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王无情

“随便哪一种都可以。”若棠看着她，淡淡说道。
小宫女几不可查的吸了口气，方才笑道：“今日七殿下那边送来的百合粥看起来很不错，沈姑娘不如用一碗？”
“好。”若棠微笑着，神色一贯的柔和亲切。
“这百合粥看来真是不错，我也用百合粥。”小公主看了一眼，决定跟若棠用一样的。
小宫女盛粥的手微微一颤，陪笑道：“公主前些天喜欢吃什锦甜粥，今日也有，不如您今日还是用什锦甜粥吧。”
小公主噘了嘴，“我今日就想换个口味——小秋不在真是不自在，平日里小秋服侍着，哪有这么多话。”
小宫女脸都白了，不敢再说话，急的冷汗似都要下来了。
“好了，别抱怨了。”若棠笑着安抚小公主，“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不如今日我陪你用什锦甜粥，这百合粥么——”
若棠看看强作镇定的小宫女，漫不经心道：“就赏给她吧，也省得浪费了。”
小宫女脸上一喜，忙扑通一声跪下来，“奴婢多谢沈姑娘赏。”
说罢，就要上前将那百合粥端走。
“就在这里用吧。”若棠笑吟吟的说道。
那小宫女端着缠枝莲梅白玉海碗的手一抖，强笑道：“主子们面前，奴婢哪里敢……”
“主子们都不介意，你又介意什么。”若棠支颐望住她越来越撑不住的镇定面容，“吃吧。”
小宫女脸色刷白，嘴唇都抖了起来，“奴婢、奴婢……”
小公主此时也看出不对劲来，她“啪”的一下扔下筷子，气的小小的胸口不住起伏，“说，这粥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宫女吓得一个哆嗦，再也捧不住手里的海碗，哐啷一声打翻在地，“公主息怒，这粥……这粥没有问题，都是七殿下那边送过来的。”
反正现在粥也洒了，小宫女看起来似镇定了一些。
“还敢撒谎！”小公主气急败坏的指着她，“来人，将她拖出去好好拷问！”
“不必了。”若棠淡淡道，意味深长的瞧着小公主笑了笑，“这早膳怕是用不了了，来日有机会，我再陪公主用早膳吧。”
她站起身来，不看小公主哀求又愧疚的神色，径直往内殿走去，准备拿上包袱赶紧走人。
却听的身后小公主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沈姐姐小心！”
若棠心头一凛，还没回过头去，便被人从身后撞了过来将她抱住，她脚下不稳，被那股大力撞的跌倒在地，在倒地之前，她下意识的护住了自己小腹。
身后的重量也跟着她压了下来。
若棠被压得头晕眼花，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宫女们发出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公主！”
“天哪，快拉住那贱婢，她刺伤了公主！”
紧跟着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终于有人上前来，将压在若棠身上的小公主扶开了。若棠揪着一颗心回过头，就见小公主这些天已经将气色养的不错的一张小脸此时却是惨白如纸，嘴角一抹刺眼的鲜红正缓缓往下流。她仿佛很痛，小脸皱的几乎要打结。若棠见她眼神似都有些涣散，一时惊的心跳都乱了几拍。
她顾不得自己手脚的擦伤，急急忙忙爬到小公主身边，双眼紧张的在她身上巡视，紧张的追问道：“伤到哪里了？”
扶着小公主的小宫女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拖着哭腔颤抖道：“在、在后背。”
若棠看一眼满殿全吓呆了的宫女内侍们，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太医来！”
小公主昏死过去了一会儿，此时似又痛的清醒了，若棠往她身后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她背心上扎着的匕首刀身竟是全部没进了身体里，只余下刀柄在外头。鲜血像是喷泉一样喷涌而出，若棠被那源源不绝的鲜红刺的双眼发痛，她一把捂住那伤口，似这样就能阻止小公主体内的鲜血喷涌出来一般，一边目眦欲裂的吼道：“快，叫太医！”
那些像被施了魔法的宫女内侍这才回过神来，不敢再耽搁，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公主，你撑着点，不要害怕，太医马上就来了，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若棠顾不得去看袭击她的那个小宫女有没有被人砸死，她紧紧捂着小公主背后的伤口，很快一双手便被鲜血染得通红。
小公主全身的重量都靠在最先将她扶起的小宫女身上，她用力睁开眼睛，努力朝泪水流了一脸的若棠笑了笑：“沈姐姐……你、你才不要害怕……我说过会保护……保护你的。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出事……”
