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一个小孩子,买什么房子!”小姑的手指都气得颤抖,似乎那花钱的人不是何墨,而是她硬生生的从钱包里扒出来给出去的一样。
但是她心里也并没有多相信何墨的话,就连他儿子都没这个胆子拿着钱自己去买房子,而且那可不是一笔小钱,更别说何墨二十岁都没到,小姑只当做是何墨故意拿来搪塞她的理由。
何墨将门又拉开了些,他始终站定在门口,等着小姑自己走出门去。
“小墨,你说,就算是你想要搬家的话,买房这种事情也要和大人商量不是吗?”不管何墨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小姑现在也只能顺着何墨的话接下去说。她深吸了一口气,艳红的指甲摩挲着手背的皮肤,似乎现在的局面已经完全在意料之外了,小姑轻声安抚地说着。
“你还记得你六年前对我说过什么吗?”何墨苍白的脸上那双眼眸似是无悲无喜,但是当那漆黑的目光落在小姑身上时,女人身上似乎都泛起了一层凉意,有些颤栗起来。
“我,不记得了。”小姑的喉咙有些干涩,六年前的事情她怎么还记得清。
“当初我妈离婚搬出来后,就在这里,你对我说,我已经是大人了,要好好照顾我妈。”何墨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嘲讽而又冰冷,“六年前,我就已经是大人了,现在还不算吗?”
就像是被利用完后就可以轻易鄙弃的道具一样。
夺走了想要的后,便将所有的烂摊子都扔给了何墨母子自行解决,避之不及,再也无人问津。
“那,那个时候,我就是想提醒你多照顾你妈,毕竟,你,你妈疯了不是吗?”小姑说话有点结巴,像是有些底气不足,她的确记不清六年前她到底有没有说过这句话。但就算说过了,也没什么问题吧,她只不过是善意地提醒一句而已。
“呵,我妈疯了。”何墨冷笑了一声,轻声的低语回荡在空气里,“也不知道是被谁逼疯的。”
“那是你爸的错,跟我们可没有关系!”小姑立刻抬声连忙撇清关系,“我们当时都有劝你爸的,是他自己决心要和你妈离婚,把那个女人和孩子带回来的,小墨你可不能因为这件事情怪我们啊。而且,你妈不是还弄掉刘慧一个孩子吗?”
看见何墨的神情愈发的阴沉冰冷,小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然后连忙补了一句打圆场,“我们知道这不怪你妈,毕竟她当时精神状态有点问题。”
“秦玉,你也别怪别人,都是你傻没本事,看不住自己的老公,就连外面养了这么长女人和儿子你都不知道。你也别闹了,看看现在自己的疯样,哪个正常人谁还敢要你?你就别扒着我们宇华不放了,拿着房子,带着儿子,就感激点过日子吧。”
小姑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好像是自己曾经对何墨妈妈说过的话。
她愕然地抬起头,只看到何墨那张冰冷的俊脸,没有愤怒,没有悲伤,黑色的眸子如同一潭死水一般深不见底,像是能够溺死一切活物的死海。
明明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但是当年的一字一句竟然都深深烙在了何墨的心里,从未忘记。但在何墨单调乏味的语调里未曾体现出来的,是当年小姑若无其事地在何墨妈妈身上一次次无形地增加伤痛的何家人趾高气昂的模样。
“不怪?”何墨的声音微上挑着念出了这个词,“是啊,何宇华没错,刘慧没错,你没错,其他人也没错,所有的错都是我妈的,一切都要怪在她身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姑微蹙着眉,有些慌乱地想要解释。
“我不需要由你们来告诉我妈疯了,一直留在她身边的人是我,我知道。”何墨微眯着眼,在灯光的阴影下那嘴角的弧度显得有几分莫测,但更多的却是冰冷,“我知道她是怎么疯的。”
