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II:废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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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导员长室是一个半封闭的空间。这里总是放置着让人精神一振的散发着薄荷味的清新香味剂，而墙边则整齐的放置着按照时间顺序摆放着的各式各样的简报和便条。无论是十二平方米的大型橡木办公桌上还是其下的大型抽屉中，都无一例外的收拾得井井有条。就我所知，其中的第一个抽屉中放着一柄旧式的子弹永远上膛的火药手枪，以及保养枪械所需的全套设备。而第二个抽屉中则摆放着老将军作为军人所获得的所有荣誉具现。桌面上整齐的叠放着古书，报纸以及电子报告，接续终端被固定在桌面的中央朝向将军座位的方向，目前保持着关闭状态。而接续终端的左侧则摆放着属于克莱尔星域的旗帜。
一言以蔽之，这片空间完全缺乏生活气息，尤其是空间的尽头，办公桌的后方还坐着一位永远保持着挺拔体态，身着全套军官服，不苟言笑的老将军时。
但今天这里的严肃气氛罕见的有所减弱。
乔纳森将军今天晚上没穿制服。隔着比平时亮度调低了一半的灯光，可以看到那套从不离身的制服此时正整齐地悬挂在衣帽架的周围，而军帽则端正地摆放在衣帽架侧边，闪烁微光的代表高阶军官的徽章正对着我的方向。
取而代之的，将军今天穿着使用再生材料制作的便装，然而尽管是便装，这个男人仍然保持着一丝不苟的挺拔坐姿。
桌上摆放着两瓶埃索尼斯产的优质冰酒和两个做工精良的高脚杯。两个酒瓶上都挂着水滴，显然是刚刚从冷库中取出的。将军打开瓶口，给两个高脚杯都斟上三指高的琥珀色液体。
“冰酒与普通葡萄酒的最大不同在于，”观察着正在犹豫该不该拿起高脚杯的我，将军用平静的声音叙述，“它是用秋末结霜的葡萄制作，最佳的饮用温度是8到11度。因此，如果你一直放着它不管的话，恐怕它就不会像现在那么美味了。”
“啊......抱歉。”我慌慌张张的回答，拿起酒杯抿了一口。一股与葡萄酒截然不同的香味涌上舌尖，带着丝缕的凉意却又不至于伤及唇齿，尽管我并没有与品酒相关的知识，却仍能感觉到它的美味。
“尽管登上这艘战舰只有两个月，但你已经做得非常不错了。毕竟在将脑内储存的大量知识转化为实际行动的方面上，你有任何人都不及的优势。”乔纳森微笑着说，“你认为这艘战舰如何？”
克莱尔三号。专门为我和将来可能的危机做准备的，完全可称为人类有史以来最为庞大的飞行器。长度达到惊人的七千米，数倍于普通的战列巡洋舰，以至于当我第一次见到它时，几乎认为这是一座新近建成的堡垒。激光炮组的数量多达数千个，定点机炮和对舰导弹发射器将整艘战舰武装成完全无死角的杀戮机器，而过载充能系统使它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发射多次大和炮，从而使这艘战舰化身为可以以一舰之力挑战大型舰队的噩梦武装。同时在使用多种新型材料的情况下，它的抗打击能力也是非常强悍。在此之上，多个备用引擎的使用使之可以在战舰的大部分彻底被摧毁的状态下仍然保持战斗力。
不过，唯独它的核心......
看着我吞吞吐吐的样子，将军轻笑起来，脸上的皱纹也随之舒展。“你是想说百合子吧？”
“呃......没错。”我小心翼翼的说道，“当然我完全不怀疑她的工作能力，只是......让我感觉我这个舰长，稍微，稍微有一点点......缺乏存在意义......吧？”
像这样，我将心中所想转变为经过斟酌的语言。的确，无论在生活中还是在之前被灌入我脑中的大量计算机知识里，都明确的表示出像“铃木百合子”这种级别的人工智能是不可想象的。她的存在已经超越了现有的计算机科技，也就是说，造不出来，没错，造不出来......
