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萧可铮微一思索,便知她心所想,看她神色似又牵起心头的挂念,连忙转了话题,“赶紧看账吧,要是赶在元宵节之前忙活完这些事,我可以带你去看花灯。”
“嗯嗯……”
有美在旁,强行控制着不叫自己心猿意马,看账的速度明显上去了,焉容帮他再查第二遍账,看着账本一沓一沓往自己眼前放,有种即将崩溃的感觉,怎么算得比自己检查都!
听得耳旁算盘声劈里啪啦作响,焉容为之精神一震,一不小心脑里开了岔子,用笔杆戳戳旁边的男人,问道:“你这算盘拨这么响,手指可忙活得过来?”
“打小玩弄这东西,怎么会手指忙不过来?”他看出她眼里的佩服,不禁生出几分得意,把算盘往前头一推,兀自端起茶杯抿了起来,“我周岁抓周的时候抓了两样东西,你猜是何物?”
“我猜有一样就是小算盘,还有什么呢?”
“的确,一手抓的是玉珠子做的算盘,另一手抓的是金锞子,我祖父叫我放一样,愣是哪只手都不肯松。”
焉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他小时候这么可爱,“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三岁看老,你这爱好,一岁便能瞧出来了。”只是爱好没怎么变化,性情却是不一样的,小孩子都纯真柔软,不像他现在这样。
萧可铮弯唇一动,轻笑一声:“我打娘胎里性子就沉静,母亲怀我的时候腹也不怎么翻腾,家里长辈都以为能是个小娇女,连名字都想好了,没想到生出来大失所望。”
“咦?”好省心的孩子,焉容又往前凑了凑,“想了个什么名字?”
“……”她满眼期望,眸子里神采奕奕,看得他心里跟着柔软起来,实在不忍叫她失望,可是……想了许久,他才板着脸道:“萧可可。”
小可可……焉容笑得抽过去了,看他越发郁卒的表情,更是控制不住,怎么也憋不住笑。她小时候的事情怎么就没有大人讲给她听呢?实在是太遗憾了。
“不许笑了。”他故意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想要稍稍震慑她一下,怎知她非但不收住,反而大着胆子挺直了腰杆,往后一缩远他而去,笑盈盈地叫了一声“小可可”。
!!!
这一定是他此生最后悔的一件事了,怎么可以把这个怪(?)的名字告诉她?!
随后他板起一张脸,施施然站了起来,不紧不慢地朝她走过去。
“哎?”这是要干什么?她心生不详的预感,连忙回头看了两眼,加脚步往后退了退,再退,后背贴到了墙上。
眼看这黑压压的人影扑了过来,她吓得闭上眼,心想这个时候求饶可还来得及,突然听得一声轻轻的叹息,她连忙睁眼,看他眼里倒有几分认真。
“容容啊……”
“嗯。”
“我倒是觉得,小可可这个名字,可以留着叫我儿子。”
“你儿子?”在哪里在哪里?她刚刚有那么一丝难过失落,转而被人打横抱起扔到了榻上,然后,明白了,衣衫被拉扯下来之后,后悔也晚了。
被折腾了许久,灵台恢复清明之后已经是后半夜的事情了,焉容从塌旁的架子上拈住衣带扯下来扔到他身上,语气里已经有了几分催促之意:“赶紧看账去!”
“看不动。”他揉了揉眉心,贪恋被子里的温暖气息,可还是很听话地把她丢过来的衣服穿在身上。“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首诗……”
“嗯?”焉容凝了凝神,心想事后还能有这样的待遇,听他给自己念诗,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他悠悠念道:“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叫君骨髓枯。”
怎么会是这样一首诗啊,好失望:“我早过了二八佳人的年纪,老了。”十五六岁的少女,才是最鲜嫩酥软的,自己会不会老了一些呢?
“也不差多少,要紧的不是年纪,是姿色,我的容容哪里都好。吕洞宾说得很对,精生髓,髓生脑,男人为了女人耗尽骨髓,哪里还有心思和精力看书看账本去?”