“是是是，小公主说话算话，最讲信用了。”若棠的视线清晰了又模糊，只感觉到泪水从眼角留下来，冰冷的划过面颊向下流：“沈姐姐最喜欢你，你最乖了，所以你要答应沈姐姐，一定要撑着……”
小公主惨白的脸上划出一朵脆弱却绝美的笑花来，“真的？我也最喜欢沈姐姐，比……比喜欢母妃还要喜欢……可是我不该不听你的话，差一点又害了你……你不要，不要怪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怪不怪！”若棠用力摇头，摇的满脸的泪水都飞溅了出去，她抖颤着嘴唇，几乎说不出连贯的话语来，“你只要好好的……你做什么我都不怪你，你会没事的。乖，先别说话……”
小公主艰难的朝若棠伸出手去，她的瞳孔在慢慢扩散，嘴角却带着最满足的笑意，“我很冷……沈姐姐，你抱抱我。”
……
楚千岚闻讯赶过来时，寂静无声的大殿里跪满了大气都不敢出的宫人与太医。
他一眼看到若棠，她抱着身前一身是血的小公主，双方都是一动不动。面容惨白神情却安详的小公主紧闭着双眼柔顺的偎在她胸前。
她紧紧搂着这一具瘦弱的尸身，浑身上下亦被小公主的血染得通红，她睁的大大的眼睛里，眼泪无声无息，汹涌而出，一串一串不停的落在小公主身上。
楚千岚看着她那模样，一时间只觉得刚才那被人掏空的心这才回到了他的胸腔里，陡然生出后怕与庆幸来。大大的喘了一口气，才举步朝若棠走过去。
虽然已经从底下人的口中得知，她没事，有事的是小公主，他在那一瞬还是惊慌的魂飞魄散，甚至撇下了百里煌便飞身朝着这边赶了过来。直到确定她没事，他才仿佛重新活过来了一般。
然而看到若棠怀里的小公主，楚千岚还是觉得有丝丝缕缕的疼痛从胸口生出来，俯身要将若棠抱起来，“小棠，我来了，没事了。”
若棠睁着双泪眼朦胧的眼机械般的转头看他一眼，“小公主死了。”
楚千岚原想抱她的手便转了个方向，从她怀里抱起尸体早已凉透了的小公主，“不是你的错。”
若棠点头，“不是我的错，但她原本要杀的人是我，是小公主替我挡了这一刀。”
她没有阻止楚千岚从她怀里抱起小公主，除了眼泪流个不停，她看上去竟无比的冷静与平静。她看着楚千岚拔掉了小公主背心的匕首，将她放在床上。
“她说要保护我，我心里还笑话她大言不惭。可最后，果真是她保护了我。”若棠的声音平静的不像话，她深深的看一眼小公主安详的小脸，突然转身，疾步往外走去。
却差点跟后头匆忙赶来的百里煌撞个正着，好在百里煌及时躲开了一下才没有硬生生的撞上去。沉着脸的百里煌正要张口训斥，若棠已如入无人之地一般拨开了挡在她面前的所有人。
“放肆……”
百里煌话还没说完，就被楚千岚一把推开了，“你的宝贝女儿已经死了，能看最后一眼你还是赶紧看看去吧！”
百里煌脸色一白，也顾不得追究若棠的无礼之罪，拖着沉重的脚步就往殿内跑去。
……
有楚千岚在若棠身后保驾护航，若棠当真如入无人之地一般顺利闯进了华清宫。
惊的老嬷嬷跟在身后大声尖叫，“你们这是干什么？想要见娘娘，那也需要先通传了，七殿下，您再是大胆也不能私闯娘娘的……”
“砰”——
老嬷嬷连叫都没叫一声，就被楚千岚一脚踢出去撞在墙上晕死了过去。
他目光沉沉的在众人身上缓缓一扫，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情不自禁的低下头去，仿佛煞星附身的七殿下，谁又敢真的上前去找死。
若棠此时已经冲到了淑贵妃的寝殿中，淑贵妃正端坐在梳妆台前执了螺黛画眉，听到动静也只是轻轻转眼朝若棠看了一眼，见是若棠，眉心只轻轻一皱，便冷声道：“这般没规矩，谁准你进来的？”
“你看到了吗？”若棠一步一步朝她走近，她指着自己身上染的大片大片的血色，目不转睛的看着淑贵妃的眼，“这些血不是我的。”
淑贵妃微微抬起下巴，不再是从前那温和亲切的模样，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是傲然与不屑，目光落在若棠身上，眼里只有惋惜，神色却丝毫也没动。
若棠仍然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这是九公主的血，她死了。”
淑贵妃长长的眼睫缓缓眨了眨，嘴角笑意一闪而逝，“本宫知道了。”
她说罢，重又专注的看着镜子里那已经修饰的十分完美的眉形，“给本宫滚出去。”
若棠一把抢过她手里的螺黛，一只手扬起，狠狠扇落在淑贵妃那张恢复了四五成的脸上！
“啪——”
弱不禁风的淑贵妃竟被她一巴掌扇的跌落在地上。
若棠素来镇静沉稳，此刻却双目赤红仪态尽失，不等淑贵妃从被打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若棠已经冲了过去，揪住她的衣领，就如同市井泼妇一般，朝着她视为性命的脸左右开弓！
一时间，整个寝殿里就只有噼噼啪啪的巴掌声。
好一会，被打懵了的淑贵妃这才回过神来，气急败坏的挣扎起来，“来人！快来人！把这胆敢以下犯上的贱人给本宫拖出去打死！”
然而有楚千岚杵在那里，宫人们涌了进来，也没有一个敢越过他上前来将若棠拉出去打死。
淑贵妃见状简直气的要死，顾不得自己狼狈的模样，“吃里扒外的东西，还杵着干什么！等着本宫治你们的罪吗？”
楚千岚见淑贵妃挣扎的狠了，担心伤到若棠跟她肚子里的孩子，这才上前去，将打过了瘾的若棠拉起来。