刘慧,是何墨父亲背后隐藏的女人。
何墨的母亲秦玉为了何宇华倾尽了青春和感情,甚至在自己最后的亲人死去后,毫不犹豫地将继承的事业和财富全然托付给了何宇华。她是一个为爱而生的女人,为了自己的爱可以付出一切,将婚姻和家庭视为心尖上的幸福。她的缺点也许很多,清高自傲,脾气也不算温柔体贴,与何家的亲戚相处不好,但是何墨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一个很好的女人,因为她爱这个家。
所以当何墨的母亲知道那个女人和孩子的存在时,她是不可置信的。一次次和何宇华大吵着,像是被逼疯了一样天天打电话给何宇华和那个女人,甚至每天都守在何宇华的办公室里,如同监视一般,即使在办公室里大吵起来何墨的母亲也丝毫不在意,更加不会顾及何宇华的脸面。
歪斜的积木,只需要轻轻一碰,就会骤然倒塌。
本就有着裂缝的世界,只需要一个契机,便会全然崩溃。
当离婚协议书递到何墨母亲眼前的时候,她完全是崩溃的,大哭大喊地去打一个不会接她电话的何宇华的手机,紧紧抱住何墨一遍又一遍地问为什么他竟然不要她们母子。后来,何墨的母亲找到了刘慧,一个和她完全不一样的温柔体贴的女人,她声嘶力竭地质问那个女人为什么要抢走他的老公,夺走他的家庭的时候。
那个女人却说,他们才是一开始便在一起的,他们才是真心相爱的。她只是终于等到了她的幸福,而且何宇华的所有家里人都知道她和那个孩子的存在,换句话说,她们母子才是真正被何家所接受的人。
当何墨的母亲与那个女人推搡的时候,那女人摔倒的时候流产了。
何墨的母亲这才知道,这还没离婚,那个女人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一个是比何墨小一岁的儿子,一个是还留在肚子里的孩子。当鲜血蔓延进何墨母亲的视线,那个与何宇华面容几分相似孩子的哭声回响耳边,赶到的何宇华一巴掌扇来的时候,这个可怜可悲的女人的天彻底塌了。
何墨的存在,成为了何宇华的筹码,如果何墨的母亲不签离婚协议,那么何宇华会想尽办法离婚并且获得何墨的抚养权。何墨的母亲妥协了,已经失去了一切后的她像是恐惧地龟缩在脆弱的壳里,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疯狂地吵闹,而是很安静地在那张薄薄的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接下来,她不再争不再抢,就小心翼翼地守着何墨,生怕有人会将她唯一的宝物也抢去一般。
何墨的母亲疯了,从签下名字的那一刻起,就彻底疯了。
一天又一天,害怕忧虑恐惧不安,似乎时时刻刻侵蚀着这个女人的心,直到最后完全一发不可收拾。她害怕她的孩子何墨会离开,因为何墨是何宇华的儿子,留着一样的血,一样的心性。她有多爱何宇华,就有多恨,而这份复杂的感情完全延续在了何墨身上。
这份变质的爱,化为了暴力和虐待,何墨身上的伤痕一寸寸一道道都是他的母亲亲手伤害的。她将所有内心的憎恨和爱全都强加在了何墨瘦弱的身躯之上。好的时候将所有的爱和温柔都给予何墨,疯的时候痛恨和恼怒全然都发泄在何墨身上。
直到何宇华在三年后见何墨的母亲,那天是何墨的生日。
无话可谈,见面不到十分钟就离开,出门的时候却传来了何墨无法抑制住的疼痛的喊叫声。
疯狂的何墨的母亲,烧开的开水,淋了何墨半身。
何宇华将何墨带去了医院。
至今三年前的那天是何墨的生日,死去的却有两个人。
一个是何墨的母亲,在何墨所在的医院跳楼自杀;另一个是萧阑,在狭小的箱子里窒息而死。
“小墨,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也不用再提了不是?”小姑觉得现在讨论的方向已经太偏离了,连忙想要终止过去的话题,“但小姑真心的说句实话,你妈当初对你一点都不好,你妈死了你也不是解脱了吗?”