怎么说得血淋淋的,焉容抖了抖肩头,将自己深埋进被子里:“那你可不要再碰我了,免得精枯人亡。”
“……”萧可铮过去捏她的脸,“我倒恨不得死在你床上,这点顾忌算什么,只是古人的训诫里不许纵欲,像你我这般一年之内屈指可数,能把人憋出病来。”
焉容听他说得这么仔细,脸上不觉烧得慌,瞧他床下爽朗清举的一个人,床上好似换了魂一般,弄得自己不好意思再看他了,把半张脸掩在被角之下,细声问:“我倒是看你不曾憋出什么病,生龙活虎的,你倒是说说是怎么个道理?是不是去找那两个姨娘去了?”
萧可铮眼神一动看过来:“你都知道了?”
“嗯,你不跟我说明白,我就找人问了。”焉容如实道。
他轻吐一口气:“知道也好,不用乱猜什么,自打再碰上你我就没理会她们,这些事都索然无味了。”
难不成名器真的有这么大魅力?她原本以为不过是人夸大罢了,莫非真是锁住男人的上等神器?焉容犹豫一会,有个疑问在心里不吐不:“你说我有名器,又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以前也碰到过?”
“这个……”萧可铮微微别过脸去,有些羞赧道,“你知道有个词叫货可居吧,我不想你跟更多的男人做这些事,所以想了这么一个主意,一个月一次我也有那个精力,要是尽天的我也分不过身。”
随着他的解释,焉容的眼睛越睁越大,眸子里满是惊讶,想不到这迷惑了所有人一年多的传闻竟然是假的,连她自己都蒙在鼓里!
而她现在很有些遗憾了,要是没有名器会不会抓不住男人的心呢?她有些悻悻,像是被太阳暴晒过的叶子一般蔫嗒嗒的。“没想到会这样,你……介意么?”从跟他起她已经不是处|子之身,原以为名器是对他的弥补,现在也没有了。
“……”他再不肯说话了,兀自下床走到书案前拉出抽屉取出一样物什,转头来捏在手里旋转着给她看。
焉容眼前一亮,掖着被角伸出一条手臂接过来放在眼前细细打量,这是一枚手掌大小的玉雕人像,高约五六寸,最细之处勉强可盈虎口处一握,刻画的是个五官精致的姑娘,身条细瘦,衣服纹理柔润,身下是盛开的白色莲花并有碧绿的莲叶,兼有游鱼穿插而过,情态悠闲动人。
真是漂亮,晶莹剔透,巧妙借用了翡翠原有的构型和颜色变换,细微处刻画细致,是一件难得的玉雕。“挺好看,是你一手所作?”
“嗯。”
“这姑娘也挺美,梦神女?”她最先想到的是他梦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仙女,然后醒来不断回想,还雕刻出来,就说那曹植的《洛神赋》不就这样来的吗?
“真叫我失望。”他轻轻一叹坐到她床头,“是我雕工太差还是你眼神太差认不出自己?”
哎呀!竟然取材于自己,焉容一惊,又喜上心头,捏着那玉雕一时手抖险些掉了,引得他赶紧过去接住。
“仔细点,废了我不少时日呢。”
“好,仔细些。”她握在手里不再松手,又狠狠看了两眼,将他对自己的情意领会在心,这男人能对自己挂念到这等地步,肯花这么大心思雕刻这个玉人,自己还需要再怀疑他什么呢?
“其实焉容,喜欢一个人不单单是贪恋她的姿色,你当初能在佛堂看出我一尊观音玉像的奥妙让我认定你我之间有缘,哪怕我当初只见过你一眼我也能记住你,我若只在意女人的美貌和身体,那以我的钱财和精力,再娶十房妾侍也能应付得过来。”
他先前说的那些话还让她心里十分感动,熨帖得很,到最后那句话,可真是越来越扯了,焉容羞红了脸,脑不停跳着回放方才榻上的那些事,叫她无地自容。“你还是去看账吧,分散些精力,我一个人可不能当十房小妾使,还得睡觉呢。”
见她这幅羞答答的模样,满面芙蓉,眼里似有春水浮动,浇入他的心肠,他是一点都不愿离开这软榻了,却又不可不回道:“好好,看账去,不过我也有问题想问你,问完了我就放你睡觉。”
“问吧。”
“自打我从芜镇回来以后,觉得你变化了许多,是不是修习过什么女家秘笈?”
