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承平死后,权利分割重组,朝局果然出现动荡。而这场变故带来的,还不仅仅如此。皇上显然不料他的试探竟会害死殷承平。在他心中,或许根本是在希望,殷承平再次证明他身为人子的忠孝。逝者已矣,殷承平再不会对他产生威胁,于是他开始深切怀念这个儿子,并且像一个真正的父亲一样,有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
经此打击,他的身体大不如前,而长期服食丹药又让他沉疴难返。皇上身体变差,众朝臣看在眼里,便开始有人提议再立太子。大靖朝向来有立长祖制,这种时候,因为多病而时常被人忽略的二皇子,也进入了人们的视线。
这日早朝,众臣又纷纷启奏,要求立二皇子为太子。皇上之前对此并未多做表示,这日却勃然大怒,命令内侍将二皇子带来,自己愤愤离去。
他大发了脾气,众臣不知所为为何,只能惴惴不安静静等待。过了约莫一盏茶时间,内侍抬着一担架行来了宫殿。担架之上,是昏迷不醒的二殿下。
众人哑口无言:无怪皇上如此恼怒,二殿下竟然是……快不行了。
却也是同时,众人觉得奇怪:太子殿下谋逆前,二殿下还公开露过面,那时他身体虽然虚弱,却也不至于这么奄奄一息。怎么才几天,竟然就病成了这样?
眼见劝立太子一事不成,众人只得散去,而二皇子突然病重的原因也渐渐散播开来。原来,二皇子本来时日无多,便也不对那皇位做何期待。可殷承平突然谋逆死亡,储君一位就这么顺理成章落在了他身上。这个天上掉下的馅饼太大,二皇子惊喜至极,当天便借兴喝了几杯小酒,却不料晚上便吐血昏迷了。御医连夜会诊,却束手无策,现下竟然是在等着办后事了。
二殿下当太子没了指望,众人竟然默契不再提立储君。因为按照立长制度,下一个顺推的储君应该是三殿下。可三殿下向来荒淫无道,不是合适的继位人选。相比来说,四殿下虽然年纪小,却甚得众人心意。但谁也不愿意第一个提立四殿下,做那个率先违背殷家祖制的人。是以,立太子之事就这么暂时搁置了下来。
这么平静过了半个月,某日,乙建安在天昭府内办公,竟然接到了瑜王殿下求见的消息。他到底是臣下,无法拒绝,只得去了大堂迎接。却远远见到殷永瑜带着丁夏行了进来。
乙建安脸色微变,犹豫片刻,也不管礼节了,转身就想离开。殷永瑜却抬手示意丁夏留在原地,大声唤他:“乙大人!”
乙建安只得停步。殷永瑜缓步走到他的面前,看看依旧站在门外的丁夏:“你还是不愿见她?”
乙建安躬身施礼,答非所问道:“见过瑜王殿下。殿下若是没别的事,微臣还是先行告退了。”
殷永瑜一声嗤笑:“一个大男人,碰到事情却只会躲,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乙建安面不改色:“殿下说得对,微臣该去躲起来了。”
殷永瑜被他噎了一句,只得转换策略好言道:“你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你也看见了,她现在天天纠缠你。你若对她多少有些情意,就该和她把话说清,否则这么下去,难免伤她更深。”他上下打量乙建安一番,眯眼加了句:“还是……你根本就喜欢她这么缠着你,纠缠于你们的过去?”
乙建安默然片刻,扭头看向丁夏:“……我去见她。”
乙建安驱逐丁夏那天,就下了决心再不见丁夏。丁夏用尽了方法,也没有见到他,只得找殷永瑜帮忙。她看着男人朝她走来,心中有些不满有些生气,却又有些酸酸涨涨的欢喜。乙建安在她面前停步,低头看她,脸上表情僵硬。丁夏轻声一笑,上前一步,缓缓抬手搂住他的腰,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男人心跳很快,肌肉紧绷,丁夏甚至能够感觉到他身体的细微抽动。她嘴角微翘,柔声道了句:“建安,我好想你。”
她说完这句话,感觉到男人的呼吸明显混乱。她轻而易举影响了他。可下一秒,乙建安却推开她:“我今日见你……只是想说,别再缠着我了。”
丁夏笑嘻嘻摊手:“我如何缠着你了?”
乙建安默然片刻:“你让一伙人假扮垂涎你美色的公子哥儿,将你堵在小巷里非礼,可那些人若是真碰到了你,你又要凶巴巴瞪回去。你穿得破破烂烂,在我上朝的必经之路上乞讨,哭诉你被抛弃了,那个讨饭碗还是你从隔壁小乞丐手里骗来的。你还一身是血躺在大街上,周围看热闹的人一边说着‘这姑娘伤得好重’,一边还用眼神向我示意……”
他缓缓述说,面色渐渐和缓,眼中有了柔情。却见丁夏盈盈笑着看他,忽然反应过来,停了话总结道:“……总之,都是一眼就能看破的闹剧。”
他垂眸不再说话,丁夏便轻轻拉了他的手,语调愈加轻柔:“我都那么努力了,那件事……你便别和我计较啦。”
乙建安终是一点点看向她。女子有些憔悴,许是这些日子,她也如他一般,不曾好好歇息。那双如秋水的眸中有些狡黠,有些期盼,又有些紧张。被这么看着,一瞬间,乙建安几乎要心软点头。他似乎很坚定,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思念成疾。他万般怀念有她的那些日子,心中满满当当,便是再苦再累,都是幸福。
可是,殷承平临死前的一幕再次闯入脑海,乙建安生生克制了自己。他长长吸气,抽手退后一步:“我从来不曾怪过你。”
丁夏眼中闪过惊喜的光芒。可她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挂上脸,乙建安却继续道:“过去的事情,我可以不与你计较,可我担忧未来。我不愿意留你在身边,是不想看着你跟着殷永瑜继续谋逆。如果我们注定对立,那我宁愿你离我远远的。”
丁夏抿唇,再次上前,温言道:“建安,我答应你,我不跟殷永瑜谋逆了。”
乙建安一声苦笑:“阿夏,我不信。你只是哄骗我罢了,你我都清楚的。”
丁夏几乎是本能辩驳:“我没哄骗你,我是说真的,我……”她看着男人幽暗的眸子,渐渐小了声,终是一声叹息:“建安,感情应该是单纯的,不管我们在外如何对立,也不应该影响我们在一起。”
乙建安静默许久,沉沉摇头:“对不住,我做不到。”
他的神情竟是从未见过的死寂。丁夏看着,心中难过,上前一步,用力箍住他的腰:“你如何知道你做不到?不如我搬回来,我们试一试,好不好?或许你就会改变想法……”
乙建安低头定定看她:“你会改变你的想法吗?你会为了我,放弃你的梦想吗?”
