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老妖要修道

怀书伸手去捞山阳泽，但是就在他的树枝碰到液面的时候，那锅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变硬了，怀书的枝干被凝固了汤黏住了，不过轻轻一拔，便听见一声脆响，碎了。
怀书见状，又拎起铲子一砸，这汤真是硬的可以，表面上一点痕迹都没有，反而是铲子上有了豁口。像他们这种自小长在黑山的妖怪，跟山大王都有一种天生的传音，怀书又在心里默念了两声大王，没有反应。
就当他着急到打算不管不顾靠着蛮力硬来的时候，心里突然响起山阳泽的声音，语速有点满，似乎还不太敢肯定的样子，“我现在……很好，你等等我就出来。”
有了山阳泽嘱托，怀书倒是放心了，况且他们四个妖怪下来的时候都花了好几个时辰，上面的……不管是人是妖是鬼，就算走他们开凿出来的近路，也至少得一个时辰。想到这儿，怀书将督主的身体一扒拉，拉到自己脚下，眼神晦涩难明看着他们来时的方向，静静等着山阳泽出来了。
这里对妖怪们的压制很是奇怪。
像山阳泽就是完全不受压制的，但是早先他已经实验过好几次了，只要他一撤掉隐藏妖气的符箓，露出属于黑山老妖的真正妖力，立即就是阴云密布，天雷压顶，所以他十成的法力最多只能用出来一成。
大黑和二黑两个，是越往下走约接近普通的黑狗和黑驴，体力下降，无感下降，留在上面几层不敢再动了。至于怀书，他比大黑和二黑的功力要强上许多，自打被雷劈之后不管是自己找的，还是山阳泽帮他找的阴气，都帮着他恢复了不少功力，特别是早先在秦始皇陵里吸的那二十几个秦朝的阴兵，他到现在也没消化完。
但是同样的，越往下走，他就越接近原型，不过有阴气护体，他离变成树还有一段距离。怀书伸出脚一看，原本是深褐色的粗根，但是现在已经冒出了半透明的根尖，也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怀书一咬牙，将这嫩根在地上一蹭，没了。
计时的沙漏又翻过一次去，山阳泽还没出来，而且不管怀书怎么叫他，他也没了反应。这时，怀书听见上面大黑和二黑的传音，“有东西下来了，闻着腥了吧唧的。”
怀书脸色一沉，道：“速度这么快，一定是土生的东西，你们两个躲起来，别硬碰上。”吩咐完那两只，怀书转头，汤锅一点变化都没有，也不知道大王究竟怎么样了。
上面的东西下来得极快，怀书不过转了两个念头，便听见沙沙的响声了，只见一条巨大的怪蛇背上做了个人，沿着他们凿开的墙壁飞速的下滑。
早先他们遇见的怪蛇虽然有大有小，不过都是寻常大小，最粗的也不过是成人手臂粗细，但是这个背上能坐一个人，大小就可想而知了，除了大小不一样，这条蛇头顶上还有一颗红珠子，跟人拳头差不多大，红的娇艳欲滴，都好像都发出光来。
黑山上也有蛇，但是长到头顶顶珠的一条没有。不过平时聊天讨论修行什么的，怀书一见就知道这是那群怪蛇的蛇王了，怀书挥了挥已经有些僵硬的手臂，站在大锅面前，护住了山阳泽。
等到怪蛇带着人游了下来，怀书定睛一看，还是个熟人，就是早先任人欺凌，被迫带着人进山的挑夫，这么一看，他肯定是装的了。再一看他身上还粘附着不少阴气，想必那几个大汉已经被他灭口了。
挑夫从蛇背上下来，看见面前一颗长了人脸的树，还有方才自己试探用扔下来的尸体，以及后面已经变了颜色和质地的汤，冷笑道：“就凭你们这些妖怪也想……哼哼，那个带头的小子进去了？这么看他倒是挺补的，不过等着汤再次化开，他就没有了。”
怀书眼眸一暗，挥着树枝就冲着挑夫砸了过去，挑夫一拍旁边大蛇的脑袋，只见大蛇口一张，一股浓郁到几乎要化成实质的腥气冲着怀书喷来，他的树枝立即缩成一团，变成了黑色。
