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白苏和邱好古以医仙会参与者的身份进入了沈家,在那几个酒鬼的引荐下,管家对他们笑脸相迎,非常尊敬,看不出这几个酒鬼还是些有真本事的大夫,不过蜀中毕竟闭塞,即便是有些许小名声,也传不到长安城她的耳朵里。
当进入沈家之后,衣白苏有些疲倦,便歇息了一阵,感觉才闭眼,就被邱好古焦急地摇晃醒:“衣荏苒,衣荏苒你醒醒!你猜我见到谁了?”
“卫老头,岑老太……”衣白苏犯着迷糊。
“你怎么知道啊。”邱好古瞪大眼睛。
“蜀中的大夫我就认识这俩。”衣白苏打了个哈欠,蜀中真正的妙手仁心的大夫只能提卫岑,这里作为大秦人眼里的穷乡僻壤,真正有资格在最上层的医道圈子里混的,也只有卫岑这二位。“他们俩加起来都快二百岁了,你确定真的见到了?”
邱好古似乎在想旁的什么,有些心不在焉地跟衣白苏搭话:“我去年还见过他俩,怎么可能认错人,这沈家人何德何能,居然能够请得动他们两个……对了,我还见了一个人,只是离得远,有点看不清,也不敢认。”
“谁啊?”
“……慕青。”邱好古犹豫了一会儿,说出一个人名。
“那就是他。”
“可他不是死了吗?”
“他要真死了,那慕艾是谁养出来的。”衣白苏有气无力地说道,邱好古一愣,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怪不得。”他恍然大悟。
“嗯?”
邱好古看她一眼:“我瞧见有人跟在他后边,觉得像慕艾,可是记得你说过慕艾在廓州,于是我就没往那想。”
沈家的这个所谓的医仙会,几乎集中了蜀中所有有些名气的大夫,那些隐居在山中的老家伙都出动了,连慕青这种一旦被官府发现,很可能会人头不保的家伙也敢在这里晃悠,还有远在战乱边关的慕艾,居然都马不停蹄赶回来,连丁点消息都没给衣白苏透露。这令人觉得这医仙会确实是群英荟萃的同时,还是不由自主地升起几分诡异。
正巧这时候,几个酒鬼都酒醒了大半,想起今天请回来的医道高手兄,赶紧再次前来拜访,规规矩矩地为上午因酒轻狂道了歉,而后介绍起了自己。
四人以一位益州本地医药世家的大夫为首,自称叫做谢岸歌,家中爷爷辈的长辈们都是巫祝,在偏远的山区用一些经验积累的土方子给人治病,后来他父亲得名医指点,在益州开了医馆,因为医术高超,渐渐声名远扬,家业也越来越大,他则是子承父业,走上了行医的道路,水平尚可。
而这个尚可,则是邱好古的评价,换成平常人的标准,大概就是有些天赋,偶有惊艳之处,但是并非绝艳。
谢岸歌介绍罢了自己,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邱好古躲不过,也用了假名敷衍着介绍了下自己,自称是山东前来游历的大夫,谢岸歌没有起疑,只道关中和山东两地果真是人才辈出。
这是很明显的吹捧之词,谢岸歌说得真诚,倒是令人听着极为舒服。
吹捧这回事,有来有回才有滋味,邱好古这点道理还是懂的,他也想捧回去,但是张开嘴之后,却发现有点尴尬。
蜀中无名医,稚童开药方。
这是这十年来非常流行的一句话,在大秦几乎是妇孺皆知,卫岑二人虽然是神医水平,可是已经年迈,鲜少出现在世人面前。面对着巨大的年龄断层,至今没有一人能够再撑起这个担子。而蜀中无名医这句话也被越喊越响。
谢岸歌是个长袖善舞的人,他察觉到邱好古的尴尬,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起身带领他们逛起沈家药圃来,他来过几次,对这里熟门熟路,几人且行且看,相处倒也算是融洽。
狭窄的药圃间的小路,他们和另外一行人狭路相逢。
谢岸歌神色明显不安,一副想立刻扭头就走的样子,但是那边那一行人根本不给他机会,领头的是个眼袋肥大的苍白男子,这令他显得尤为阴沉,年纪倒是不大,约莫二十一二的年纪。比他身后那群胡子老头要年轻得多。
“远远看见有人过来,还当是谁呢,原来是谢巫啊。”他拉长了腔,慢吞吞地说道。他身后的人立刻附和地笑了起来。
大夫是看不起巫祝的,即便是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巫祝堪比一位水平不错的医生,但是他们觉得鄙夷,并且不屑为伍。
“这几个是谁?”他在邱好古和衣白苏身上打量了下,因为他们二人皆是长途跋涉来此,所以身上的衣物皆是暗色耐脏耐磨的平民布料,看起来极为普通,那人轻哼一声,又用那种黏糊糊地长腔说道,“你的亲戚吗?请问是哪座山的巫祝啊?”
他觉得自己的嘲讽简直是一石二鸟,立刻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起来。
“卫平你闭嘴!”谢岸歌涨红了脸,他确实是对自己家中巫祝的出身有些介意,但是也绝对轮不上这么一个外人三番两次地来嘲笑他的长辈和朋友。“这是我的朋友,是山东来游历的大夫,你放尊重一点!”
