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有些拘束地坐在一边,和惠公主左手压着画纸,右手执羊毫,正十分细心地替她昨日随手画的玉兰花润色。边画还边点评:“你这画倒是有几分意思。”黛玉忙道:“随手涂的,叫皇姑祖母见笑了。”和惠公主道:“随意而至,方见韵味,我也时常随手描两笔,自以为不错,兴冲冲地想要提起十二分的心思仔细画一幅,却总没那分意思。”
她边说手底下也不停。说真的,和惠公主的画工甚至比不上静娴,不过她身份尊贵,黛玉也不是不懂得看场合的人,谢过公主指摘,叫雪雁拿下去裱起来,又担心和惠公主受累,给她座椅后又垫了一个软枕。
皇后笑道:“大长公主最近几天气色缓回来了。前几天可把陛下吓着了,说公主莫不是路上颠簸了,叫他很是过意不去。”
“我如今也是做曾祖母的人了,可不是得小心着些?”和惠笑道,“我还是景宁刚嫁人的那会儿见了景川呢,一眨眼这两年,都长成大姑娘了。”又问,“陛下已经用罢午膳了?我记着他当年是有午休的习惯的。”
皇上今儿个下了朝,左右没什么大事,听说姑母到皇后宫里用午膳,便也来凑个趣,尽尽孝心。不过路上被耽搁了,来得可晚了些,又没叫人提前来通知皇后——他也没意思叫大长公主饿着肚子等他开席,到的时候皇后已经在撤席了,忙叫御膳房赶紧再炒几个热菜来,同黛玉两个人伺候着他用膳,又怕和惠公主拘束,叫黛玉过来陪公主说话。和惠公主索性带着黛玉在外头走了一走消消食,倒是看着静娴的面子,提醒了她几句“皇家的义女不好当”,叫她心里又是忐忑,又是感激。
“才刚用完膳,陛下也得消消食,说是一会儿来和皇姑母说话。”皇后亲自叫人布好了茶点,黛玉忙起身扶起和惠公主,二人到主座左手边依次坐下,见到皇帝进来,又起身行礼。
“景川同姑母倒是有缘,可惜景宁今儿个没进宫来,不然皇后这儿可热闹。”皇帝笑道,“姑母应该也听说了,景宁家的修航说是要和北静王府家的大姑娘结娃娃亲,前一阵子求到朕这儿来了,她是自家孩子,这主朕自然做的,不过想着,还是等皇姑母来了,同姑母说一声。”
和惠公主笑道:“她都自己有主意了,陛下看我何时拗过她的意思?只要靖远侯愿意,我们自然也高兴。”
几个人正热热闹闹地说着话,忽然见皇后身边的女官进来,在皇后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皇后脸色一变,对皇帝道:“陛下,戴权有事要奏。”若是个小太监也罢了,戴权如今是皇帝身边的第一人,今儿个不是他当差,却来跑这一趟得罪人的活计,兴许真有大事。
皇帝皱眉,低声道:“不是说了,待午后再说?”
和惠公主忙劝道:“许是有急事呢?陛下切莫耽搁了。”
“罢,叫他进来。”皇帝宣道。
戴权匆匆地弯腰跑进来,跪在地上先磕了个头:“陛下,靖远侯求见,说是有要事!”
听到林沫的名字,屋里头的三个女人都凛了一凛,黛玉先是一喜,而后想到哥哥就是进宫来,自己也见不着,且哥哥不是不知深浅的人,这个点儿进宫,定是急事,莫是家里出了什么大事?不免想起三弟前几天那封不知所云满是废话的信了。难道北边又出事了?又是一愁。和惠公主立刻想到了吴廉水,眉毛微蹙,低头转着手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皇后倒是平稳:“靖远侯怎么这个时候来,他用过午膳了吗?皇上这儿还没歇息呢。他自己身子不好,也不知道保养。”
皇帝听皇后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林沫来必定有急事,不然用不着午膳都不吃就过来——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好插手朝里的事,只是又心疼儿子,只能这么说。他倒也理解,何况那也是他自己的儿子,心疼的心情和皇后是一样的。
“宣他去宜和殿候着。”想想又补充了两句,“炒两个小菜。”
“何必再劳师动众。”皇后提议道,“今儿个不是剩了几个菜?还滚烫着呢,叫人送过去就是了。”
“也是。”皇帝知道今天有几样菜是皇后的手艺,倒也明白皇后的心情,这也没什么不合规矩的地方,叫人送过去就是。黛玉心里一喜,亲自带人去收拾,悄悄地叫宫女带上了她自己酿的一小瓶子玫瑰露。
可惜林沫心事重重,匆匆就着两口菜趴了半碗饭便再也没心思品尝,更没注意到今儿个的菜比起御膳房的手艺来下降了不少,见到皇上便急忙行礼:“惊扰到陛下,臣心不安。”
“有什么事?”皇帝开门见山地问道。
林沫也不隐瞒,立刻就把张鑫、水溶所探查到的情况报上去了,倒也没说水溶家的探子究竟神通广大到了什么地步。幸好失态紧急,皇帝也没过问。
“陛下……”他汇报完了,又小心翼翼地问,“张大人的奏章还没呈上来。”
“等他写完了,也来不及了。”皇帝敲着桌面,“朕原来一直防着她在京城里头搞什么连纵,却没料到她只是个搬运的。今儿个就走了,想是要搬运的东西也不行了,朕就是拦下她,想是也于事无补了。”
“陛下,”林沫提醒道,“攻心为上。”
是的,攻心为上。
即使现在拦下、处置了扶摇翁主,也无法阻止吴廉水的人已经悄悄地潜进了京师,可是那也必须做这件事。得让他的同党知道,参与掺和这件事的下场!
