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宗主一怒,虎眉一挑,只冷笑道:“哦,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老夫今日里还不信,把你这整个西北齐云府给翻过来,还找不到我女儿的人!”
白芷只不死心,吐了口血,只怨毒的说道:“就算下黄泉,她龙皎月也得陪我一起,给我垫背!”
她这番不过是虚张声势,说些狠话,可龙宗主却怒上心头,再也无法保持之前那看戏般悠然自得的神态,动了真怒,只抬了手掌,朝她打来:“冥顽不灵!找死!”
白芷闭了眼,这一掌掌风若惊雷,看上去是龙宗主起了杀心。她如今身受重伤,在劫难逃,再无挣扎的理由。
“住手!”
一声轻叱,有白衣的女子,白发如雪如霜,从后堂走出。
她提着一把剑,剑尖上,染着触目惊心的嫣红鲜血。
龙宗主的手堪堪停在白芷的额头上,那白净的额头上,细腻的短短的绒发已经快要触到他的掌心,掌风已经快要将她震晕。
龙宗主一脸错愕,顿时停手,朝这个女子看去。
那个女子仿佛浑身都是冰雪铸就的,冰雪一样通透的白发披散在肩头,柔柔的拂过衣襟。白色的衣裳,白色的长发,像是从仙境中走出的雪人,稍微触一触,便要在阳光的映照下溃散成水珠。
白芷看见是龙皎月,顿时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扎着爬了起来,朝她跌跌撞撞的走去,伸手道:“快回去!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说的太急,又太慌乱,活像是离家出走后又懊恼又慌张,找不到归家路的孩子,逮住了一个路过的行人,语无伦次的想要祈求什么。
龙皎月站在那里,雪白的长发从她的头上倾泻而下,像极了白色的冰雪瀑布,随着她的动作而微微荡漾,在阳光下荡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龙皎月叹了口气,白芷朝她扑来,可是到底身体太过虚弱,没有走两步便倒下了。她摔倒于地,只朝龙皎月急切的伸出手,朝她殷切道:“听我的话,去后院,不要出来,我马上解决了这里的事情,就会来找你,你不要出来呀!”
她几乎是哀求着这样喊着龙皎月的名字,周遭的人皆是一愣,不明所以。白芷挣扎着,想要去抓一抓龙皎月的衣角,只恳求的含着泪说道:“听我的话,好不好?你出来他们会杀了你呀!”
龙皎月心里一阵黯然,到现在,白芷还以为她吃下去的忘忧草还在起效。她还真的以为,自己没有想起一切吗?
她用力了半天,还是抓不到龙皎月的半分衣角。地上被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她只抬了头,祈求般含着泪,朝她说道:“你走,去后......”
旁边的龙宗主一脸愕然,看见龙皎月的白发,手抖了半天,这些多年的积攒的火气不知怎的也全消了,半响才叹气,眼角闪烁着泪光,道:“皎月,爹来了。”
他本来想着找到龙皎月之后,要先结结实实的揍她一顿,把这熊孩子给打的皮实了,叫她以后还敢惹出这么多事请,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可是看见龙皎月头上那冰雪般令人不得不注目的白发时,龙宗主心中那些抑郁如今却再也发泄不出来了。
他生龙皎月这熊孩子的气,何尝又不是生自己的气?他往日骄纵着这唯一的嫡亲女儿,才会让她被种下了噬心魔蛊,才会看管不严任她乱跑,惹出这么多事。自己要宠这个孩子,却又承担不起这孩子闯祸后要承担的责罚,说到底,还不是他往日的骄纵宠爱害了她?
只有熊父母,才会教育出熊孩子。如今皎月已经长大了,昔日种种犯下的过错,都在她的身上得到了报应。她用一己之力扛了下来,活了下来,到如今,她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
生在龙庭,就要承担龙庭的责任。龙庭之责,龙庭之荣,龙庭之德,必须身体力行。早在他放弃龙皎月将她从龙庭族谱上除名的时候,龙皎月就不再是龙庭的嫡小姐,而只是他的普通女儿。
对于自己的普通女儿,龙宗主才有理由,放下龙庭一族之长一门之首的责任,单枪匹马跟着沈望山来西北齐云府找茬。
三位老者乐呵呵的凑了上来,看龙宗主什么话都没说,自己也闭了嘴,没说什么小姐回来了可喜可贺的废话。
龙宗主没有开口问那白发是怎么回事,但是也猜想得到,在此之前,龙皎月受了多少折磨和辛苦。
白芷朝龙皎月伸着手,像是求她拉住自己的手。龙皎月面无表情的蹲在她的面前,半响才叹了口气,朝她悲凉摇头道:“白芷,你怎么会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呢?”
白芷如遭重击,身形摇摇欲坠。
她的脸色本就苍白,如今被那从额头上淌下来的鲜血一衬,显得更是毫无血色。仿佛她身体所有的血液,全都冷去了。
她不喊她阿芷了吗?
她记起了一切了吗?
她要走了吗?
