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神赋

第179章 三寸流言

自那日曦和在白鹤背上倒下险些掉下云层吓坏了一批人,弈樵的眉头便没松开过。
在回洛檀洲的路上,渺祝跟他说了曦和的身体状况,但并不晓得在枉死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曦和为何去青要山砸了一回场子的首要目的竟是杀流琴,只说曲镜或许晓得一些。曲镜关心妹妹,起先留在青要山问了流琴一些问题,后者却半句都不肯吐露,他心中有气,警告了擅自做主同意婚事的离苛后,看了眼一旁始终望着群山出神脸色冰冷的广胤,便摔袖离开,直追曦和等人,奔洛檀洲而来。
回到洛檀洲,曦和这个情形又吓坏了青樱,后者与婴勺一同将她带回房中躺着。弈樵在一边准备药材,渺祝则一直唠叨说他本不应该任由尊神刚一出枉死城就赶来天界受这么大个刺激,又说自己实在拦不住,且尊神这三日都老老实实地吃了药,这样的事他也不好拦着云云,饶是弈樵脾气再好,在这个节骨眼上也不愿听他啰嗦,一手砸在床柱上将渺祝吓得捏诀的手一抖,阴着脸叫他自己认真疗伤去。
曲镜赶到的时候,恰好曦和已经歇下了,弈樵与渺祝站在院子里各自没话说,里头青樱给曦和换好了衣裳,拿着一块幽蓝剔透的石头出来,给弈樵看,说不认得这是什么。
渺祝看那东西觉得眼熟,想了半晌却并未想出个眉目,曲镜走过来,说那是什么安魂伞,朽翁让曦和去枉死城里取的,前者立时捂了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弈樵皱眉问:“安魂伞?做什么用的?”
“据说是枉死城中一件灵物,可保元神及魂魄永不受悬河侵蚀,但只是传说,此物究竟是否存在素来成迷,毕竟无人敢轻易进枉死城去找死。”渺祝叹道,“竟然真的存在。”
“既然安魂伞可保魂魄万无一失,那为何她伤得如此之重?”弈樵面色肃然,转向曲镜,“妖君随她一同出来,想来知道得比我们多些罢?”
曲镜知道弈樵与曦和的关系,自然也不防备他,将自己从鬼界去往枉死城最后再带着曦和逃出来的事大略说了一遍,再解释道:“出来后,她跟我说了一些在悬河里发生的事,按照她所言,安魂伞确实能够庇护活人的魂魄,却无法使之解脱,只是永生永世在悬河的执念中活下去罢了。而一旦试图逃脱,不仅魂魄会受到伤害,回到肉身后也会使五脏六腑衰竭。”
“那……会死么?”青樱犹豫了半晌才问道。
“这就要问巫祝大人了。”
渺祝见几人看过来,下意识地一挺胸:“笑话,有老子在这儿,还能让尊神死了?”过了一会儿,眉宇间又染上愁云,“不过,尊神此番受了这么重的伤,虽然我可保她性命,但你们也知道,魂魄这个东西磨人得很,她伤成这副德性,不可能尽数痊愈,来日十有八/九是会有后遗症的……也不知究竟如何。”
青樱当即紧紧地捂着嘴巴,眼泪涌出来。
曲镜望了一眼房门,那口牙咬了一遍又一遍:“真的没有其他办法?这安魂伞既然能庇护人的魂魄,可否用其修复?”
渺祝摩挲着石头光滑的表面,摇了摇头。
弈樵往一旁踱了两步,宫殿外,雪槠树的光芒依旧温柔璀璨,藤萝花开得茂盛,如大片无垠的紫云。他撑了撑额角,回过身来:“丫头九死一生才拿到的安魂伞,广胤那个小王八蛋竟然转头就娶了别人……现在这东西是给还是不给?”
“若是我,即便砸碎了,也不会再给他。”曲镜冷哼了一声,“我看今日这个情形,她自己都决定要与广胤决裂了,何苦再去招惹?”
