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做梦了。
在我还可以做梦的时候总会梦见那处南疆的旧宅,靖辰站在院子里侍弄着一丛未开的槿花,眉眼间凝着一抹化不开的愁绪。
院子里种着的是一株极为难得的蓝槿,花开后日日以病人之血浇灌,待花色由蓝转紫后便是入药愈病之时。
靖辰打娘胎里落下的病,要想根治还缺一味蓝槿入药作引,这一味药引等了十几年才将开未开的绽出几抹淡淡的玉色。他不顾畏热的病体,执意将花养在暖湿的南疆,为的便是蓝槿能够早日花开。
我坐在旁边,看着他细心修剪槿花横生出的枝叶,问道:“你可知为何蓝槿花开需要以精血喂养才可由蓝转紫入药么?精血浇铸而成的血契,是一笔很实在的交易,蓝槿将凡人喂养的精血转化为修为,一半纳为己用,一半用于治愈凡人所苦之病。你已病入膏肓,所剩时日无多,又怎能撑过花开后日日浇灌精血之苦?”
我知道他听不见我在说什么,更不可能给我任何的回应。我只是一只小小的蓝槿花妖,法力弱小到连幻形都无法做到。
我伸手去探他的衣角,指尖却仿若无物般的穿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心口却疼的厉害,想说些什么,想起他听不见我的声音,便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忽然笑了笑,指端拂过花苞,轻声道:“世人都说苟活易,功名利禄才是登云难。可苟活于世四字于我来说都是奢望,连用命搏一把苟活于世的机会都不曾有,蓝槿花,你可愿为我开一次?”
借着泠泠月光,我看见我的影子映在了他黢黑的眼眸里,我轻轻点头,氲氲月影中蓝槿花开。
靖辰割开腕子,朱红的血染在蓝色的花瓣上透出妖冶的深紫,血契已成。
从花开之夜起,蓝槿花夜夜为精血浇灌,花瓣间的脉络渐渐透出一抹紫色的痕迹。我守着靖辰,看着他的脸色日渐苍白枯槁,眉宇间的愁绪却日渐平覆。前景看似明媚,我却暗自揪心,靖辰的时日已经不多了,很有可能会熬不到槿花透紫的时候。
靖辰割开腕子的时候,我想拂去他的血,阻止血契的凝成,可他的血却透过我的掌心直直落在我的花瓣上,而我的掌心之中逐渐泛出精血凝为修为的淡淡紫色。不该这样的。
我守着他这么些年,他却看不见我,我只能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向黄泉道,什么都做不了,不该这样的。
为什么我偏偏是一株蓝槿花?为什么我不是人?为什么守了他这么多年,到头来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日渐消萎靡,直到他死的那一刻仍然不会知道我的存在……
我忽然挣扎起来,拼了命的阻止花下的根系再从土壤中汲取养分。不可以!我就算是散尽修为也不能让这血契继续下去。只要断了蓝槿花的根,等到槿花枯萎的那一刻,血契也会消弭的。靖辰,靖辰就能多活些时日。
第二日晨光熹微时,奉茶的婢女看着院子的蓝槿枯了大半,尖叫一声失手打翻了托盘,茶碗的碎瓷片洒了满地。
靖辰听见院子里的尖叫声,披了件外袍走了出来,扶着廊柱向我这个方向望了过来,眼睛黑黢黢的看不到一丝神色,唇畔勾出一个冷冷的弧度。他弯腰拾起瓷片,五指紧握之下,瓷片刺入血肉,他拖着蹒跚的步子走过来,掌间鲜血淋漓在花枝之上。
直至此时我才意识到,想要活下去的**已经成了他的桎梏,吊着最后一口生气。如果我把这个念想掐灭,撑着他活下去的最后一口生气也会散去,他最终还是会因我而死。
我忽然失去力气,身子一软跌坐在地,捧着忽然哽住的心口,只觉得眼角溢出的泪落在唇畔时染得满嘴都是苦涩,我伸出袖子擦了擦满脸的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眼泪越擦越多。
我想拽着他的衣角,想抱住他消瘦的身躯,祈求他能够停下这场交易,可我的指尖却穿过了他的身体,所有的阻止都伴随着灵体每一次的透体而过变成无力的挣扎。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人世的情爱,只知道这是一份让我执着于生死的念想,是妄念,是困囿。我应当放下。
他听不见我,看不见我,触不到我,亦不知道我的存在,更感受不到我心中绝望的哀泣。
不该这样的。
这份执念想放下,却放不下呵。
这一日,靖辰如往常一般割开伤痕累累的腕子,几滴血落在枝叶间,我站在他的身后,看着那具早已成强弩之末的身躯缓缓倒下,我伸开双手想要抱住他,他的身体却直直倒下,穿过了我的怀抱,如同一朵坠落尘埃的朱槿花,在瞬间褪去了所有的生气。我捂着嘴低声呜咽,竭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心口却疼的发慌。
我守着这丛葳蕤迟开的紫色槿花,终于看酸了眼睛,心里空空如也,眼睛里落下泪来,我捂住双眼,一大片水泽从指间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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