白芷怔怔的看着她,龙皎月歪了歪头,随着她的动作,一缕白色的晶莹的发丝落在她的面前。
她穿着繁复的衣裙,裙裾上裁剪成了波浪的模样,是每个少女都喜欢的款式。缕空的衣袖边上是剪裁着双生蔷薇花的花纹,就在一天前,白芷还在百忙之中,抽空为她亲自画了这衣裳的样式。她一直在等龙皎月穿上这件当下最流行最受天府城欢迎的新衣裳,她觉得龙皎月哪里都漂亮,她穿上一定会很好看。
好看吗?
很好看,一如初见的模样,竹林下,夜凉如湖水,月华如赤练,满目天真的少女,穿着龙庭的衣裳,站在那仙姝峰的清雅轩外,微微仰起头来,朝她看,眼里皆是活泼灵动。
回不去了。
白芷歇斯底里嘶吼起来,朝她伸了手,想要掐死她似得,额头上青筋暴起,只狰狞的红着眼睛道:“是你的错,都是你毁了这一切,你为什么不去死!龙皎月,我恨你,我巴不得生啖你血肉,我怨毒了你,你为什么不去死!!!!”
龙宗主听着她这番嘶吼的怨毒言语,眉毛挑了挑,刚要说一句冥顽不灵,可想到自己女儿这个当事人还在这里,只得把这句话给囫囵吞了下去。
龙皎月只看着她,轻而易举的躲过了她的手:“不好意思,我死过一次,那滋味不大好,所以不想再死第二次了。”
她将手放在剑上:“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不杀了我,如果那么恨我,为什么不杀了我,反倒要让我忘了一切?”
白芷血红着眼睛看着她,半响才狂笑起来。她笑声实在凄厉,像是夜里孤魂的哭号。
周围被控制住的西北齐云府弟子都转过头去,不忍再看。刚刚发现自己的家主被龙庭宗主当场揭穿了偷学九天引雷诀之后,他们就无心再恋战,到刚刚已经完全是默然的状态了。
白芷咬牙切齿,还没有说出一句话,龙皎月已经拔出了剑,朝她微微叹息道:“最后一个答案。我没有指使过北陵城,让他屠杀你们西北齐云府,他之所以会对你的家人动手,是因为...........”
“够了!”白芷吐出一口血沫,只怨毒的看着她,冷笑道:“含血喷人,信口雌黄,不是你又是谁?要杀要剐,随你的意!”
她如今偷学龙庭的法术一事已经暴露于人前,西北齐云府一旦被传出这种事,就已经形同覆灭。
名声在外,她杀不了眼前这几个人,就只有任他们宰割。弱肉强食,何等合理啊!
龙皎月无奈的笑了,身后龙宗主只低声道:“私了还是公了?”
龙皎月抓住白芷的一条手腕,温柔的像是往日里亲切的叫她阿芷一般,水一般柔弱的语调,低声呢喃道:“私了。”
白芷一愣,龙皎月将自己手里提着的剑和白芷的剑一起交叉叠好放在地上,将白芷的手平整的放在了刀身上面。
她看着白芷的眼睛,那双眼睛一片猩红,往日里最整洁素净的脸上沾了血污,实在是狼狈不堪。
龙皎月轻轻的说道:“你看我们,真狼狈。”
一声沉闷的闷响声,白芷惊恐的看着龙皎月。
龙皎月踩在她的手腕上,稍微用了些力,那两把剑身的交叠处,便传来咔擦的一声响。
她踩断了白芷的腕骨。
白芷吃痛,闷哼了一声,却没有求饶,她只睁着猩红的眼睛,朝龙皎月冷笑道:“废了我的手?那又怎样?反正是要毁了这西北齐云府的,你不如一剑送我去死,我反倒还会谢谢你!”
龙皎月收回脚,只看着白芷的手腕弯曲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姿势。她只摇头:“白芷,我不会杀你,也不会将今日之事说出去。因为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
她诡异的一笑,只扫眼看了看四周,朝她道:“你还是你的西北齐云府家主,当然了,前提是,你可是要,堵住这些弟子的嘴巴。稍微有个风言风语,你这偌大的家族可都要活不下去了。”
四周的弟子皆是神色一凛。龙皎月说这一番话的意思,就是让白芷灭了他们的口。
白芷背靠着金台爬起来,只扫视四周,眼神中杀意凌然。诸位弟子见此,只全身戒备,防止白芷灭口。她转头,朝龙皎月冷笑道:“你又能保证你们龙庭和.......”
她眼神一转,看到沈望山在旁侧闭口不言,一副很是失望的样子,只咬牙说道:“保证你们龙庭和长流今日的众人能不将此事说出去?”
龙皎月嫣然一笑,只说道:“那可不一定。看我心情?”
