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袁龙鳞住的小院,夏天没有马上进去,因为她从窗口看到袁龙鳞的榻前坐着个女子。看她的背影与动作,应是在喂袁龙鳞吃着什么。
看来她昏迷的这几日发生了不少事,连军营之中的女子也多了起来。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她嘲弄的轻嗤了声,推开了门。
听到声响,榻边的女子立刻转回了头,与夏天的目光对上,她似是十分惊讶又似是早有预料,咬了咬唇,端着碗勺站了起来,仰起头倔强地道:“我来,是为了给爹爹和大哥报仇。”
夏天不置可否,目光转向袁龙鳞,见他虽然面色苍白了些但看上去还好,便淡淡地道:“我听蕊儿说你受了伤,既然你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三嫂!”袁龙鳞坐起身,“三哥受的伤比我重,他那里恐怕没人照顾,你是不是……”
夏天置若罔闻,他的话还没说完,她已走了出去。
夏雪听得迷糊,忍不住问:“你三哥,你哪个三哥?”
袁龙鳞黯然的抿了唇角,神色复杂的直到望不见夏天的身影才仰面躺下,直直的盯着帐顶怔怔发呆。
夏天神游般的在褚城里到处走,脑子里一片空白,心无依,魂也无凭。她很想这样一直走下去,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也什么都不去管。然而,路还是在脚下阻断,她抬起头,眼前的房子是原来府衙的衙役居住的地方。她苦笑,蕊儿的话她以为她根本没放在心上,却原来每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燎就住在这里,自从她毒发他便搬到了这里。
推门进去,长方形的屋子里一边是一溜的通铺,另一边放着一张破旧的桌子和几张板凳。通铺上孤零零的睡着一个人,正沙哑断续的呢喃着:“水……水……”
夏天转头看向那张旧桌,桌上的茶壶茶碗还算干净。她走过去倒了碗水,端去喂他。离他近了才发现,他的嘴角额头竟都是淤青的。
唇一沾水,他立刻大口大口的喝起来。一碗水喝尽,那干裂的唇才湿润了些。慢慢的睁开眼睛,眼前的面孔魂梦之中不知萦绕了多少回。“小天!”他轻唤出声,深邃的眸光一扫冷郁晦涩,细碎的盛满了暖暖的温柔。
夏天漠然的扶他重新躺下,毫不迟疑的转身就走。
“小天!”手臂被抓住,夏天虽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我是……你的小三!我是袁龙翘!”
见夏天没有任何反应,他想了想又一字一顿郑重地道:“我是袁龙翘!”
夏天冷笑着转回身:“那又如何?袁龙翘,很了不起吗?你不是燎侍卫吗?怎么不继续装下去了?”
袁龙翘眉心一痛,涩然的垂下眼眸,所答非所问地道:“对不起,我还活着。”
“好笑,我又不想要你的命,你用不着因为没死成而跟我道歉。”
“小天,我没有死。我知道……不该瞒着你。”
“你知道?我还以为你会咬着这个所谓的秘密一直到死呢!”
“小天……”袁龙翘觉得难过,却也无可奈何。胸口隐隐的痛,抓着她手臂的手也松了劲儿。
夏天顺势将他甩开,毫不留情,冷冷地道:“你不是怕连累我所以要让我离开吗?你不是为我安排好了一切准备自己牺牲吗?你不是怕我嫌弃你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吗?你不是怕你与袁龙桀一样的绝症会让我再承受一次死亡的痛苦吗?你不是因为利用了我而保护你七弟而怕我不原谅你吗?你不是让所有人都不要告诉我真相吗?怎么,现在不想再瞒着了?”
袁龙翘无言以对,痛苦万分。
夏天左眉挑起,袁龙翘知道这是她气极了的表情。胸中的疼痛愈加强烈,她的反应他其实早有心理准备,可事到临头他还是难以接受。她的决绝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那日她明知自己身中剧毒也一定要杀了郑允镐时他便已有所觉悟。
只是……
“我给过你机会,所以现在,不管你是袁龙翘还是侍卫燎,都与我再没有关系!”
心一下子跌入谷底,一股腥甜向喉头涌去,被他狠狠的压下。
“不是这样的!”车轮辘辘,鬼颖转着轮椅的车轮缓缓的进了来。“夏天,三殿下为你所做的一切,你应该知道。”
夏天冷漠的向外走。“知道又如何?”
“七殿下将他带来的时候,他与死人几乎无异。除了一张脸面目全非,身上大部分都被烧伤。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整整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救回他的性命。可是他一听说你要替他报仇,就发疯一般的要恢复武功。夏天,你不知道烧伤的痛苦,那种痛是这世上任何一种痛都无法替代的。手指无法弯曲,膝盖无法打弯,甚至走路都没有办法,可是他却要恢复武功。夏天,你能想象他所受的苦吗?那时,你每在山洞之中他都守在洞外,你每在河水之中他都守在岸边,那一次你溺水是他救了你,为此,他高烧了两日。他为你做的你看不到,你为他做的他都看在眼里,相信我,当你受苦的时候,他一定比你更苦;当你伤痛的时候,他一定比你更痛。夏天,有一个人肯如此为你,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幸福。”
夏天嘲弄的一笑:“幸福?鬼颖师傅,你觉得这几年我过得幸福吗?”
