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北县,兰荫山。
虽说莫雨已经摸清了所有金漆的位置,但想要将一位被佛法加持了数百年,且融汇一位高僧圆寂时毕生法力的金漆梵文剥离出阵眼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正午阳时,为善之人,缺一不可。
为了找出一生积德行善,不曾作奸犯科的人,王铁蛋差不多将郭北县翻个底朝天,这才找出个差不多符合要求的人。好在,兰若寺中一众妖鬼的头头给了他特权,最近上山的时候都是由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在前面开道,而他则坐着由三匹半人高的灰狼拉着的马车。
王铁蛋:这莫名酸爽的感觉。
王铁蛋大张旗鼓地折腾郭北县,县里的人虽然不明白他的打算,但想到他一直以来的凶名,众人直接认定王铁蛋在捣鼓什么歪门邪道的东西,要抓人上山喂狼。
一时之间,郭北镇风声鹤唳,街上的行人少了一半有余。即使壮着胆子走在街上,也是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此次出门负责为集宝斋收账的宁采臣,背着书箱,牵着马匹刚进到郭北镇,还未等着他拿着账册先敲定一个收账店铺的时候,一群手提着大刀的壮汉就冲了过来。
宁采臣吓得一个激灵,这一路走来,他见过不少抓“逃犯”的人,也几次险些被人当做逃犯抓起来换赏金,好在一路有惊无险,让他活着来到了郭北镇。
见到那几人来势汹汹,宁采臣下意识就侧身——按照惯例,这些人会直接冲过来扒拉每一个疑似逃犯的人。
然而不幸的是,这些人显然是冲着他来的,而且来势汹汹。
灰色的骡马刨了刨蹄子,而宁采臣僵硬着身体靠在马身上,脸色发白,脱口道:“我我我我只是来收账的!”宁采臣欲哭无泪,“我不是杀人犯不知通缉犯真的不是即使抓了我也不会有赏金的真的!”
显然,他这一番发自肺腑的话没有说服这些大汉。为首那个刀疤脸一把抓住宁采臣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捏得这个文弱书生的骨头“咯吱咯吱”直响。
宁采臣咬牙见痛呼压在喉咙中,只听到那几个大汉你一言我一语地问道:
“有没有杀过人?”
“有没有害过人?”
“书生,你有没有赚过黑心钱?”
“有没有欺负过街坊邻里?”
宁采臣懵了,他有些不明所以。但见着那几个大汉铜铃似的大眼睛死死盯着他,仿佛一个答案不满意就会一刀砍下来……
宁采臣一个激灵,大声道:“当然没有!”
“好了,初审算是过了。二子,老刘,你们将人带到兰荫山上去交给大当家,看看这个小子顶不顶用!”
“……哎?哎哎?!!”宁采臣愣了一下,然后开始挣扎,“等等,你们想要想对我做什么?放开我,你们这是犯法的!我是集宝斋的伙计,我来郭北镇是为了收账的啊啊啊。”
完全未将宁采用不中用的反抗放在眼里,二子和老刘一人一只胳膊将他提溜起来。哪怕宁采臣奋力挣扎,又踢又踹,仍是免除不了被那两个大汉拽着胳膊往镇外拖拽的命运。
毕竟只是个弱书生,胳膊腿加起来都没有人家一只手臂粗。
在众人默默而又充满悼念的目光中,宁采臣被被拽上了兰荫山,徒留下那匹骡马,在郭北镇的镇口不安地刨着蹄子。
被推搡着站在兰荫山半山腰处的一棵高大杨树前,被这些凶神恶煞的壮汉要求……或者说强逼赤手爬到树顶的宁采臣,此刻内心是崩溃的。
什么叫做“爬到树顶上,将那个麻雀窝中因着金色梵文的鸟蛋掏出来”?
宁采臣死鱼眼,以他的身手,让他爬树?
还是被砍死痛快些吧。
宁采臣默默地看着这些壮汉。
还没等他说什么,老刘先不耐烦了。他手中的大刀狠狠地劈在树干上,“磨蹭什么呢,再废话,老子砍了你!!”
