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吴小雨脸上别有意味的微笑过于明显,卡西德很容易地看了出来,也很容易地顺理成章地问道:“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吴小雨抬起头,看了看远处平地围墙之外至少两三千米的地方,几名男男女女用好几辆独轮车歪歪斜斜地,辛辛苦苦地搬运着两颗高大的树木,稍稍有些感慨地说道:“这些临时工化身为卖家的时候,您不但节省了工钱,甚至还节省了运费。”
“是的,我确实节省了一点点工钱,也确实节省了一点点运费。”卡西德似乎有些苦恼:“可是,这点钱又有多少呢?我其实一点都不愿意节省这点怎么计算都是微不足道的支出,而且我也一点都不愿意使用这种极不稳定的临时工。”
“这可以理解,不过为什么不招募更多工人呢?”
“为什么?”卡西德用谁也看得出的无奈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位暹王国的商人,总需要多一点点时间----至少比两个月更多的时间----才有可能了解这些海洛人的大脑构造,才有可能明白这些家伙稀奇古怪的脑袋里面,到底塞着一些如何稀奇古怪的念头。”
“听起来,您似乎碰上了麻烦?”尽管是疑问的语气,吴小雨的表情却分明有些同情。
“您应该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解决的麻烦’。”
卡西德纠正并解释道:“我遭遇的处境很难不让我猜测,这些海洛人似乎绝大部分都不识数,似乎怎么想都不会明白:借上邻居的独轮车,全家出动上山寻找合适的木头,然后又花费好几个小时运送下山;或者头顶烈日,满脸汗水,辛辛苦苦到加工厂搬一整天的木头;这两种不管‘卖家’还是‘临时工’的收入,根本就比不上舒舒服服地呆在可以挡住阳光的木棚底下,只需要等着外面的傻瓜把树木搬到自己面前的正式工钱。”
这样说的时候,卡西德满脸都是‘你绝对很难想像’的表情,可是,吴小雨不但可以想像,而且已经非常深刻地理解:刚到苗英州的时候,自己若不是带着属下的猴子们攀山越岭,帮助各处村谷的村民们开辟新路,并且就此慢慢地建立了初步的好感与信任,苗英州同样多疑多虑的村民们,大约现在也同样不会相信自己这个外来者,也绝对很难为自己这个事务军官----刻上了特区军政府印记的匪徒----工作。
这就麻烦了。
“这就麻烦了。”吴小雨说道。
“怎么?”卡西德已经为吴小雨倒上了第三杯酒。
“我今天过来,本来是想请您帮忙。”第三杯伏特加就很快只剩下了一小半。
“然后呢?”
“然后……”吴小雨说道:“现在看起来,我的要求只会让您的麻烦变得更加难以解决。”
“说吧,尽管说吧,我总算知道,再大的麻烦,也仍然只是麻烦。”
“您知道,开矿需要大量的工人,可是,苗英州的人口实在不多,怎么也满足不了需要。”
“于是你想到了瑞秀?”卡西德苦笑了一下,双手摊开:“现在您已经看到了我这里的情况。”
“是的,我看到了。”
吴小雨并不显得失望。
吴小雨自然不会失望,由于密切关注,并且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许多有关瑞秀州以及卡西德的事情,吴小雨甚至比可怜的胖子自己更加清楚。
“您刚才的说法有一点点错误。”不待卡西德询问,吴小雨继续说道:“事实上,您的麻烦并不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解决’。它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最多再过两个月,这里的居民就会相信您真的会如实付出工钱,也会明白你给他们带来的是幸运而不是灾祸----当然,这取决于您是否愿意真的让他们得到幸运。”
“这种问题不会有第二种答案的,清晨先生。”卡西德飞快地回答,似乎是为了表示自己绝对没有丝毫犹豫,卡西德甚至省略了字句之间的换气间隙,这种相当急促的说话方式,也使卡西德的声音听起来相当焦急,“就像您看到的一样,我现在给工人们提供住宿,供应食物,安排轮休,而且也确定会一直这样下去。”
“如果这样的话……”吴小雨抬起左手,比出了两支指头:“两个月,卡西德先生。”
“什么?”