鬼颖轻叹了口气,有些神伤:“至少比有些人要幸福许多。”
“幸福,不是比较得来的,而是自我的一种感知,就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既然你袁龙翘认为我夏天是个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的女子,要放我自由,那为何不做得干脆利落些。”夏天彻底被激怒了,说出的话字字如刀,毫不留情的一句句直戳袁龙翘的心窝。“你怕我接受不了你如今的这副样子,好啊,就当我接受不了,那你干嘛不直接让我面对这个事实,或许我就死了心,从此忘了你,这不是你最希望的吗?”冷冷一笑,她言辞更加锋利。“其实,你是害怕我忘记你,甚至嫌弃你!你想我永远记得你,而且记得的是最完美的那个你。你表面上好似一切都是在为我考虑,甚至还伟大到要成全我和小七。可实际上,这不过是在满足你自己那点可笑的虚荣心。袁龙翘,我甚至怀疑,当你看到我痛苦心碎,挣扎难过时,心里是不是非常爽,非常得意啊!”
“不,小天,我怎么会……”
夏天完全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而且,你们怎么知道我接受不了!就算当初被炸毁的那张脸难道会比你们给我看的那个棺木里破碎的尸体还要可怕吗?袁龙翘,你懦弱、自私,你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喉头骤紧,他要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鬼颖亦沉默。
稳了稳紊乱的气息,夏天呼出口气,所有压抑的愤怒发泄了出来,她心里轻松了许多,人也平静了下来。“我刚刚说了气话,但其中也不乏事实。你为我确实做了很多,但你也伤我伤得很深,尤其是我们的……”
孩子……袁龙翘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他们的孩子,那是她心中永远的痛,当然也是他的。眼睛痛涩得睁不开,他索性闭上双眼,听着她决绝地说:“袁龙翘,我们两清了。”
他想说:“小天,我错了!”
他想说:“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想说:“不要走,没有你我根本活不下去!”
可是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嗓子里憋着一口血,哪怕他略松口气血都会流出来。
她走了,一步一步仿若踏在他的心尖上。他听到她在门外讽刺小七:“袁龙鳞,你的保密功夫不错嘛!”他没听到小七的声音,耳边是鬼颖师傅的轻叹:“既然舍不得,为何不留下她。”
他不是不想,真的。只是,不忍心再勉强她。
夏天回到自己的房里,蕊儿正在摆放碗筷,见夏天进门,不由笑道:“娘娘的鼻子真好使,奴婢今天做了您最爱吃的菜!”
“蕊儿,帮我简单收拾两件衣裳。”
“娘娘要去哪儿?”
“离开这里。”
“啊?为何?”
夏天苦笑着摇了摇头,“蕊儿别问了,我会让人送你回家,从今往后好好过你的日子,再不要与我们这些人有任何的牵扯了。”
“娘娘……”
“三嫂!”袁龙鳞白着一张脸,三分忐忑七分急切的走了进来。“你不能走!”
示意蕊儿去收拾东西,她随意的坐在桌边百无聊赖的拿起筷子,每道菜都翻了翻却没有入口的意思。“七殿下,你不觉得你太强人所难了吗?第一,我与袁龙翘已说得很清楚明白,我们之间互不相欠,所以我不再是你的三嫂,请你叫我‘夏天’。第二,走与不走是我的自由,更何况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不是的,三嫂,你错怪三哥了。”袁龙鳞急得眼圈儿都红了,“当初骗你的人是我,三哥那时人还昏迷着,什么都不知道。是我,……是我骗了你!”
“没错,你确实骗了我。不过,他清醒之后难道你还一直拿刀威胁他不准与我讲实话不成?”
袁龙鳞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脸色越发白得透明,他本就受了伤,来回折腾这么久发线间都是汗。好半晌,他才支吾道:“不管怎样,你不能走。袁龙骐的人一直在虎视眈眈,离开我们你会十分危险。”
这话倒是真的!夏天放下筷子,皱眉沉思。
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袁龙鳞略松了口气。“是我们兄弟对不起你,只要你肯留下,你要我们做什么都成。”
“真的?”漫不经心。
“当然。”万分肯定。
夏天转了转眼珠,似笑非笑的挑衅道:“如果我要帝位,要这整个天下呢?”
袁龙鳞怔了下,随即毫不犹豫的点头。“可以。”
“恐怕你做不了主吧。”
“可以。”一个沙哑的声音陡然响起,袁龙翘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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