殁的声音依旧无波无澜。
“念在他忠心耿耿的份上,我倒是真不忍心杀了他。”灵神看向苏慕歌,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见。
苏慕歌此生最恨的莫过于痕,当然想要他死。
无奈师叔都说不忍心,她总不能骂师叔恻隐之心动不得赶紧杀了吧。
但让苏慕歌说出饶他一命的话,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她遂将这个难题抛给桑行之:“师父,蓬莱遭此大难,他是罪魁祸首,您怎么看?”
桑行之也是个有仇报仇的性子。
灵神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蓬莱今日之难,说到底,皆是因我而起,他们的罪孽,便由我来担着吧。”
言下之意是你要报仇的话全冲我来。
对此无赖行径,桑行之无话可说。
苏慕歌狠狠剜了一眼殁手中的溯世镜。
殁以为苏慕歌是在瞪他,稍稍怔了怔:“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没有。”苏慕歌鞠了一礼,“您慢走。”
这一别,他们父女大概此生再也见不着了。殁透过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看不到一丝丝留恋与伤感。这其实是一件好事,但殁心里反而有一些失落。
却也无可奈何。
他再向灵神告别,便带着痕先行离开。
痕的事情就此解决,结局虽不完美,但也是尘埃落定。
苏慕歌总算可以和上一世做出告别,那个曾经萦绕她的噩梦,如今彻底消散了。
但将将松懈的一颗心,却因想到师叔的未来,再次提了起来。
她倏然抬头望向灵神:“师叔,您必须回到神庙去么?”
灵神微微颔首,瞧不出什么悲喜:“从前只有部分神念,天道已能感知我的存在,多亏头顶这支发簪替我挡着。如今意识完全苏醒,这簪子护不住我了。”
苏慕歌转望那支发簪,早已知悉此物便是天地无用。
桑行之倒是很乐观:“当年我能将你从神庙中放出来,你师父又想到以天地无用保护你,足以证明天道也不是洞悉一切的。总会有办法,人间不行,仙界许是有的。”
灵神似乎正等他说出这句话:“那我可全靠你了。”
桑行之斜他一眼:“你当我近年来着急飞升是为了什么?”
“那我敬候佳音。”
“但我卡在化神,说不定会死。”
“我死你都不会死。”
“……”
苏慕歌默默听着,根本乐观不起来。她曾目睹过师叔将自己封闭在昆仑洞穴,如今还要眼睁睁看他再被囚禁入蓬莱神庙,而她百无一用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心里翻江倒海,闭了闭眼。
灵神似乎猜到她在想些什么,劝慰道:“慕歌,不一样的。”
苏慕歌攥着拳头:“一样的。”
“当年我是求死,如今我是求生。”灵神笑若暖风,徐徐道:“我等着你们飞升之后,寻到法子偷偷放我出来。”
苏慕歌嗓子一哑:“若是寻不到呢?”
灵神叹了一声:“寻不到的话,再想见着师叔,你唯有努力修炼,尽量延长寿数了。”
苏慕歌不解:“为何?”
桑行之解释道:“天罚也是有期限的。”
苏慕歌还是第一次知道,喜道:“那师叔您的天罚期限是多久?”
灵神默默计算片刻,比出一根手指:“还有大概一百万年吧。”
“一百万年?”苏慕歌险些摔了,“那我修成仙还不够,恐怕还得继续奋斗,成神吧?!”
“恩,所以你得努力。”
苏慕歌神色黯然,拽着他的胳膊:“师叔……”
灵神笑着拂去她的手:“我在昆仑,我在孤心岛上,和我在神庙里,其实并无不同。你且当师叔闭关了,只是这闭关的日子有些长罢了。当初生离死别你都忍下来了,如今只是暂时分离,你怎越活越回去了?”
