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处传来的响动很快惊醒了檐下站着的苏黎,他定定的望着那座假山,满目荒凉之余,终于生出了些许期望。
锦瑟拖着剧痛的右腿,艰难的从假山中钻了出来。
那一幕,几乎生生掠夺了他的呼吸。
锦瑟缓缓站直了身子,不再前行,只是看着他,轻轻地勾起一个笑。
一瞬间,苏黎目光之中似转过千百种情绪,却最终都隐匿于那漆黑的眸色。
他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拥进怀中,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将她箍住。
仿佛已经是隔绝了千百年的一拥,锦瑟却察觉不到痛,良久,伸出手来抚了抚他的背,低唤了一声:“苏黎。”
苏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抱住她,死死抱住,就像是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放手。
夜沉如水,月色迷离。
大夫将最后一支银针从锦瑟腿上取下时,仍是忧心忡忡的模样,道:“姑娘切记,这腿万不可再胡乱折腾,如今便安心休养,直至全部好起来。否则,即便是大罗神仙,只怕也无力回天。”
苏黎眉头紧拧,只是看着锦瑟,锦瑟却轻松地朝那大夫笑了笑:“知道了,有劳先生。”
待送走大夫,又有侍女熬好了药送来,苏黎打发了侍女,亲自端了药碗,拿银勺一点点的喂给锦瑟。
“苦不苦?”
锦瑟摇了摇头,见他实在太过小心翼翼,便索性端过碗来,仰脖三两口便喝光了。
苏黎眼神微微一黯,还是接过空碗放在一旁,扶着锦瑟躺了下来。
便只是这片刻的沉默都让人觉得难受。锦瑟躺下后,忙道:“那商南承也不说自己是你的人,一声不吭的就将我软禁了,我哪里知道他想做什么,自然是要想着逃了。下回你可得好好教一教他们,凡事别这样神神秘秘,怪吓人的。”
苏黎望着她,片刻之后,微微笑了起来。
三年。
从他们在洛林郡分别,已经有三年未见,大约是历尽沧桑变迁,他终于也已沉稳许多。
锦瑟微微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手。
苏黎低头看着她,随后伸出手来握住了她,又顿了许久,才道:“仲离形势险恶,待你腿上的伤好起来,我送你到金丽国,找个清静的小镇安顿下来。”
锦瑟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其实,我只是想回那依山,那里就很清静,没有人会打扰我——”
苏黎握着她的力气蓦地就加重了几分,似乎不想她继续说下去。
锦瑟怔了怔,抬眸看向他:“我——”
刚刚说出一个字,门口忽然就传来了敲门声,随即想起商南承的声音:“王爷,属下有要事禀告。”
苏黎看了锦瑟一眼,又握了握她的手:“你先休息,我去去就回。”
这一去却就到了半夜,锦瑟没能等到他回来,一直到天明也没有睡好。
待到翌日,晨光满室时,苏黎才重新踏进她房门,见她已经醒来,嘴角这才露出一丝笑意:“饿了没?想吃什么?”
锦瑟抿唇笑了笑:“不饿。我想到外头坐坐。”
苏黎看了看她的腿,又看了看她的神情,终究没有多说什么,上前躬身将她抱起,来到了外间的小花园中。
在花园中的石凳上坐下来时,锦瑟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右腿,苏黎见状,缓缓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将她的腿放进自己怀中:“可是刚才被我碰疼了?”
锦瑟摇了摇头:“其实已经不怎么疼了,是你太过紧张而已。”
苏黎抬头看向她,顿了片刻,忽然再度将她拥进了自己怀中:“我竟将你弄丢了两年,如今……如何才能不紧张?”
锦瑟心中一疼,缓缓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来,面容却已经沉静:“不是你弄丢我,大概是老天爷怜惜你,不忍让你再与我有什么纠葛——”
“胡说什么?”苏黎缓缓扶起了她的身子,又望了她片刻,忽然起身道,“我去让她们准备早膳来。”
说完,他站起身便要离去,锦瑟坐在原处没动,望着他将要离去的背影,却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不要避了。我们谈一谈,好好谈一谈。”
苏黎身子微微一僵,几乎无力转身。
锦瑟再度垂眸,微微一笑道:“你与静好大婚的那天晚上,我也在,我都看见了。”
苏黎蓦地回转身来,大步走回,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黑如墨玉的眼眸之中,隐隐有裂痕。
又是一沉长久的沉默,他才终于再度开口:“你可是,在怨我?”
锦瑟凝目看向他,再度摇了摇头:“这世间许多事,对我们来说都是不可控制,我不怨你。”
“那你当日既寻到了我,为何却不现身?”他捏紧了她的肩胛。
锦瑟吃痛,微微凝了眉,却依旧平静开口道:“因为我们都知道你要的是什么。你的那些宏伟志向与抱负,谁能帮到你,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有的时候我的确会痴傻,但是到今日,我却知道你往后的路会走得很辛苦。而唯一能让这条路变得轻松一点的,只有静好。我真的不怨你,我只怨我自己。苏黎,我从前的日子已经过得太苦了,我不想继续这样苦下去。是我没有勇气,没有勇气陪你走往后的路——”
“胡说!胡说!胡说!”不待锦瑟说完,苏黎已经一把将她的头按进了自己怀中,封住了她接下来的声音,“你不必说这样的话来骗我,我不会相信的!”