挑夫得意的笑了一声，又摸了摸身边大蛇，道：“这里它才是老大。”
场上的形式似乎对怀书很是不利，山阳泽还在后面的锅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底下督主的身体还等着还魂，也不能有太大的损伤，这大蛇看样子怕是长了不下万年了，只是毒气喷过来就如此厉害，若是被他咬上一口……他怕是也要留在这里了。
“你是怎么找过来的？”怀书脸色阴沉问道。
挑夫占了上风，笑眯眯的看着怀书反问道：“你这是想拖延时间？还是想等着后面锅里那个人出来？我告诉你，这不可能，这锅汤从上古时期传到我这儿，数十万年就没有进去了还能出来的人。不过……”挑夫话锋一转，“我就陪你等等，看他死了再跟你动手。”
怀书不说话，脸色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大王不会死的。”
挑夫嗤笑一声，指了指地上督主的尸体，道：“我在他身上下了蛊。”说着，挑夫一吹口哨，不一会便见督主喉咙里一动一动，从嘴里爬出一只小虫子，张开翅膀飞到了那挑夫身上。
“你们也算是能人了。”挑夫道：“我这虫子只能养在活人身上，这人看着明明是死了，却还能养住我这虫子。”挑夫顿了一顿，像是想明白了，道：“你们这是想着出去了再让他还阳？可惜了，今天你们都得成了这神农汤的祭品。”
“既然要死了——”怀书换了个姿势，离大锅更近了一些，下面的火焰甚至能燎到他的枝干，不少枝叶已经被熏干了，“你这蛊是怎么下进去的，若是……也是你运气好，若是下在其他人身上，必定不会让你得手。”
挑夫哈哈一笑，“我自然是挑好的，你们这一行人，就这一个既不是妖怪也不是道士，下在他身上才能一无所知，对了，你们还有个叫做燕赤霞的道士，也是我派人将他阻挡在路上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怀书厉声问道。
挑夫还是那么轻松，他觉得怀书不过是垂死挣扎了，丝毫没有被他吓到。“我是什么人？你还记得京城玉间斋的纪老板吗？”
怎么又是他！
对于纪老板的事情，怀书好多虽然没亲身经历，但是靠着山阳泽还有一狗一驴的事后解说，他也知道了十之八-九，现在听到这消息，他不由得反问道：“他自己死了，他手下的隐藏势力也死了干净，怎么还跟你有牵扯。”怀书上下打量挑夫，面前这一位一看就不是汉人，而纪老板祖上八代都是能查得到的，没一个异族。
说到纪老板，挑夫脸一掉，“我也不想跟那种人扯上什么关系，可谁让我妹妹嫁给他了？还生了三个孩子！”似乎提到纪老板之后，挑夫的耐性很快耗尽了，他一看后面还是跟一块硬板子似的汤，道：“你这朋友法力真够高的，不过我也没耐性陪你等下去了，你这便受死吧。”说完，他一拍大蛇的脑袋，口中又是几声哨子响，那蛇两只腥黄的竖眼不怀好意的看着怀书，缓缓朝他游来。
上面的大黑和二黑已经着急的想要奔下来，但是这里的压制颇为厉害，不过站起身来走上几步，便觉得气喘吁吁，又瘫在了地上。
怀书又退后了一步，他身后的枝干已经没法缩回了，不少已经被火焰燎着了，但是山阳泽还是没有出来，大蛇又是一口毒气喷来，怀书的脸都有些发黑了。
难道就要死在这里了？
挑夫一拍大蛇的脑袋，“这么拖延做什么？又不是捉兔子！赶快动手，我出来这么几天，妹妹还有几个外甥该担心了！”
就在这时，后面的火突然熄灭了。
挑夫一声惊呼，后退了几步，小声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说完，他扭头就想跑，可是黑暗中视物不清，这里又有不少怀书因为被毒气喷到，掉落的枝叶，他才走了两步，便被绊倒在了地上。