何墨没有吭声,那黑暗的双眸里即使在灯光下似乎也透不出任何光亮。
本该期待着家庭幸福岁月安好的母亲,却满脸泪水地医院的窗口一跃而下,地面上艳红的鲜血如同脸颊的红色水彩一样洒在阴暗的水泥地上,死不瞑目地看着灰蒙的天空;
本该在学校挥霍青春人生起步的萧阑,却在木箱里蜷缩着身体瞪大双眼,尸体上遍体鳞伤,在沁血的指甲后的木片上,染血的字迹一遍遍写着家人和何墨的名字。
何墨的人生从那一天起彻底失去光亮,但是却被他人视为解脱。
他们根本不知道,何墨到底失去了什么。
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人在意过。
萧阑注视着何墨的眼眸,在那双眼睛里,仿佛凝聚着暗黑的风暴一般。萧阑试图望向别处,可他的目光就像被死死锁住一般,错觉油然而生,他似乎感觉到了一种残忍的疼痛侵入大脑,那是来源于何墨所承受的苦痛。
“只有我妈死,这还不够。”何墨的声音里体会不到一丝感情。
直到此时,萧阑才终于知道。
何墨是恨着的,他恨着自己的父亲,恨着刘慧,恨着那些所有事不关己甚至落井下石的亲戚。也许他也恨着自己的母亲,甚至是他自己。原本应该无忧无虑的他,却生活在了欺骗、背叛和争吵里。
从光亮瞬间打落进黑暗,一次次被攻击,一次次被伤害,他见不到曙光,只是被迫一直在黑暗里行走。那些恨意却被何墨一直以来都死压在心底,一年一年,最后完全沉淀在灵魂的最深处,滋生出仇恨的执念,即使无人知晓。
“听说人死后执念太强的话会徘徊世间,也许我妈也一直在看着,等着你们去找她呢。”何墨在夜风里的嗓音有些沙哑有些低迷,却让人感觉到一阵无形的寒意,从脊背蔓延全身。
“六年了,你们,怎么还不去问问她过得好不好?”
“疯子。”小姑的瞳仁骤然收紧,何墨的话已经仿佛是明显的诅咒了。只有何墨的母亲死还不够何墨解脱,那便是在诅咒何宇华,甚至是他们都要死,小姑的心一下子颤栗起来,看着何墨阴森的眼眸里,说不出来的恐惧,“疯子!你也是个疯子!真的是那个疯女人的儿子,这个疯病已经完全遗传到你身上了!”
何墨没有说话,甚至像是根本就不愿意吭声一般,只是静默得看着愈发紧张不安的女人。却偏偏就是这样阴冷的眼神,似乎激起了小姑心中所有的恐惧和不安,进而转化为了叫嚣的辱骂声。
“你以为你是什么好崽子吗!你有道理,觉得我们都该死!别以为你不姓何,你身上还留着我们何家的血!你妈当初没打死你都是我们祖上积德给你换来的!”小姑大声地叫嚣着,咄咄逼人地样子似乎是完全爆发了一般,“亏你爸花几百万养了一个疯婆子和白眼狼,我真是长见识了!幸好刘慧和他儿子争气,否则还不知道我们何家要变成什么样……”
刺啦——
剧烈的响声在房间里骤然响起。
天花板上的一个灯泡猛地炸裂,玻璃碎片一道划伤了小姑的脸,一道划碎了小姑的一缕发丝。
女人顿时停在了那里,后知后觉地还没有反应过来。
窗帘在夜风中浮起,灯光或明或暗,愈发的寒冷在房间里似乎蔓延开来。
何墨没有作声,视线缓缓地移到了萧阑所在的位置,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嘴角暗自抿起。
“我妈来找你了。”
何墨的目光落在了小姑脸上,他的表情似乎隐秘在了夜色背后的阴影里,嘴角莫名勾起的笑容让小姑不寒而栗,彻凉的冰冷从心底泛起。
小姑的浑身一震,似乎阴风袭上全身,她恐惧地四处看着,被刚才的意外和何墨的话给吓得魂飞魄散,然后迅速拿起了包,踉跄着就要跑出去,但是才刚走到门口门就突然嘭得关上了。
小姑的步伐一顿,瞳仁猛地收紧,她看着何墨站在门旁但是手却并未扶在门上,而是那扇门骤然自己关上的。这样的认知让女人整个人都在颤抖着,右手止不住颤地伸向手把,打开门后看到外头黑夜的景色,心里空落落得却满满都塞着恐惧和惊惶。
脸上被玻璃划出的鲜血一滴滴落着,在晚风里,鲜血的温热的腥味更加刺激着女人脆弱的神经。
她转过头去,近似于恐惧又像是求证般得看向何墨。
“小姑。”
何墨这么唤着,小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多少年没有听过何墨这么叫过自己了。此时何墨的神情也像是很多年前一样,嘴角浅浅地扬起一个弧度,但现在更多的是冰冷和嘲讽。
“好走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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