苏慕歌心中酸涩,却再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一来有希望提前救出师叔,二来天罚存在期限,总归不是一条死路。
一百万年,对于神来说或许当真算不得什么。
灵神又嘱咐了她几句,便让她先行离开,说是趁着时间还够,同桑行之探讨一下他为何接二连三化神失败一事。
苏慕歌虽不舍,但也不想再亲眼见他消失,拜了几拜之后,升海离开。
海底只剩下灵神和桑行之两个。
“说是探讨,其实是想点拨我几句吧。”桑行之盘膝同他面对面坐下,恭恭敬敬的颔首,“还望神主指点迷津,渡晚辈一程。”
“话说的好听,可你为何一脸不忿的模样?”灵神睨着他。
“如今神主同晚辈的身份,是不对等的。”桑行之虽然承认了灵神和青木是同一个人,心中还是有些疙瘩。
“哪里不对等了?”
“我自小结识青木,我是一张白纸,青木同样是一张白纸,我二人对彼此知根知底,感情深厚。”桑行之抄着手,仰天长叹,“而如今我桑行之,却只是灵神你浩瀚记忆中的一抹星光罢了,说不定……”
“桑行之你够了啊!”四下无人,灵神终于是忍无可忍了,鄙视道,“你也一千多岁了,堂堂蓬莱掌门,这酷爱拈酸吃醋斤斤计较的毛病,是打算带进棺材里去吗……”
……
海底两个人“探讨”的热烈,苏慕歌全然不知。
浮在海面上,兀自静默了许久,才向蓬莱岛飞去。
半途遇到匆匆赶来的银霄几个,得知宋珈岚在不远处同血炼宗宗主白径庭打起来了。
白径庭只有元初顶峰修为,并不如宋珈岚。但宋珈岚手里的炼尸全被凤女它们干掉了,如今光杆一个,而且还有些失魂落魄。
眼看负伤累累,灵气耗尽,性命堪忧。
白径庭过去没少被她欺压,进攻蓬莱也是被她逼着来的。逮着机会,绝对会将她挫骨扬灰。
苏慕歌二话不说赶了过去。
宋珈岚一见着苏慕歌,料想今日大抵要命丧于此。
岂知苏慕歌提着她的大镰刀,攻击的对象竟是白径庭,同时扔给宋珈岚一个瓷瓶:“宋宗主,服下此丹之后先行离开吧。”
宋珈岚不明所以,重伤支撑不住,便停了下来,观他二人斗法。
白径庭破冰而出,怒道:“本宗主无意冒犯蓬莱,这毒妇方为元凶,你打我做什么?”
凤女本想出战,却被苏慕歌按了回去:“你们莫要浪费灵气了,集中供给小土。”
“对付元婴修士,你一个人行么?”
“试试看呗。”
银霄有些担心。
但它更不理解为何苏慕歌要救宋珈岚,它们几个好不容易才把那些阴尸全杀光。
苏慕歌睨着白径庭:“无意冒犯也是冒犯了,你逃走也罢,既教晚辈在蓬莱界内撞见,不付出点儿代价,那是不可能的。”
白径庭不认识她,先前在她靠近时,感知她有元婴境,还惊了一惊。
但一出手,便确定此女不过金丹圆满,不由冷笑道:“就凭你?”
“就凭我。”
“你既找死,本宗主便成全你。”
白径庭凝血化宝,从身体内抽出十几条血鞭,齐齐向苏慕歌攻去。一出手就放大招,看来是想速战速决。
苏慕歌气劲儿一沉,学着白芷道君之前的模样,将镰刀重重扔进下方海里。
镰刀落海,只将海水砸起数十丈,却也足够了。
苏慕歌啪啪拍了几张凝气符,最大限度的凝结体内灵气,双手在胸前掐了一个诀,厉声一喝:“封!”
冰系的灵气一出,飞溅而起的海水完全被冰封住。
那十几条血鞭自然被封了进去。
“冰系灵根?”
白径庭吃了一惊,倒是明白她的狂妄从何而来了。
如今身在海域,他乃火系灵根,修的又是血炼术,被对方完克啊!
白径庭有些怂了,但面对一个金丹境修士,他也不能丢盔弃甲的逃跑不是?