整个世界都陷入了黑暗，唯一的光芒，就是大蛇头顶上的一颗红珠，还有怀书和督主身上绑着的几颗夜明珠。
黑暗中，挑夫喘气的声音特别的明显，然后突然蹦的一声，那口锅裂了！挑夫更是吓的连呼吸都不敢了。
安安静静的，知道汤锅里伸出一只手，发出金灿灿光芒的手，随之响起的还有一个声音，“我回来了。”
怀书笑了，挑夫喃喃自语，“不可能是他！不可能是他。”
山阳泽从汤锅里站起身来，给整个世界带来了光明，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他伸出手仔细看了看道：“似乎也没什么不同。”说完，他眼神注视地上的挑夫，道：“原来如此。”
“早先纪老板说的地处西南的朋友，根本就是你的妹妹吧，至于血液奇香的人，也是你们的族人。”山阳泽点头，“这就能说明问题了，为什么京中的人那么早就得知了纪老板的死讯，想必是你妹妹在他身上下的蛊。只要纪老板身死，她立即就能得到消息。”
“正因为你妹妹带着孩子回到了这里，锦衣卫的人才遍寻不到她们的踪迹。”山阳泽叹了口气，道：“我早先还以为他夫人带着孩子还有纪老板的手下投靠了太后，现在……她的确不用投靠任何人。”
挑夫看着自带光圈的山阳泽，像是见了鬼一样，坐在地上连连后退，山阳泽从锅里跳了出来，看见怀书身上伤痕不少，眉头一皱，一拳就朝旁边的大蛇打了过去。
山阳泽本身的力气不小，又刚被镀了一层金，现在自信心都快要爆棚了，这一拳出去挟带千钧之力，打在大蛇身上，直接塌陷了一块。
大蛇吃痛，但是似乎不敢朝山阳泽这边咬过来，回头一口咬住离他最近的挑夫，挑夫顿时一声惨叫声出来。
两只尖牙刚好卡在挑夫的肚子上，大蛇不过微微用力，便见鲜血涌出，挑夫又是一声惨叫，大蛇像是注射了毒液进去，挑夫瞬间变得漆黑，那个无比狰狞的表情也被冻在了脸上。
打蛇打七寸，山阳泽也是挑着这个位置打上去的，只见大蛇咬了挑夫之后浑身上下不住的扭动，一条粗大的尾巴在最底层这略显狭小的空间里拍打。不过几下，石壁上便显出了一条条裂缝。大蛇挣扎了两下，动作逐渐慢了下来，似乎是因为被山阳泽重重伤了要害，活不久了。
就这这个时候，山阳泽背后的那口锅也彻底的裂成了两半。汤里面的精华已经被山阳泽吸收了七七八八，留下来的底料已经变成了近似于透明的白色，现在已经碎成了块，随着裂开的大锅一起，落在了地上。只是这汤被吸收了，但是对于妖怪们的压制却依旧存在，大黑和二黑两个仍然是浑身无力，不得起身。
“这地方怕是要塌了！”随着山阳泽话音落下，上面已经开始掉落三三两两的石块了。这里可不好上去，他们速度再快，上去也得一个时辰，况且上面还有个完全不能借力的洞穴，怕是……
山阳泽急忙将督主一拉，伸手又想拉怀书，急道：“我们快些上去！”
谁料怀书却躲开了，他抬头望天，道：“来不及了，我送你上去。”说着，怀书眼睛一闭。山阳泽只见他化成树形，树干不住的变粗，地下的根须深深的扎了下去，同时无数的树枝长了出来，树冠渐渐往上。
一只树枝伸了出来，从山阳泽腰间绕了一圈，再往长了两层，又伸出去两只将大黑和二黑卷上，山阳泽脚下的树枝相互缠绕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细密的巢穴。山阳泽看着怀书不住的变大，上面茂密的树冠还能挡住不停掉落的石块，心中很是开心。
“还有郭前和督主的魂魄！”
怀书也不用他吩咐，到了地方树枝一伸，便将青铜盒子平稳的递到了山阳泽手里。
头顶上的石板早就已经塌掉一半了，怀书不过停顿片刻，轻轻用力，便将这石板顶破，几人钻了出来，不过要长到上面，还是得再来十几丈。