女家秘笈是什么东西?焉容费了好大神才想明白,他大概指的是墨然传授给她的一些技艺,不行,这个怎么可以说!她连忙摇头:“没有没有。”然后把自己蒙到被子里,再也不肯出来。
☆、第80章 楚馆秦楼
正月十二,大辰与瀛岛正式签订条约,关于内容是百姓不足知道的,至于割地赔款,也只是朝廷的事,与他们何干?所亲见的,也只是自那以后翡翠的价格疯涨,成了奢侈品的奢侈品,后来这个条约被戏称为“翡翠条约”。
长痛不如短痛,但现实往往是人们为了短期的舒畅而选择付出相对较缓和的代价,到了最后,代价翻番,痛苦翻番。签了条约之后百姓畅舒一口气,以为可以过一段安生的日子,得过且过,没有人愿意为远虑分神担忧。
元宵节张灯结彩,最热闹之处莫过于顾盼河两岸,由于大辰已经跟瀛军谈好不相干涉,所以可以保证百姓的安全性。
赶在这种被敌军侵袭后的节日出来游玩,是抱着怎样的一种情致呢?大多数人抱着跟焉容差不多的心态,心底有点压抑烦恼,想借着出游排解一下,让节日的喜庆冲淡伤感。
街上摆了挺多卖小摆件的摊子,也有卖货郎挑着担子沿街叫卖,卖胭脂水粉的、手串吊坠的、发簪绒花的,荷包香囊的,拨浪鼓、草编蚂蚱、布老虎,姑娘小孩喜欢的东西真是不少。
焉容挑了一杆画着水墨莲花的灯笼,看见这样的摊子也禁不住好,硬要扯着他的袖子让他停一停。
“这地摊上的小物件都便宜得紧,你要是看上什么买下就是。”这位爷向来是不心疼钱,不过他打心眼里是瞧不上这些玩意的,都是糊弄一些未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他给她准备的首饰大多是金玉珍珠等贵重的上品,现在不过是由着她高兴罢了,就算她买回去也决计不会往自己头上装扮。
“也就是看个新鲜罢了,我打小是被养在家里的,从来未曾在晚上逛过这样的集市。”焉容摇头微笑,把手里的草编蚂蚱的两根须子扯得东倒西歪,看得一旁卖货的大娘嘴角都跟着抽了抽。
萧可铮倒有些同情了,像她这样的女孩家,家规甚严是一方面,为了保护而禁锢算另一方面,因此过着不同外界的生活,当真少了不小的乐趣。“女娃娃的时候是不该出来见这样的世面,当心你叫人牙子拐走了,现在还不知道在什么穷乡僻壤给人当童养媳呢。”
“你净吓唬我。”焉容朝他扫了个笑眼,又这么一琢磨“童养媳”这词,脑子里空顿了一会,待回过神来的时候,见萧可铮整个人都伏在摊前,神情专注地看摊子上的小摆件。
这人之前还笑话自己没见过世面呢,怎么这会自己倒迷上了?焉容不免好,也跟着他看过去,只见摊上摆了一对玉如意,约莫有一个指那么长,条纹简单,勉强能看清身子肚脐这样的纹路,黑黢黢的,看样子像是岫玉。
这样的也值得他仔细看?怎么说他也是自小摆弄上好玉石料子的人,竟也瞧上了这几钱的地摊货?她微微一哂,准备叫他一声,正巧这时萧可铮已经站直了身子,开始跟卖东西的大婶谈话。
“这对玉如意看着不错,在哪进的货?”
大婶愣了一愣,道:“有一回我家男人去南边山里头收旧物,把这对如意收回来了。”
“南边山里?可是那坤山?”
“正是啊。”
“什么时候的事?”