以元婴威压震碎冰层后,急急忙忙收回血鞭。
然而无论他怎样出招,使用各种武器法宝,皆为鲜血所化,就能被苏慕歌给冰封。他的血炼术在苏慕歌面前,算是废了。白径庭气得不轻,直接飞向苏慕歌,决定武力强攻,以自身元婴气劲儿碾压她。
拥有七曜的威势,拼气劲儿苏慕歌才不会怕他。
况且他不能用血,苏慕歌却可使用法宝和法器,劈头盖脸的,各种朝他招呼。
真气越耗越空,白径庭不留神遭了一记重击,他决定遁了。
化为一道红光便向北面狂飞,没能飞出太远,就被裴翊一掌打死。
裴翊脸色不太好看,落在宋珈岚身边:“师父,您伤势如何?”
宋珈岚却望向苏慕歌:“你为何要救我?”
苏慕歌闭口不言,宋珈岚显然也对她的理由没甚兴趣,转身飞远了。
视线从她背影缓慢收回,裴翊不可思议的询问苏慕歌:“你竟肯出手救她。”
“我是为了师叔,不是为了你,不要自作多情。”苏慕歌漫看他一眼,“师叔刚才交代我和师父,不许为难她,尽可能善待她,因为她是师叔一生所爱。”
“一生所爱?”听见这四个字,几欲令裴翊冷笑出声,“将我师父折磨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却连一句道歉都没有,也能说爱?”
“她手中那瓶丹药,是师叔让我转交的,师叔许是已经算到她有劫难,才催促我离开。那丹药既可疗伤,亦可恢复她的美貌,但师叔却不许我告诉她,否则,她是不会吃的。”
苏慕歌想不明白,明明互有爱慕之心的两个人,为何非得别扭成麻花,“我不知他们之间曾发生过什么,总之两个人都有错,不要只怪一个。”
修者的生命太过漫长,本就容易生出波折事端,两个性格迥异,但各有主见之人,更是难以走到一处去。苏慕歌恍惚之中觉得,她和裴翊这一路走来,委实挺不容易。
她心里是有裴翊的,但之前总觉着自己同裴翊之间缺了什么。
如今想来是因为太过老夫老妻,缺少冲动。
然而历经风风雨雨,仍能并肩携手,纵有再多不甘,也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裴翊肃着脸正想再为宋珈岚争执两句,话语倏然一顿。
因为苏慕歌突然牵起了他的手,并将五根修长纤细的手指,缓缓没入他指缝之中,同他十指相扣:“我俩的事情你同我争,长辈们的事情你又要同我争,怎么,争赢了有肉吃不成?”
调侃之中,颇有些撒娇的意味儿。
裴翊微微颤了颤眼睫,好似被捏住脖子的鹌鹑,不做声了。
苏慕歌眯着眼睛,只看着他们彼此纠缠的手指。
原来所谓百炼成钢亦可化为绕指柔,竟是这么个意思。
这可真比什么超神器都管用多了。
……
一起返回蓬莱岛的路上,苏慕歌忽就想起火魔打入他体内的爆火流星来。
“对了,你的伤势究竟怎样?”
“无碍。”
“那让木曜瞧瞧。”
“……”
苏慕歌心知不妙,停了下来,阴沉着脸瞪他。
裴翊只好交代:“爆火流星确实很厉害,但已经被我压制在体内一隅,对我不会产生任何妨碍,稍后我回魔界闭关,将它尽数化去即可。”
苏慕歌不听他说,执意让他将防护收了。
木曜认真检视一遍,确定他没有说谎,苏慕歌才算是安了心:“你有把握完全化去么?”
裴翊点了点头:“有,只是一两次恐怕不行,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大抵得三百年左右。因为我体内有金属性,正被爆火克制。”
木曜插嘴:“那倒不必,其实……”
“其实什么?”苏慕歌催促它快说。
“您可不要揍我。”
“我揍你做什么?”