杀鸡儆猴罢了。
“来人,宣卫央进宫。”皇帝沉声道,“传朕密旨去天津港、浙江水师。”
九门提督卫驸马同荣国府其实是有些交情的。他侄子卫若兰娶的是史家的大姑娘,同贾宝玉也是极其要好的朋友。然而接到皇帝圣旨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没有任何波动,直接问道:“陛下,可需与茜雪国女王知会此事?”
“你先动手。”皇帝道,“别漏过一个人。”
“是。”
几个人正说着话,张鑫也到了宫门口。侍卫早得了信,张大人若来了,不必通传,也不用管宫里的规矩,越快面圣越好。亏得是他体力好,一路跟着小太监急匆匆地跑到宜和殿也还喘得过来气:“陛下,吴将军不在府里!”
“你去吧。”皇帝仍旧对卫驸马吩咐完最后一句话,又命林沫,“你拿朕手谕回去,清点京内粮草,不必先报备曹卿了。”
“是。”二人应了一声,匆匆出宫。
卫央看了林沫一眼,道了一声:“吾等身家性命,俱在这几日了。”
“大人珍重。”林沫知道自己只需在后方,卫驸马却是要上阵的,他和卫如竹当年狩猎的时候住过一个帐篷,虽然没几天他就因为重伤挪了位,但交情却还不错,此时不禁关切地祝福了一句。
“多谢林大人。”卫央抽身上马,雄姿英发,比林沫这等文弱书生的马术来自然好上许多。他也没空管自己的形象,翻身踩着马扎上去了,也不管好看不好看,抽着马就往户部去。
整个京师悄无声息地忙碌了起来。
水溶给王子腾斟酒:“王大人近来可好?”
王子腾心里流了一滴冷汗:“北静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现在下官的外甥正往扶摇翁主船上去,下官这个做舅舅的——”
“明人不说暗话,王大人就该明白,我也不是个无聊的人。宝玉同我当年一见如故,也是颇有几分交情的,我拿他当亲弟弟看。”他道,“于情于理,今儿个南安东平他们都在,我又是宝玉的旧友,却还坐在这里喝茶,很不像话罢?”
他把话说到这份上了,王子腾也无话可说。
“我早上同王大人讲的,王大人也听明白了。”水溶笑道,“同荣国府的人讲过吗?”
“下官还没来得及去荣国府呢!”王子腾也有点狼狈,他一听到水溶的暗示,登时六神无主,虽然口口声声嫌弃王夫人,但毕竟是自己亲妹子,要是扶摇翁主真做了这么大逆不道的事,宝玉的性命、妹夫全家的前程就此烟消云散!他倒也被水溶说动了,想要戴罪立功,更何况,若是能提前戳破了扶摇翁主的野心,荣国府同他有功劳不说,宝玉也能免了这桩婚事!他如今位列内阁,想要上前一步,可不是缺了这样的功劳?因而也就立刻打算动身去荣国府。然而离那儿只剩几步路,马车就被拦下了。
他也不是个笨人,想起水溶的出尔反尔,忽然心里有数了:“王爷这是疑上荣国府了?王爷,下官虽然理应避嫌,然而这时候倒也得替妹夫家说两句话了,当年荣国公、宁国公兄弟二人,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立国汗马功劳的!”
“当年我祖上也是拿血肉之躯换得爵位。”水溶道,“他们家是不是清白,你同我说有什么用?我信你,别人信吗?”
“那王爷为何不允下官去与妹夫商议,戳破那女人的阴谋!”
“因为他们家是不是清白,一会儿就能见分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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