卫平捂着肚子:“哎哟哟,居然是货真价实的大夫啊,山东?叫什么名字啊?说出来让小爷长长见识。”
“你?”谢岸歌找到机会,立刻嘲讽回去,“你几斤几两,山东名医的名字你听说过几个?你走出去过蜀中这块巴掌大的地么?”
卫平一噎,立刻反驳:“我怎么不认识!去年邱好古邱神医拜访我堂爷爷的时候,我还见过他!那可是邱神医,你认识吧?怕是你送上门去,人家一听你是个巫医,就后避三舍了!”
他身后几个大夫闻言,眼睛顿时一亮,立刻吹捧道:“卫少竟然见过邱神医,那位神医前些日子刚发现了能让人免于天花瘟疫的法子,被陛下皇后大力赞捧,此法可救人无数,邱神医堪称活神仙!”
“我等凡夫俗子,无缘一睹神医真容啊……”
“还是卫少见多识广!”
衣白苏听得好笑,她偷偷揪了下邱好古的袖子,问道:“你还认识这么一活宝呢?”
邱好古露出求饶的神情:“我真没见过。”
卫平神色舒爽地听罢了众人地吹捧,这才想起了正事,他指了指邱好古:“喂,你还没说你名字呢,快说说让小爷鉴定下。”
谢岸歌又是一副尴尬的神情,他觉得邱好古水平不错,但是看那一副粗鲁不拘小节的劲头,肯定是离什么名医差远了,万一他名字说出来,卫平说不知道,又得惹一通嘲讽,谢岸歌万万没想到这卫平居然能认识邱好古,顿时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两口。这货只要一得空隙,就要抓住他的出身嘲讽践踏,从来不许他好过,他都不知道哪里得罪这个纨绔了!
邱好古倒是没露出什么纠结别扭的神色,混到他这个地步,几乎是什么都经历过了,大秦百姓的唾弃和咒骂他都没当一回事,更何况一个纨绔毫无杀伤力的嘲讽。衣白苏更是把卫平当活宝看,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但是这在卫平看来,是十足地不尊敬他,阴沉的眼袋一抖,又逼问了一句,谢岸歌为这刚认识的友人不受辱,更是不惜撕破脸地回应,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正巧这时,一个黑衣的威严男人突然带着几个仆役匆匆从药圃外走来,见了众人,徐徐行了一礼,而后道:“各位大夫,我家少爷有请。”
卫平刚刚还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此刻立即偃旗息鼓,讨好道:“沈大少有情,我等自然这就前去,劳烦管家带路。”
说罢,就领着他的羊胡子大夫军团走在了那管家旁边,说说笑笑,一副熟稔的样子。
谢岸歌落后那么几步之遥,连连冲邱好古道歉,又介绍了这卫平的身份和家世,他的堂爷爷,正是衣白苏和邱好古眼中蜀中的唯二名医之一,衣白苏口中的卫老头。
“怪不得这么嚣张。”邱好古道。
谢岸歌苦笑,“他有嚣张的资本,他天赋不错,被成为蜀中医道的接班人,便是那些四五十岁的医生,也敬重他几分。”
衣白苏连连摇头。
邱好古回头问她:“怎么,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卫老头是不是眼睛瞎了。”衣白苏道。在他们眼里,医德是比医术更重要的东西,比如她和邱好古从来不会评价什么蜀中无名医,但是若是卫平这种人真的被蜀中人敬重推崇,作为蜀中医界的代表,她必定会直言蜀中无救。
“一把年纪了,八成是吧。”邱好古毫无节操地附议。
“九十六了?”
“啧,那是十年前,这会儿都一百零六了。”邱好古指正她。
“瞎了吧。”
“肯定瞎了。”邱好古肯定道。
谢岸歌听得两人这般对话,脸上有点挂不住,他知道外人对待蜀中大夫都是有些不尊敬的,但是没想到今天认识的朋友也是这德行,顿时后悔刚刚的拼力保护,干脆放任卫平羞辱他们一顿,岂不是更好。
沈家非常大,众人几乎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管家才道到地方了,让他们稍等,说大少爷等会儿就到。
四下里已经等着不少人,但是慕青和慕艾似乎都不在,衣白苏这才舒了一口气。她得意地凑在药童堆里,听着稚嫩带着浓重乡音的少年说着怎么酿桑葚酒,香软的少女手把手教她玩孔明锁,一副熏然陶醉的模样。
邱好古被迫和一堆不认识的人寒暄,冷不丁就朝她丢过来个哀怨的眼神。
衣白苏正玩得开心,冷不防还没拼好孔明锁掉在地上滚了两滚,摔得零散,身边小少女娇呼一声,衣白苏忙道:“我去捡。”
她刚蹲下身,不远处一双靴子却朝她越走越近,衣白苏懒得去管,按着地面正要起身,冷不防面前伸出一只手。
非常修长白净,指尖有些薄茧,五指并拢在一起,微微弯曲。
衣白苏古怪地抬起了头。
她看见了一张容貌殊丽的脸,眉间如覆冰雪,有些冷淡,此刻却微微弯着唇角,似乎是在笑。
沈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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