然而在我刚刚，真的只是第一脚踩进舰桥大门时，便有突兀的光柱从空中降落。然后带着恶作剧笑容的双马尾少女一边以光速鞠躬九十度一边在抬起身的不到一秒钟时间里用全舰都能听到的声音大喊“您一定就是新来的舰长了吧先前已经读过你的档案了我是克莱尔三号专属的人工智能铃木百合子说是舰长专属的也没问题啦以后就要一起工作了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时，我完全以为自己走错了道路来到哪个女仆咖啡厅之类的地方，面对那个幸灾乐祸的人工智能我也只能傻笑，其实当时下意识的就想跑来着。
这真的是老爹造来辅助我的ai吗？话说你说话快到这个程度有几个人能听清啊，最坑爹的是倒数九个字开始还是用日语说的！（当然懂日语的我还是勉强听懂了）
“我知道，我知道。”将军举起杯子，尽管有些不解，但我仍然举起高脚杯与他相碰，然后喝掉杯中的三分之一。
“的确，这一点我要向你道歉。她确实有些兴奋过度了，因为在这之前，她从来就没有过合作者啊。不过，就算是你，恐怕也不会否认她确实具有超凡的能力吧？”
我点点头。一般来说人类所制造的ai具有极大的局限性，尽管在可调用的数据的量上压倒性的超越作为制造者的人类，然而它们并非没有局限。比如说，在叫做知性的，人类所必需的特性上压倒性的不足。
因此那么多年来，一直没有诞生出可以通过图灵测试的ai。尽管由于量子计算机的实际应用，ai在运算的强度上已经提高了许多个数量级，然而在核心的层面上压倒性的不足。直到现在为止，ai们所能做的不过是将所有的问答储存进庞大到不可思议的数据库中，经由相应的数据处理，输出相应的答案而已。
因此，它们一直在追着人类的脚步。然而由于自身的特性，它们永远无法应付数据库中没有出现过的问题。也是因此，它们只是追着人类的脚步而已。
然而叫做铃木百合子的ai打破了这一切。
她完全通过了图灵测试。通过对数据库中那有限的知识，进行人类特有的思考——推理，回答出数据库中并未实际出现的问题。在穷尽了所有的考验方式之后，科学家们得出“无法通过有限种方法在有限时间内判别出铃木百合子与人类的区别”这一实际结论。
从这一点看来，比起ai，铃木更加近似于人类吧。
因此，少女对我的帮助非比寻常。尽管之前，灌入我脑中的一切已经决定了我拥有自如的操控整艘战舰的知识，但在已经具有的“知识”和实际操作的“经验”之间隔着的鸿沟，可以说是那位少女帮我填平的。
......当然，仅仅是一两次小失误就会翻着白眼说“完蛋了，还是找别的见习舰长来吧”也略微过了点吧。
“呵，看来的确没错了。”将军交叉起瘦骨嶙峋的十指，隔桌打量我的表情。“而且，能看的出来那个孩子很喜欢你呢。”
噗！我用尽全力才控制住把没咽下去的酒喷出来。被一个ai喜欢上也太幻灭了，况且看那个ai的样子，不烦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至于喜欢就根本别想。
老人笑，皱纹仿佛舒展开来。
“算了，今天把你找来本不是为了说这些闲话的。”乔纳森将军突然收起笑容，仅仅一秒钟的时间里，慈祥的老者又恢复到那位杀伐果断的军官。“我要占据你这段宝贵的时间，原因在于一个忧虑。”
忧虑？我并不理解，茫然的重复着这个词。
“你的确具有极端庞大的知识，在知识量上很少有人类有能力和你匹敌。但这也是我担心的地方。你的脑海里记载着大量参数，这些参数会告诉你基础的战斗思路。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它们可能缚住你的手脚。”
“我仍然无法理解。一般来说，在战争中更加有经验的人常常可以活到最后。”
“一般来说，确实如此。”乔纳森将军着重强调了“一般来说”这四个字。“但这对你不适用。老实说我一直在担心你的状态，担心克莱尔所做的一切会不会把你改变成一个人形的ai，一个拥有远远不如现代ai的数据库和同样远远不如现代ai的运算能力的人形ai。知识对于ai来说就是一切，但对于人类来说知识不过是必要的一切事物中最为必要的部分。”
今天的将军十分奇怪，让我总也把握不到事情的重点，讲话方式也不同寻常。这让我感觉到将军仿佛会说出某些重要的事情。
“但数据库和运算能力应该是一艘战舰战斗的最重要部分——”
我尝试反驳，但在这里感觉到不协调感。如果我说出的那些是最重要的部分，那么人类根本就不能指挥一艘战舰，所有的工作应该交给ai。也许将战舰交由人类指挥只是权力者们的想法，但即便如此，一个在名义上指挥战舰并掌握着舰载ai的自爆开关的舰长就应该足够了。但是，还有其他重要的部分吗——
“你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这艘战舰的舰长。显然在可预见的未来你也会指挥这个星域的所有舰队，和联邦，克哈之子或者其他一切敢于威胁我们的生物战斗。那么未来的舰长，告诉我在舰对舰的战斗中对获胜最为重要的部分。”
老将军紧盯着我。我坐正身体，将自己从冰酒的香醇中解放出来，开始短暂的思考。“单位时间内可以输出的伤害和单位时间内可以承受的伤害，机动性，以及ai的运算能力。”
从乔纳森将军的眼里，我读到了失望。旋即我明白了一切——在我刚刚说出的取胜的必需品中，并没有舰长存在的位置。
“你说的没错，孩子。那些是重要的部分，但很大一部分情况下，这些并非最重要的部分。战术，对机会的恰当把握，还有——直觉。这些是ai们的弱项，直觉则是连最先进的ai都办不到的——嗯，也许那个孩子例外？但那绝不是你忽略这一切的理由，它们是作为舰长存在的意义，拥有更高的重要性。”
“啊？”也许是被酒精冲昏头脑，我开始反驳。“就算是具备您说的那些，在我说的所有条件都被压制的情况下，那作为弱者的一方也无法取胜。”
已经将酒杯举到嘴唇边的将军皱起眉头，又将酒杯放回桌上。
“孩子，这也是我最惧怕的一点。如果你不抛弃这样的想法，恐怕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优秀的舰长了。至于你说的以弱胜强的问题，尽管很少，但也并非没有颠覆一切的例子......这些例子中有的纯粹是依靠幸运，有的则是敌军指挥官精密考量和随机应变所得的结果。就像是我今天准备讲给你的，作为颠覆你想法的例子。最大的不幸在于我是那个‘强者’。”乔纳森罕见的眼神涣散，仿佛在追念某些已经不可再见的事物。“我永远愧对那三艘战舰上的战士们。”
察觉到气氛的我，收回了原本伸向酒瓶的手。
“那是2491年12月，圣诞节的前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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