丁夏呼吸一滞,身体一僵,半响终是答话:“不会。”
乙建安的声音带上了颤音:“……我也不会。”
丁夏觉得,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该放手了。可那些过往的点滴变成了执念,让她无法放下。她低声喃语:“建安,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乙建安静默片刻,将她推开些许,双手搭上她的肩:“你劝殷永瑜离开京城吧。”
丁夏一怔,望进他的眼。男人神情很是认真。丁夏缓缓摇头:“不可能。他有他想做的事情,我不能阻止他,也阻止不了他。”
乙建安没有思考便继续开口了,显然是心中早有想法:“又或者,你可以向皇上证明,太子殿下会谋逆,都是殷永瑜的一手操作。”
丁夏眉头蹙起:“你为何如此执着对于付殷永瑜?”
乙建安眼光朝那个坐在堂中的男人看去,冷静剖析道:“没有他,你就没有谋逆的资本。这一切事情,其实都是因他的*而起。”
男人说完这话,紧张盯住丁夏。这回,那个哀求期盼又惶恐等待答案的人,是他。丁夏默然许久,忽然“呵”地一声轻笑,抬手打掉他的手,扭身退开一步,冷冷道:“没可能。我不会动殷永瑜。”
乙建安的手依旧悬在空中,可那些软弱的表情却渐渐淡去,那张脸上,又慢慢恢复了古井无波。两人默默对站许久,乙建安终是开口了。他的声音因为压抑而古怪:“那就这样吧……阿夏,你我缘分不够。”
男人深深吸气,停顿许久,终是音调和缓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更和谈相携百年。”
这话是殷永瑜曾经对他说的。乙建安也不料有一天,他竟然会用这句话与丁夏告别。
可丁夏却一声嗤笑,冷漠而高傲转身,扔下了句:“那我便断你的路,让你无路可走,只能与我同行!”
就这么转身离去!
乙建安并未将丁夏最后的狠话放在心上,可丁夏却真的打定了主意。从天昭府回来后,丁夏谋事的热情空前高涨。她开始焦躁,无法平心静气,只想用尽手段,尽快将乙建安逼入绝境。
二皇子在几日前已经归西,现下储君的人选只剩下了殷同甫和四殿下殷成彦,殷永瑜还在等待时机朝这两人下手,丁夏却等不住了。于是某天上午,丁夏没有支会殷永瑜,只身跑去了殷同甫府上。她向殷同甫示好,奉承他是法定的储君、未来的皇帝,就希望这人头脑发热,尽快去对付殷成彦,而她与殷永瑜便可以坐收渔利。
被美人这么一吹捧,殷同甫的确很有些飘飘然。可丁夏却发现,殷同甫虽然暴虐荒淫,却异常惧怕他的父皇,竟然没胆子对他的弟弟出手,只是敷衍道要等待好时机。
丁夏没有达成目的,倒是殷同甫,借着说话的机会,赚尽了丁夏的便宜。若不是丁秋及时通知了殷永瑜,丁夏还得被殷同甫强上了去,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殷永瑜从殷同甫处带回了丁夏,又大发了脾气。这回他没有再挥袖离开,而是叫上丁秋,折腾了丁夏一个晚上。这回的游戏带了惩罚意味,丁夏嚎了一个晚上,眼睛哭肿了,嗓子也叫哑了,昏天暗地睡了一天一夜,才恢复了元气。
被这么狠狠一折腾,丁夏倒是安分了许多。可窝在瑜王府里无所事事依旧让她浮躁,遂带了丁秋出去京城郊外四处闲逛,却不意见到了好些粥棚和许多难民。
原来,前些日子,中原遭灾的一些灾民逃难到了京城,京城知府便在城外设粥棚,接济这些难民。丁夏见到了好些忙碌的粗使妇女,一腔焦躁终于找到了地方倾泄,撸起袖子过去帮忙。
一开始,那些粗使妇女只当她是谁家的大小姐,心中疑惑,却也不敢管她。后来见她做事虽不利索,却很是认真,不是胡乱嬉闹,便也放任她去。
就这么忙乎了近一个时辰,丁夏正憋红了脸趴在地上吹火,却听见一个声唤道:“婶婶,你如何在这里?”
丁夏灰头土脸抬头看去。就见一个清秀少年眉眼弯弯看她,脸上的两个小酒窝特别明显,正是四皇子殷成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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