锦瑟将脸紧贴在他怀中,眼泪忍不住充盈,终究还是没能继续往下说。
“那你可愿意继续等我?”苏黎紧紧拥着她,“往后的路,你不必陪着我走,你可以继续过自己平静的生活,你只需等我。锦瑟,我曾答应过你的,决不食言。”
锦瑟强忍着不哭,在他怀中摇了摇头。
苏黎却又一把将她摇着的头固定在自己掌下,不许她继续摇:“答应我,锦瑟,答应我。”
锦瑟不知自己是喜是悲,却只知道不可以。
他既选择了那条路,那他的世界,便决计不会再有她的容身之处。
聪慧睿智,擅于审时度势的静好,决计是容不下她安睡于卧榻之侧的。
锦瑟是怕,也累,这样被人算计的日子,她过够了。
“我要见驸马爷!”
锦瑟正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之中,外间却蓦地传来一声怒吼,随即是一阵嘈杂,片刻之后,发出那一声怒吼的人到底还是冲破重重阻碍来到了两人面前。
苏黎这才缓缓松开锦瑟,转头冷眸看向那人。
“属下参见驸马爷!属下快马从公主府赶来,是为了通传于驸马爷,公主日前于御花园中跌跤,御医诊断有小产的迹象,还请驸马爷速归!”
那人话说完,跟随在他身后而来还想拦住他的侍卫们倏地都僵住了,面面相觑过后,不知所措的看向苏黎。
谁都知道静好公主与驸马爷成亲不过是半个月前的事,而此时此刻,忽然就传来静好公主要小产的消息,这已然是涉及到公主清誉的问题,是以几人几乎被自己所听到的事实吓到。
苏黎面容冷凝沉静,淡淡扫了面前的几人一眼。
那几个侍卫忙的同时低头,迅速退了下去,却唯有前来回禀那武将,仍旧昂首站在那里:“还请驸马爷速速启程。”
苏黎转眸看了锦瑟一眼,锦瑟似乎也被先前那消息惊骇到了,察觉他的目光,才缓缓回过神来,对上他的视线,竟勾起了一丝浅淡的笑意。
那丝笑,霎时间撩动了苏黎心头的怒火。
“砰”的一声,他重重一掌拍上面前的石桌,那武将微微一怔,顿时分了神,苏黎一把便夺了他的佩剑,剑身出鞘,几乎只在电光火石间便刺进了那人的胸膛!
锦瑟蓦然大骇,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吓得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那武将万万没有想到苏黎竟会对自己出手,临死之前,死死捂住剑身插/入自己心口处,不可置信的看着苏黎:“你……你竟敢……”
苏黎眸色倏地一冷,往回一收,抽回了剑,扔到地上。
那武将一双眼睛瞪得很大,又倒退了几步,终究还是支持不住的跌倒在地,再没了气息。
锦瑟呆呆的看着他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脑中倏地闪回很久之前的片段,那是她在玲珑阁亲手杀死一个人的画面!
“啊——”锦瑟霎时间大恸,重重咳了几声,嘴角竟溢出一丝鲜血来!
苏黎回头,见她满目骇然,血染唇际,倏地变了脸色,上前一把将她拥进怀中:“锦瑟?锦瑟?”
锦瑟还在咳,重重的咳,每咳一下,喉头都仿佛有带了甜腥味的东西上涌。
很痛。
痛不欲生。
砰!
砰!
砰!
前来为锦瑟诊治的大夫还没跨出房门,里面便已经传来数声泄愤一般的打砸,大夫回头看了一眼,只对上苏黎暴怒的目光,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再不敢停留,逃也似的离开了客栈。
苏黎反手拎起一只花尊,狠狠朝门口扔去!
已经是第七个大夫,竟然无一能诊治出她因何咳血!
苏黎没法子不暴怒。
为了来仲离寻她,她已经将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如今偏偏又莫名的咳血,他心头的负疚已经几乎将自己逼疯!
苏黎在屋中来来回回走了多趟,终于来到门口,唤来了商南承:“你立刻派人回京,带两个御医前来。”
“王爷!”商南承神情微微有丝凝重,“如今静好公主那边出了事,王爷并不曾回去,反倒要带御医出京,只怕不是易事!”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总之五日后,我要见到御医!”苏黎沉声道。
屋中蓦地传来两声轻咳,却是锦瑟醒转过来,苏黎没有再与商南承多说,关上门,转身大步走向床榻。
锦瑟看见苏黎时,似乎是怔了怔的,随即才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苏黎不答,上前将她扶起,靠在自己怀中坐着:“可还觉得哪里痛?”
痛?锦瑟愣了片刻,这才思及昨日那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忙的伸手按住心口,却又已经没有半分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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