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佳偶

二二七.断义(一)

身后薄薄的乌篷,挡不住江上的冬寒。司徒逸只觉刺骨的冷意,直入背脊。他下意识的拢紧了肩上的披风。
柳七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皱起了眉头,漆黑的眸子在他脸上细细扫过。
“我留住你,是有些话想说。只怕自今而后,你我无缘再见了。”司徒逸轻咳了一声,坐正了身子。无间的闲淡,与他们两人间,如今已是奢侈。能有方才片刻,也已足够。
柳七收回偷觑他面色的目光,一面抬手斟茶,一面低道:“我留下来,也是有话要和你说。”
“若卿先生请!”司徒逸抬手相邀,笑意真诚温暖。
柳七将新斟的热茶换到他手中,缓声道,“他事无须再多说,我只是想不透你的所作所为。你当清楚,楚自立国以来,四夷之中,唯北狄还可称之威胁。据我接到线报来说,眼下,乌达已病至垂危。赫洛已死,他可算是后继已无人了。且北狄的‘铁霹雳’也已名存实亡。远望五至十年,北疆应是安泰平静的。”
司徒逸默然无声,认真的点头认可。
柳七又道:“如今,这内患一平,楚帝再无心腹之忧。你,要更要当心了。”
司徒逸心下感动,柳七要说的,是担心他的安危。点了点头,司徒逸笑道:“我知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帝王之侧,勋将难容,我会当心的。”
柳七眉心微拧:“既然知道当心,为何我听说,你反将北军交了出去。”
司徒逸道:“是,是交出去了!我若不交出北军,就不能南下。我可不能让别人来和你对阵。”
柳七闻言失笑:“怎么,你是要亲自捉住我?”
司徒逸笑应:“我是怕别人打不过你!”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心底的相护相惜,顷刻分明。这话头便如舟外江流,无声划过。
柳七又道:“你将北军交到冯郎手中,其实一样解不了楚帝的疑虑。冯郎他可是是你一手带起来的人。且北军于你,无疑是铠甲利器,你被楚帝借口留在京中,就是他在防着你,你怎么还…..反而自己交出军权?这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司徒逸长长一叹,应道:“迟早要交的,于其到时被迫,不如现在顺势,反而能保住北军的兄弟们。”
“这话怎么说?”
“他是帝王,除非我真易帜造反。否则,他若真有心消解我手中兵力,自然有办法。若我不交,他便会设法將北军打散。这样,岂不是害了兄弟们?而这次,我顺势交出北军,皇上必定不能当众驳了我所荐的统帅人选。北军如今人心离散,所以,我才荐了冯郎和小牛儿。”
柳七细细一想,也以为然,转言道:“你此举只考虑保住北军,可曾考虑过自己的安危?且冯郎为人忠义,可过于阴沉柔韧。当断不断的性子,这一军统帅之职,他恐怕难当其任!”
司徒逸抿唇微笑,撇过自己的安危不说:“冯郎确实无统帅一军之力。其实放眼现今北军,能担起这大任的,唯小牛儿一人。冯郎,只是个必须的过渡。”
“小牛儿?”柳七听得着实吃惊。他知道司徒逸偏爱小牛,却从未料到,他竟是将小牛儿当作接班人培养。
柳七忽然想起,早在司徒逸重伤之时,他就点名要小牛儿到身边伺候。原来,他竟然从那时起就有心培养小牛儿。可叹自己日日陪在他身边,自诩对他了解,竟然丝毫未曾发觉他的意图。而司徒逸竟也只字未对他提起。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司徒逸就已对他心存疑虑……
司徒逸并为察觉柳七神思不属,一心在小牛儿身上,不无自豪的道:“小牛儿那孩子聪明忠义,是个难得之材。若卿你可知道?当初潼关一战,是他独自一人,仅凭我的一封书信,就将四大节度使一起搬来。还有,我受伤之后,险些散落的前太子白羽卫,也是他从新组建。”
说着,他略顿了顿口,一副慈父般的神情里满是深谋远虑:“小牛儿有过人之能。只是一则他还过于年轻。另一则,北军中尚有众多我的老部下,他们自认年老资深,定然不会轻易臣服于小牛儿。”
柳七收回心思,澹然道:“所以,你才让冯郎来过渡?”