渺祝纠结了片刻,摇摇头:“说不准,依尊神的性子……还真不一定就能放任魔神的元神在广胤的身体里生——”
弈樵忽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说什么?”曲镜已经将这半句话听了个完全,面露震惊之色,“魔神的元神?广胤?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你还不知道?”渺祝自觉失言,后悔地跺脚,捂着嘴道,“没什么,老子什么都没说。”
曲镜直接拔剑三寸,目露陡峭的威胁。
弈樵立刻按住他的肩膀:“且慢。”沉吟片刻,“罢了,我来跟你说。”
……
…………
青要山上,被曦和打断了的喜宴,因囍香断裂而无法继续。这其实只是个托辞,一来曦和的出现以及后来所发生的一系列变故,令在场的众神仙以及妖界诸人感到震惊,二来南斗星君自始至终杵在那儿,依他老人家的意思,是绝不肯让广胤再娶流琴的。
而在曦和出现之后,很多事情都不明朗,无人知晓曦和为何要杀流琴,他们口中那些话也无人知晓究竟是何意,能确定的事只一件——南斗星君口中广胤那位在凡界的原配夫人,必然就是曦和无疑了。
有天界人说,他们尊神原本就是与太子殿下两情相悦的,却不知这妖界的流琴公主耍了什么手段抢了人家夫婿,现在尊神则是来砸场子的;有妖界人说,他们流琴公主与天族太子本就是天定的良缘,尊神喜欢广胤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广胤根本不将她当一回事,白白来闹一场子想要破坏别人的婚事罢了;有人说,广胤与流琴成婚不过是怜惜两界臣民受战乱之苦,欲谋个太平所想出的权宜之计罢了;有人说,广胤都要娶流琴了,还跟尊神不清不楚的,看来从前所做的那些正经姿态皆是哄人的,那金玉一般的皮囊下还真不知装的是什么心;有人说,尊神虽然强势,但到底还是被抛弃了真可怜……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却基本上不是什么好话。天界自天地大战,天宫成形之后,便没有过这么大一桩八卦。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这么一桩事,素来高高在上的尊神一下子摔下神坛,原本人人称道的天族太子名声一落千丈,流琴作为妖界公主的存在感原本不强,却因这事被人整日挂在嘴皮子上聊,一片狼藉。
然而事主广胤却丝毫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只以囍香未燃尽为由取消了婚礼,连半点敷衍都不曾有,便弃了流琴与一众宾客而去了。曦和在洛檀洲则听不到这些闲话。三人中唯一在意流言的只有流琴,而真正让她痛苦的不仅是旁人如何嚼舌根,而是在婚礼上,曦和表现出的姿态。那个女人不仅想起了三千年前的事,而且已经知道了全部的事情,于其目光下她几乎无所遁形……她说看在曲镜的面子上留她一命,她相信了,同时她也毫不怀疑,如果下次有机会,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散场之后,流琴依旧回到了天宫住在广胤的宫室里,而后者依旧不在她的跟前出现,只如婚前一般日日泡在剑阁修炼,也从不许她进去探望。广晨宫的宫人倒是并未表现出对流琴的任何评价,仿佛那些流言蜚语根本不曾存在过一般,照旧按部就班一丝不苟地伺候她。只是她曾经以为,婚礼之后便能听到这些人改口叫自己“夫人”了,可如今,所有人还是称她为“公主”,毕恭毕敬,若即若离。
她先前受人桎梏,暗地里做了不少事,如今她的利用价值已经没有了,那人终于放过了她,她终于可以一心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然而就在她以为所有都将成功之时,曦和竟然活着回来了。能从枉死城中活着走出来的人,她只知道一个,那就是朽翁。而现在,这个女人也活着逃出来,这令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她们之间的差距,也令恐惧更加鲜明。
不过好在,广胤没有杀她。
虽然他对婚礼极其不上心,但在婚宴上出手拦住曦和的那一刻,还是让她心中荡漾起前所未有的希望。
她不由得升起一个念头——或许,或许她还是有机会的。
……
…………
曲镜在洛檀洲待到曦和醒来才离开,这距离广胤与流琴的婚礼已经是五日后。
这期间长渊也闻讯赶来,与曲镜讲了找回流琴的过程与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几人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曦和身边。渺祝与弈樵轮流替她疗伤,昏迷三日后才渐渐有了起色,喂水喂药都能喝进去,其身体本身的恢复功能也开始运转。
第五日早晨,弈樵在她房中榻上打坐,隐约听见有细微的人声,立刻便惊醒过来,扑到床边,见曦和紧闭双目蹙起眉头,正喃喃地说着什么。
他凑近了听,才听清她口中似乎是在唤着什么人的名字,不是广胤,却听着很耳熟。
息衎……
他皱起眉头回忆,良久才忽然记起,当初司命星君送到鹿吴山的信件中,就有写广胤在凡界历劫时的名字,就是叫做息衎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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