“主人你是冰属性,你二人双修,顶多十年,比他自己闭关化解安全快捷。”
裴翊的目光就飘去苏慕歌身上:“原来争不赢,也是有肉吃的。”
苏慕歌瞥他一眼。
木曜接着又来一句:“不过你二人修为差距太远,得等到主人你结婴之后才可双修,不然会被那爆火流星所伤的。”
苏慕歌讪笑道:“那得等等了。”
裴翊捏了捏她手心,失笑道:“瞧你如今这么失望,倒是我的错了。”
“不,是我的错。”
说完之后,苏慕歌微微一怔,为何觉得那里不太对?
……
******
蓬莱那场浩劫发生的快,结束的更快。
裴翊当日便回去了,苏慕歌则留下来和秦铮他们一起收拾残局,救治受伤的弟子,安抚遭难的岛民,帮助他们重建家园。
三十年后,桑行之化神出关,以不再理会宗门事务,全权由代掌门秦铮处理。
八十年后,秦铮成功结婴,创下十洲三岛一个新的历史。
桑行之正式将掌门之位传于秦铮。
那一日,蓬莱破天荒大开山门,除蓬莱弟子之外,各门派皆可前来观礼。
只见秦铮剑眉入鬓,一袭飘逸白衣,银冠半束墨发,迎风跪于高台之上,自蓬莱仙尊桑行之手中接过掌门玉帛,再起身焚香祭天的场景,烙印在所有人心中。
那一日是七月初九。
很久很久之前,也是七月初九,曾有一位弱冠少年强忍恐惧,紧紧拉着狼狈少女的手,带她逃出聚窟洲的牢笼,就此踏上寻仙之路。
此时此刻,仿佛昨日再现。
以苏慕歌如今在蓬莱的身份地位,是可以坐在高台席位观礼的,但她却选择隐了修为,淹没在茫茫人海中,抬头仰望高台之上意气风发的秦铮。
那时她是囚奴,他险些成了炉鼎。
如今她即将结成元婴,他也已是蓬莱掌门,十洲三岛无人不晓的战神。
苏慕歌在人群中巡睃几眼,未曾见着程灵犀的影子。
十几年前,金光道君不知被谁重创,准备将北昆仑掌门之位传给步飞航或者程灵犀。苏慕歌将那枚印有丑闻的留影石赠给了程灵犀,程灵犀没有拒绝。
她们两人虽然至今见面不言,但再也没有大打出手。
命运曾同他们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万幸的是,每个人最后都找到了自己的归属。
悄然,一条有力的手臂揽在她腰间,低哑的声线同时在她耳际响起:“你看就好,若是再同那些愚蠢女修一样,露出如此愚蠢的表情,我会上去将秦铮打下来。”
苏慕歌挑了挑眉:“你当我师父是吃素的?”
裴翊冷哼一声:“我也不是吃素的。”
苏慕歌呵呵笑了笑:“魔界的事情完全处理好了?”
裴翊随她弯了弯唇角:“恩,七夜瑾已经在幽都站稳脚跟,我自由了。”
苏慕歌怔了下:“你居然将七夜瑾扶上了位?”
“七夜瑾身上流着人和天魔的血,又在地魔的环境中长大,同时还有逆命侯和红濛长老这两个大靠山。既然要变革,我想不出,还有谁比他更胜任幽都王这个位置。”
苏慕歌想想也是。
裴翊又问:“你准备何时闭关结婴?”
“修为和领悟不足之处尚多,准备先外出历练一段日子,顺便寻找解封金曜的机缘。”
“我们一起。”
“好。”
“我得监督你结婴。”
“……”
高台上,秦铮衣带飞扬,仍在接受门下众弟子们的山呼叩拜。
然而无论他站的有多高,无论下方如何人满为患,他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挑出她来。
他见两人十指紧扣穿梭人群,迎着朝霞向山门方向走去。那场景温馨且融洽,宛如一幅倾诉岁月静好的画卷。
他终于放下一切,只高高举着掌门玉帛,脸上溢满自信淡然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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