宁采臣苦着脸,无奈地道:“爬……我爬还不行吗。”
宁采臣无奈地仰头看着高大的树木,心中叹气,然后试探着抱住树干,试图往上蹭。
是的,虽然宁采臣家中并不富裕,但打小就被家里人压着读书,一心期冀家中能出个状元。被寄予如此厚望,宁采臣年幼时根本连上树掏鸟的机会都没有。
可以说,宁采臣爬树的技能为零。
偷瞄了一眼那几个虎视眈眈瞪着他的大汉,宁采臣咽了口吐沫,张开双臂扒在了树上,试图往上蹭。
……如果爬树那么容易就好了。
折腾了一炷香的功-夫,宁采臣却始终在树底下蹦跶,创下的最高纪录还不过是一米的高度。眼见着一切发生的众人沉下脸,显然不满极了。
大当家将办事的人选特地反复强调,几种特质必须齐备。他们费了好些日子才抓到差不多合格的人,只是,那些人无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软-蛋。本来瞧着这个书生虽然弱不禁风一些,好歹年轻,总比那些七老八十的强一些。
谁想到,这也是个废物。
一面狠狠地眼刀子剜着宁采臣,王铁蛋大当家最为得力的几个属下凑在一起,商量。
没有办法,在大当家上了贼船后,他们这些当属下的也无奈地进了鬼窝。见过几次大当家去过兰若寺后手软脚软冷汗满头的模样,他们非但没有不满,反而深切同情自家直面那个妖鬼头头可怕的老大。
他们只见过一次就下定决心,哪怕是死也离兰若寺越远越好。
老刘仰头看了看那棵大树,犹豫了一些,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要不,请一位大仙出来,让这位大仙派手底下的飞禽,将这个废物书生带上树?”
其实老刘心中也是不确定的,但抱着老鼠精能做一群老鼠的头头,那么麻雀精、乌鸦精同样能够驱使同族飞禽的念头,老刘提出了建议,并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赞扬。
兰若之主亲口说下的,兰荫山上势力任由其驱策可不是作假的。
不多时,密林之中便走出一个一身黑衣的少女。少女不过十三四岁大的模样,容貌只能算得上清秀,皮肤是近乎病态的苍白,越发显得她一双黑眸漆黑如墨。
她站在那棵杨树十丈开外的地方,秀气的眉头紧蹙,苍白的面容上似乎浮现出一丝不自在。她淡淡地瞥了众人一眼,以着与她清秀外表截然相反的粗噶嗓音道:“就是他?”
那几个壮汉对黑衣少女讨好地笑,眼中却是竭力隐藏的恐惧,道:“正是,劳烦乌姑娘了。”
女子没说什么,只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
这些人类在想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从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类如此,妖族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若非君上的命令,她乌芸不随手将这几个碍眼的人类处理了便是她心情好,更何况出手相助。
白皙纤细的手指凑到唇边,乌芸张口,一连串急促而粗噶的叫声自她唇边逸出。
不多时,远处传来同样粗噶的叫声,只是尖利了不少。
宁采臣慢慢张大嘴。
远处,乌压压的一大片乌云飞来。众人定睛细看,却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乌云,而是一大至少有三四十只的乌鸦。
这群乌鸦的个头至少是寻常乌鸦的两倍,黑色的羽毛乌亮,双翼扑扇得十分有力。
一只乌鸦离群而出,扑棱着舒展时足有成人手臂长的黑色羽翼,与其说它是一只乌鸦,它却更像是一只苍鹰。它轻盈地落在乌芸伸出的手臂上,黑色的小眼睛炯炯有神。它歪着头看向乌芸,鸟喙微张,发出咕噜噜的声音,瞧着既友好又神奇。
乌芸瞧着栖息在她手臂上,利爪收起连她衣裳斗殴没有弄破半点的大乌鸦,神情温柔极了。
她小声咕噜几声,而那只大乌鸦则不停地点着头,然而仰头叫了几声。那群在半空中盘旋的乌鸦顿时齐齐停住了动作,片刻后,众乌鸦一个俯冲,直接冲向了宁采臣。
原本只是惊叹着看着眼前一切的宁采臣,顿时瞪圆了眼睛,惨叫一声,然后挣扎不得地被二十来只强壮的乌鸦叨住衣领,抓住袖口。总之,所有的乌鸦一拥而上,喙爪并用,将宁采臣整个人都拽了起来。
宁采臣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
就在无数乌鸦齐心合力将宁采臣往树顶上拽的时候,远处传来一声断喝,振聋发聩。
“呔,何方妖孽!”
一身黑衣的乌芸陡然色变,她单薄的身体忽然爆裂开来,无数黑色的羽毛迸出。而与之同时出现的是贯穿那些黑羽的雪亮剑芒。
下一刻,乌芸的身体出现在三丈开外的地方。本就苍白的脸蛋毫无血色,一道鲜血自唇角缓缓淌下。
剑芒落空后陡然回转,最终落回来人的手中。光芒散去,显露出那柄足有一掌宽,刻着繁复符箓的长剑来。
来人个子不高,但气势却是惊人。他蓄着差不多挡住他半张脸的大胡子,更有一双极具标志性的粗眉毛。他的目光炯炯,瞪着乌芸的目光之凶狠,仿佛下一刻就会出剑。
乌芸小脸惨白,看着来人的目光既惊惧又憎恶。她紧紧握拳,全力调动体内的妖力。顾忌着来敌,乌芸根本无法分心关注那一旁操控的乌鸦。
乌鸦黑色眼瞳中的驯服褪去,化为惊惧。它们扑腾着翅膀,谁也不再去关注宁采臣。众乌鸦一哄而散,宁采臣惨叫一声,身体扑腾着直直掉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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