也许这已经是怀书的极限了，他生长的速度逐渐变慢，终于还在离洞口还有一两丈的地方停了下来，只不过这个距离，山阳泽自己就能上去了，他先是打开青铜盒子，又抱着督主的身体跳了上去，拉了大黑二黑两个上到洞穴里头，回头想拉怀书，却见这棵树像是枯萎了一般，迅速的变干变黄，无数的枝叶落下，然后又从洞里锁了回去。
“怀书！”山阳泽大叫，就想跳下去。
郭前一把将他拉住，山阳泽心里响起怀书的声音，“大王，我休息一会，没事的。”但是就这么一句，后面不管山阳泽再怎么问，怀书都不出声了。山阳泽的心里逐渐被无助还有恐惧填满了。
这跟刚来的时候不一样，那时候黑山上的妖怪们遭了雷劫，山阳泽心里都是愧疚，想的是报恩，但是怀书不一样，怀书他……
山阳泽顺着那洞口往下看，只见怀书的身体不住的缩小，沿路掉落一根根树枝，终于陷在黑暗里，一点都看不见了。山阳泽心中充满了挫败感，他不是黑山吗？他不是不周山的上半截么？他的另一半不是号称万山之祖的昆仑吗？怎么他竟然如此无用！
山阳泽大喊一声，终于释放出了全部的威压，只是天上又是乌云密布，一道惊雷响起！
“山阳泽！”郭前一声怒吼，道：“就因为他一个，你要这些人全部陪葬吗！”
这一声吼，让山阳泽稍微找回了理智，大黑和二黑两个在天雷的威势下□□发抖，督主更是淡的已经变成了透明色，眼看着就要消失了，而郭前也是忽闪不定，身上不住的有白烟飘出。
山阳泽叹了口气，重重的一拳打在石壁上，道：“走！”
郭前的声音很是轻柔，“只要接上不周山，就能把他救回来。”
这句话跟救命稻草一样，立即被山阳泽抓住了。郭前又道：“你想想，他是长在黑山上的，到时候……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更别提是他了。”
就在这时，洞口忽的飘出一股阴气来，冲着山阳泽身上的槐木剑就飞了进去，山阳泽刚刚被安稳了的心顿时又沉下三分……若是这样，只怕……
凶多吉少！
郭前将山阳泽拉的死死的，道：“树有多高，下面的根就会扎多深，你就算贸贸然将他拉了出来，也是损伤无数，况且我们要做的事情……你想想！不如放他在这里修养，只要接上不周山，只要你能成仙，就一定能把他救回来！”
真的么？山阳泽有点不敢相信，他拿出槐木剑，只觉得上面的灵气全失，已经完完全全成了一柄威力巨大的死剑了。
山阳泽沉默许久，看了看围在他身边的大黑二黑，还有在空气里上下漂浮的督主和郭前，一咬牙，“走！”他扭头斩钉截铁走出了洞穴，外面的天又黑了。
只是在洞口，他又不由自主回头看了一眼，皱着眉头轻轻道：“这里水倒是充足，但是那石洞下面似乎不少石头，也不知道土壤够不够，还有太阳，洞里照不到太阳。”
督主是个寻常的鬼，被山阳泽吓过一次，又感受到了能消灭一切的天雷的威力，现在已经是说不出话来了，大黑和二黑两个从下跟怀书一起长大，虽然老被他欺负，但是……也不敢在山阳泽面前说什么。郭前也是一样，除了默默的握住山阳泽的手，也没有其他动作了。
回去的路很是顺利。
在悬崖边上，山阳泽想起怀书又是一阵唏嘘，这次没了怀书，他们从悬崖边上爬了下去，靠着大黑的嗅觉沿着挑夫来时的路走了回去，也许是蛇王已死，剩下的小蛇再争夺蛇王的位置，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路上一条蛇也没见到。
等到离出山口还有半天路程的时候，山阳泽给督主吃了解毒用的延龄草，又将他的魂魄送回体内，走出大山的时候，山阳泽又回头看了一眼。
你等我接上不周山回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