若棠抬手将滑落在脸颊的碎发拨到耳后，一手指着淑贵妃，冷冷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简直禽兽不如！会有报应的，你一定会有报应的！”
“报应？”淑贵妃抬起她那张红红肿肿的脸来，发出呵呵的轻蔑笑声，“本宫倒要看看，本宫还能有什么样的报应？恨本宫？有本事你倒是杀了本宫啊！”
“你这毒蝎妇人！”后头赶到的百里煌血红的眼睛冲上前来，虽然淑贵妃那天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但此时也顾不上害怕，怒气冲冲的冲过来，抬起脚就要往淑贵妃身上踹去，却在看见淑贵妃那张红肿的泫然欲泣的脸时停了下来。
“陛下，您终于肯来了吗？”淑贵妃抬起脸来，“臣妾这华清宫，陛下有多久没来过了？”
“你的脸？”百里煌却惊疑不定的看着她的脸跟头发，虽然她此时的脸被若棠打的又红又肿，但的确是往昔那熟悉的轮廓与弧度，令他忍不住都要疑心自己那晚是不是看错了？
“我的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淑贵妃抬手抚上自己的脸，蓦地指向楚千岚与若棠：“都是他们害的！陛下，是他们将臣妾的脸害成那个样子啊，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
楚千岚将若棠揽在胸前，冷声提醒道：“父王，我以为您过来是为了给小九讨个公道的。”
百里煌怔了一怔，随即露出万般痛心的神色来，“蓉儿，你到底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小九，小九她是不是你……她可是你一手带大的，你竟心狠至此！”
虽然他万般不信，但那刺杀小九的小宫女却是他亲自审问的！
淑贵妃撑着身体慢慢爬了起来，美目一眨，便又眼泪簌簌而落，她看着百里煌，眼中满是幽怨的神色：“陛下宁肯相信他们的话，也不肯信我了吗？”
“事实摆在眼前，你让朕还怎么信你？”百里煌缓缓摇头，悲痛又失望的看着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成这样的？”
想是知道自己如何辩解，百里煌也不会再信她了，淑贵妃嘿然一笑：“陛下问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从当初你带我出山洞，明知我与阿钟情投意合，却还是狠心拆散我们开始，从那年你毫不犹豫将我送给楚皇开始，从你后宫那无数的女人无时无刻不想要将我生吞活剥了开始！陛下你说，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才变成这样的，是因为你！”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又高亢，似要将人的耳膜生生刺破，她幽怨的眼神已然变成了怨恨，那般直直盯着百里煌，令他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原本理直气壮问罪的嘴脸，也在怔然之下变得有些慌张起来，“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说着，朝楚千岚看了一眼，楚千岚神色坦然的任他看着。
淑贵妃冷笑一声：“我怎么知道的？我早就知道了。阿钟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百倍千倍，他的心里怎么可能装得下别人？如果不是你生生拆散我们，我又怎么会变成今时今日这个样子！百里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百里煌被她这样当众指责，哪还有身为帝王的颜面，气怒难当的冷笑道：“都怪朕？你既早已知道，当年又为何要跟着朕走？还不是你贪图荣华富贵，自己放弃了你那情投意合的情郎，怎么，如今却怪到朕的头上来了？”
若棠没兴趣呆在这里看这昔日恩爱的两人撕破脸，她拉了拉楚千岚的衣袖，“去请王后娘娘料理小公主的身后事吧。”
楚千岚看了眼斗鸡眼一般犹如有着几世宿仇般互相瞪视着两个人，也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兴趣，“我先送你出宫去。”
……
小公主身亡的消息因为百里煌刻意封锁消息的前提，基于家丑不可外扬的心理，并没有传的人人皆知。因小公主尚未及笄，她的葬礼甚至并不隆重，只等着停灵满七日，就要移送到皇陵去。
只是这期间，淑贵妃被彻底打入冷宫，听说她经此一事，已经有些疯疯癫癫的了。王后正式复出，后宫移交到了她的手中。
百里煌也在这多事之秋重病了一场，不知道的都以为是小公主的逝世让他太过难过，知道的，当然清楚他这般，是被淑贵妃给气的。
若棠住进了楚千岚的府邸，为着安全着想，八皇子与肖敏的婚礼当天，楚千岚都不许她出门。
他最近越来越忙，而若棠这些日子愈发的嗜睡起来，两人已经好些日子没能好好说上一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