司徒逸含笑点头,如今的北军,几乎是他和柳七一手建立起来的。是他们之间最重要的连接。北军的事,就是他们两人的事。
“由冯郎任这个过渡,再合适不过。冯郎论年资、军功都是数的上的。军中对他不会不服。且他是汉将,前次封功时,又曾遭刻意打压。此时由他将领北军,不会引起朝中那些士大夫非议。皇上也还能容忍他一段日子。”
司徒逸不无得意的侃侃说道,眼中神采飞扬。北军是他最大的牵挂,为那班出生入死的兄弟,他甘愿殚精竭虑,“等过两三年,军中的兄弟们,自然就都对我死了心。皇帝也一定会将我一手带出来的冯郎换掉。
那时候,论势,小牛儿由副统领升至统领,合情合理。论情,他曾是我的近卫,与其让皇帝另指个统领,兄弟们定更乐意接受小牛儿。而那个时候,那孩子也该有十六七了。十六七为将领,早是早了些,可也不是不能。当年,我就是十七岁封将。”
柳七看着他眼底的光芒,深深意外。
他自诩了解司徒逸的性情。却从未想到,外表爽朗,甚至任性的司徒逸,竟然能沉潜布线数年,且他竟然丝毫不能察觉。
柳七忽然觉得自己的担忧多余,笑容里透出满满的无奈和自嘲,自言自语般道:“你真正属意的,竟然是小牛儿?你竟然从那么久之前就将他当成后续培养?”
司徒逸并未留意他言语中的失落,只当他亦是关心北军的将来,“是,只是小牛儿还需要历练几年。因而,我刻意将他荐在副统之位。一则能避开风浪,二则能实控北军,是最好的历练。”
柳七看着他踌躇满志的样子,笑道:
“你就不怕冯郎知道了你的用意,知道你是刻意把他推到浪尖上,而心生怨恨吗?”
司徒逸一脸真诚,答的坦然无比:“他知道!我告诉他了。是我请他扶助小牛儿的。那孩子虽年幼,可却极聪明又极重情。将兄弟们交到他手上,我才放心。冯郎甘愿为他搭桥铺路。”
柳七听得又是深深一震,垂下眼睑,半晌才笑道:“冯郎连五品军侯都要争执的人,一军统帅,他怎么会甘心相让?不是他愿为小牛儿搭桥铺路!他这是报恩于你!你要小牛儿统帅北军,他就为你的心愿扶持他!”
司徒逸低哎了一声,道:“其实,我对冯郎,哪有什么恩德。所谓知遇,那是因他本就才能非凡。至于照顾他的老母亲,一则因长幼之别,我身为晚辈,恭敬是因当,再则,也不过是我希望,冯郎能安心戍边而已。”
顿住口,司徒逸微含愧色:“这次,确是我利用了他对我的感激!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啊!”说着,长叹一声,十分无奈道:“是我对不起冯郎的了。只是,若不如此,北军不保,北军不保,则北疆难安.......这一次,是我欠冯郎的。轮回自有相报。下辈子,我结草衔环相报于他。”说着,他又朗然一笑,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只将愧疚深掩内心。
柳七定定看着他,感叹着两人相识十多年。直到今日,他对司徒逸,彻底没了恨意,也没了感激,才将他看的如此清晰。
司徒逸,这个似乎从不用心机诡计的骁将,在他的坦诚磊落之下,却有常人根本无法察觉的思量和权衡。
他从未刻意掩饰自己的聪慧,他坦荡磊落,聪明绝顶,不已小术治人,从不刻意收拢人心,亦从不利用他们的忠臣。他从来都坦荡如长空,所谓光风霁月,不过如此。
柳七终于心服口服。不论情场、战场,他败在司徒逸这样的对手手中,也是畅快!
司徒逸不知他心内翻飞的思绪,只被他盯的发毛,笑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柳七收回目光,轻抿了一口青茶,淡淡道:“你可知,你交出北军,对自己是个威胁?”明知他知道,他这样问,只是想知道他的对策,是否能保他和他的家人安泰。
司徒逸道:“知道,利刃离手,无异于直袒腹心。只是……”他顿住口,最终咽下了当时朝堂上皇帝的咄咄相逼。若他不交出北军,他们根本没有机会这样对酌……抿了抿唇,司徒逸转言“我要抽身离开,迟早要交出的。”
“你真打算辞官遁世?”柳七听得又是满心震撼,如渊般幽深的黑眸不解的凝住了司徒逸。
他曾力劝他远离庙堂,却无果。他也曾以为,司徒逸真如传闻中一般,要于极险处谋极贵。可如今,他又立下平乱之功,却交出手中北军,还要退身。柳七彻底看不懂他的所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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