“两个月以后,您的麻烦就解决了。”
“或许吧,谢谢您的安慰。”尽管心头充满了怀疑,卡西德还是尽量控制脸上的肌肉,使上面的表情看起来轻松一些。
“放心吧。”吴小雨用很有说服力的方式说道:“我有预感,您的麻烦很快就会结束。”
这可不是安慰,也不是预言,而是非常肯定的事实。----吴小雨很想这样这样告诉卡西德。
可是,这只可怜的猴子怎么也没法解释,自己究竟如何像一位最尽职的特工一般,通过全球遍布的网路、发达国家的卫星、道听途说的传言、村头巷尾的闲聊,如何无孔不入地搜集昭云特区各地的情报;又是如何像一位最称职的参谋一般,通过堆积如山的文本、时刻更新的照片、穷极无聊的对话,如何精确缜密地评估各种未来趋势。----这样的趋势评估,甚至还包括了未来一段很长的时间内,卡西德的生意地位是否能够发展,身体健康是否能够保持,是否值得各种或有形或无形的投资。
“好吧,好吧,也谢谢您的预感。”
很明显,卡西德并没有追究的欲望,一边为吴小雨倒入第四杯清澈无色的“斯大卡伏特加”,卡西德一边连连点头:“无论如何,不管两个月还是三个月,这些脑子凝固的家伙只要出现了融化的迹象,我很快就会招到足够的工人……”
和吴小雨碰了一下酒杯,卡西德继续说道:“到了那个美妙的时刻,我一定会双手摊开,用最同情,同时也最无奈的方式对这些该死的家伙们说:‘对不起,亲爱的先生,您很想要一份工作,我也很想给您一份工钱,可是这里已经没有了多余的职位。----对,也就是说,我很抱歉,我知道路上的太阳很毒,您也很辛苦,可是,在我这儿,您恐怕得不到您想要的收获。’”
“您就尽管说吧,反正我怎么也不会相信,善良的卡西德先生会用这么残酷的言语来折磨这些可怜的家伙们。”
“是吗?不,不,清晨先生,我确实就是这样打算的。”
稍稍停顿,卡西德继续说道说道:“当然,或许您说得对,善良的卡西德先生,确实还另外想到了几句很有意思的台词。”
卡西德笑了一下,“不过,这可得等这些该死的家伙们足够后悔,而我也对这些漂亮的后悔表情饱饱地欣赏了一番之后,我才会继续对他们说:‘嗨,亲爱的先生们,不要露出这么失望的表情。听我说吧,就在邻近的苗英州,有一位最慷慨的清晨先生,这位先生一直为你们保管着今天的晚饭,住处,还有最可爱的钞票,就盼着你们过去拿呢。’”
“卡西德先生,我不得不承认,再没有比这更悦耳的台词了。”
“亲爱的清晨先生,您不辞辛苦地站到我的面前,不就是为了听到这几句台词吗?”露出笑容的时候,卡西德同时露出了自己保养良好的牙齿,也端起了手中只剩下了最后一点点酒的酒杯。这些动作是有意义的,通过它们,某句直截了当拆穿的话语,就很奇妙地没有了恶意,也没有刺耳的感觉。
“不,不……”
两人碰了最后一下酒杯,同时一饮而尽,吴小雨说道:“除了特意来听听您这几句美妙的台词,以及欣赏一下外面破破烂烂的风景之外,我来到这儿来,其实还有一点点其他的事情。”
“哦?很重要吗?”
“这取决于您,亲爱的卡西德先生。”
“它与我有关?”
“是的,卡西德先生,您喜欢柚木吗?”
“哦!柚木,万木之王!清晨先生……”卡西德露出了暹王国商人所擅长的夸张表情:“您不应该向一位木材商询问他是否喜爱心目中的宝物。”
“是吗?”这样的话是不会对吴小雨产生任何影响的,寄生体先生微笑了一下,继续问道:“那么,对于柚木的品质,您想必是一定很熟悉罗?”
“是的,您面前是一位比任何资格证书都要权威的专家。”
“好的。”
“好的?”
“对,就是‘好的’。”说完这个简单的词汇,吴小雨忽然打开了面前的窗户。
“您……”卡西德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时候,吴小雨的双手已经伸出了开始涌入热气的窗户,并轻轻地拍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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