白芷气急,几乎要喷出一口血来。龙皎月一手拉了龙宗主,一手拉了沈望山,只朝外走去,大声道:“齐云府家主,就此告辞。望家主清理门户时,莫要心慈手软。”
朱红色大门,在他们走出来的那一刹那便戛然关上。
一笼困兽,犹自相斗。
龙皎月往出走去,一手紧紧的拉着龙宗主,一手拉着沈望山,头也不回的往前走着。
三位龙庭的长者和几个长流的小跑腿弟子跟在后面。
龙宗主被龙皎月拉着,龙皎月走得很快,满头雪白的长发几乎要飘起来,落在被她拉着的手上,拂着他有些沧桑粗茧的手掌,让他忍不住想落泪。
三个人很快就出了天府城,把几个跑腿和酱油全都落在后面,任他们在后面追撵,路上撞翻了些摊贩铺子,引得一路鸡飞狗跳,那几个酱油和跑腿就一路赔着不是赔着钱,苦巴巴的跟着。
等走到一处丛林边上,远远的离开了天府城,龙皎月才停住了脚。
四周全是郁郁葱葱的树木,龙宗主试探着,只朝她唤了一声:“皎月。”
沈望山站在旁边,长身玉立,也出声唤道:“皎月。”
龙皎月慢慢的转过头来,脸上全是泪,被风一吹,整张脸眼眶红红的,鼻尖红红的,眼泪都是一串串吧嗒吧嗒的掉。
她到现在,才觉得自己是真真正正的活过来了。
龙宗主一看龙皎月这泪流满面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唤了声冤家。他觉得自己脸上一片湿漉漉的,摸了摸脸,原来早也已是老泪纵横。
沈望山还算见过生死比较有心理准备,只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只出声轻轻安慰道:“活着就好,回来就好。”
太可怕了。
这两个月里,她所经历的一切,都太可怕了。所幸她熬到了现在,所幸她此刻终于重见天日,最亲近的人又在身边,那眼泪再也忍不住,只往下不停的流淌。
她不说话,只是掉眼泪,龙宗主静静的看着她,看她一眼,自己又不禁老泪纵横,骂一声冤孽。
此刻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有眼泪才能表达她所想所思的一切,她的悲恸,她的害怕,她的绝望,她的愤怒,她的一切,那糅合在一起,化作了一串串晶莹的泪珠,从她的脸上滑落。
龙皎月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在魔宫洛水池和千刃峰流干了,没想到到如今,她的眼泪还是这样滔滔不绝,滚滚不断。
她想着不能这样以泪洗面,还有正事要谈。她胡乱擦了脸,刚想正正经经的和他们说句话,眼泪又很没出息的冒了出来。
看来今天她要哭个够,要把一切受过的委屈恐惧绝望愤怒全部化作眼泪,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龙宗主老泪纵横,骂着冤孽拉住了她的手。
沈望山温柔而仁慈的看着她,也牵住了她的手。
手心传来温热的温度。
从手心传达到心底的,温柔的,温热的,真挚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关怀。
她这一刻,终于真真正正的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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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好不容易,心头的所有情绪化作眼泪宣泄的差不多了,龙皎月那眼泪终于止住了。
龙宗主张口一句冤孽,闭口一句小畜生,看见龙皎月眼睛哭得红肿的跟个核桃似得,又流着泪骂道:“早不说干嘛去了,现在又来哭哭啼啼的!”
龙皎月忍不住反击道:“一大老爷们,这么大年纪了还哭,害臊不害臊?”
沈望山连忙道:“别说那些了。如今你好不容易同龙宗主重聚,该是要回龙庭好生休息一下。”
龙皎月顿了一下,朝沈望山看去,却是轻声道:“谢谢你了,望山兄。”
事到如今,她再也不会叫他沈世尊这个疏离的称号了。沈望山对她来说,慈爱如兄长,坦诚如挚友,不需要再与他因为婚约而刻意疏远。
龙宗主听见这句话,连忙美滋滋的朝龙皎月道:“一家人,何必说什么谢谢呢?等再过几日,解决了外头那些事情,为父好好操办操办,把你风风光光嫁给望山!”
这才刚重聚,龙宗主就要开始操心起来这些莫须有的事情,龙皎月脸一黑,顿时没好气道:“爹!你一天到晚是在想什么?我到如今尚还是戴罪之身,再说我不会和望山兄成亲的!”
龙宗主顿时板起脸,只咆哮道:“你这个逆子,你这个孽障!整日里老是给老夫惹事!戴罪之身,戴什么罪!那齐云府家主自己偷学了我们龙庭的法术,使了雷霆杀人嫁祸栽赃给你,如今事要重查,为父要替你翻案。再说,他们长流就是再有本事又怎样?谁都不能把我的女儿逼死两次!”
龙皎月叹息了一声,还没有来得及感动,龙宗主又说道:“再说你嫁给了望山,就该是三司殿的女主人,他们长流怎么可能再找你的麻烦?”
龙皎月翻了个白眼。旁边沈望山却是开口了,只道:“我现在已经不再是三司殿的世尊了。”
闻言,龙皎月和龙宗主皆是一愣。沈望山毫不在意道:“我功法尽失,又找了圣尊讲清当初在魔宫的事,违背了圣尊的意思,被他剥去了三司殿的职务,让我静养。”
龙皎月心下感动,却又鬼斧神差道:“那秋世尊呢?他没有替你说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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