面对萧可铮的一再追问,大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一见她表情,便赶紧掏自己的袖子做出一副准备钱的样子,对方便详细回答:“就是前不久的事儿,瀛军从南边打过来的时候炮火把山头给震掉了,有人闲着乱逛,在那山上捡到了一些岫玉,兴许有玉矿也说不定。”
萧可铮若有所思,从袖子里摸出十两银子按在摊上,“这料子的东西还有剩的么?我都要了。”一抬手将那对玉如意攥在手心里用帕子包起来小心收好。
大婶看着那银子眼都直了,真是不可思议,这够自己家一年的花销了!看着那银子没敢上手去拿,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寻思清楚他问的什么。“没了,我们都嫌这玩意土气,也只收了这么一对儿,不赚钱。”
“那就这样吧。”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拉着焉容便走开了。
待渐渐走远了些,焉容才忍不住问他:“这玉如意看着不错?”
“嗯……没什么。”他淡淡一笑,“一对的东西兆头好,百年好合。”
“……”焉容明显不信,一对的东西多了去了,干嘛非得买这黑不拉几的玩意?“一点都不好看,也不值钱。”
“那你挑好看的,我们再买下来如何?”
这似乎是他的有意敷衍,焉容猜不透他为何要买这样一件东西,也猜不透他为何对自己隐瞒,不过也只是心里纳闷了一小会,很看到远处亮成一片的灯海,这点小郁闷便灰飞烟灭了。
她拉着他过去猜灯谜,每一处的谜底都不同,有猜生肖数字的,有猜祝福语的,有猜历史典故的,她偏向于言语雅意境深远的灯谜,便牵着他的袖子挤到猜花卉名的那一处去。
架子搭在顾盼河一处石拱桥上,微风轻轻吹过,桥下流水潺潺,桥上灯火旋转,加上当空一轮皎皎明月,河里月影如玉盘荡漾,或有才子佳人携手并肩站于灯前吟诵,此情此景,如诗如画,如眷如慕。
“黛玉掬花半收葬。”焉容选了一只配有黛玉葬花图的灯笼,对着上头一行字轻声读出,“这灯谜怎么猜呢?”
他凝了凝神:“灯谜是字迷,谜面一般不怎么考究,多见的猜法是会意和拆字,像这种谜面,多半是为了凑成一句诗而作,七个字里大半数是没用的。”
“你这一说我就明白了。”焉容正寻思着,人群里便有人给出了答案,是“墨菊”。
不是自己最想出来的不过瘾呐,焉容不愿作罢,眼睛直直落在下一个转过正面的灯笼上,这个的谜面是“长安市上酒家眠”。
不好猜,想了很久没有想出谜底是什么,直到有人说“‘上酒家眠’是到别人家睡觉,当然是‘白水香’,想不到蹭吃蹭喝还有蹭睡呢!”她这才豁然开朗,跟着旁人笑了起来。
第三个灯谜的谜面是“六宫粉黛无颜色”,焉容脑一转,念出“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诗句来,这不是写杨贵妃的美貌?莫非谜底是……她刚要脱口而出,就听人群里有人说了出来——“贵妃红”。
看来自己一定得反应些了,旁边萧可铮投来鼓励的眼神,焉容点点头,看向第四个谜面,不用看,她已经听到了身后有人在念这句诗:“人不风流只为贫。”
许是这低沉带着叹息的语调让她心为之一动,她一回头,目光与方才念诗的男子猛然相撞。
是他!
楚王沉陵。
周围人群混乱,她刚要叫他一声“王爷”,就看他对她摆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她立即闭上嘴。
“焉容……”沉陵语调刚刚落下,一眼扫到一旁的萧可铮,又在她的名字后头下意识地加了两个字“……姑娘。”叫完之后他又觉得有些别扭,甚至反问自己为什么要顾忌那个男人,为此还有些尴尬地垂下了眸子。
这突然的相逢震惊了她,焉容尚未注意到他细微的表情变化,思索了一会才道:“一别多日,再见到董公子真是好巧啊。”
“是啊,很巧。”沉陵淡淡道。
有那么一瞬间气氛十分静谧,仿佛可以听到耳旁风声掠过,自打他娶了花榜榜眼念渠之后他再也没有来过裙香楼,但焉容不认为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因果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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