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伯兄弟都在,本来轮也轮不到顾守诚来当这个承恩侯。可,谁让他早早就被过继了呢?过继后,守诚祭祀的是三房长兄顾祈福的香火,是其唯一的后人,从长幼算,从嫡庶排,理所应当都是他继承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爵位。
三房其他人,亲爹顾祈禄不会拆儿子的台;顾祈寿、祈全膝下都只有女儿,得了爵位有什么用?过把瘾之后将来还不是要传给侄子?他们只要能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光光辉辉的出嫁,然后在夫家没有人敢欺负,挺直腰杆做媳妇就足够了。而守诚的人品,不需怀疑。至少比守诺强。
而顾守诺,他竟然也心甘情愿让弟弟当这个侯爷。原因——当初是他拼死拼活,甚至离家出走逃避过继的命运。若为爵位他改变想法,和兄弟翻脸竞争,那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更无法在家里做人了。对于守诚,他只有一个要求,不问时间长短,一定要为静妶报仇!
顾守诚发誓答应了,于是没有任何反对意见的当上了“承恩侯”。作为承恩侯的亲生母亲,郑大姐出身再卑微,谁敢小瞧于她呢?顾祈禄到最后也没有明媒正娶,但新娶的正室年轻、底子薄,不敢招惹她,平素一口一个姐姐,郑大姐之后的日子,过得不赖。
静娇也因为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当上了爵爷,在夫家的日子彻底稳固了。落魄时她庶出的身份没少被人拿出来闲话,这会儿,曾经嘲笑过她的人想尽法子来巴结——要知道,顾氏娇娇从来不是大方的人呢。
顾守诚封承恩侯的圣旨后,永安帝很快又下了一道,赐婚顾静媛和傅胤之。傅家收到圣旨如何想法暂且不知,高祈恩替女儿接下圣旨后。心头一片惘然感叹。
四个亲生的子女,长子守拙英年早逝,如一根冰锥扎中他的心口;幼子守愚失踪,在自家里被人拐走,更如活活碾碎了他的五脏六腑;小女儿自私,飞蛾扑火的进了宫廷。如今只剩下长女,但是马上也要离开他了。生儿育女,忙忙碌碌,却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一刻的孤独,这一刻的感伤。无人能够体会,更无人替他分担。
夜晚,高祈恩经过妻子房氏的房门口。从窗子缝隙听到她梦幻般的呓语,时而吃吃傻笑,时而泪落如雨。心痛内疚吗?有的,但是再多再丰沛的感情也经不起时间的打磨。他已经累了,没有更多的耐心来陪伴一个病人。安抚她、听她内心深处有多么痛楚——因为他的伤,藏得更加深,且一点也不比房氏的少。
让丫鬟熬了一晚安神药,给房氏服用后,他到了内室,从床榻下的安格中拿出一个锦盒。里面装着高家剩下的。还能见人的东西。唤来长女后,他将锦盒放在桌案上。
静媛随手翻了翻,顿时一愣。
“父亲,这些大概是最后的家当了吧?您要做什么……啊,不会给我做陪嫁吧?”
高祈恩点点头,神态淡然。
“不,我不能收。”既然傅胤之知道她的境遇。还想娶她,那就不会是为了财产多寡。有。是锦上添huā,没有,也没什么妨碍。不过,这是她和傅胤之的默契,怎好跟父亲如实阐述?只一口拒绝,用“家里更需要”的话敷衍。
轻轻叹一口气,高祈恩慢悠悠的道“是不是还急着当初你索要嫁妆,父母都责备你的事情?”
“额、哪能呢。”高静媛口是心非的说。她是小心眼,谁对她好,对她不好,她一百年都记着呢。
“你出生后不久,爹娘就为了上任做官丢你在老家,直到长到六岁才见面。你心里有怨吧?”
“呵、呵!陈芝麻、烂谷子,都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即便元元要怨,怨的也是无端被抄家,害得不能享世家小姐的福吧。”
转移话题高静媛在擅长了,不过这会儿高祈恩彷佛看透了一切,笑容中带了一点苦涩,摇摇头道“为父从来不懂女儿心思,你妹妹、你娘,她们……哎!可只有这一点最确定:从你六岁爹娘再见你之日起,你怨恨的东西多了,一根针、一根线,都能让你恼个半天。唯独抄家这事,你没有半点怨恨。”
同时也是最快接受现实,全心全力为全家奔走的那个。
高祈恩心里头暗暗的道。原本他也赞同妻子房氏的看法,大女儿心性偏执,心胸狭窄,偏胆大妄为,不顾其他,行动常有惊世骇俗的兆头,是个稍不留神就能犯大错的人。可谁能料到,最后贻害全家的,竟然是他们认为最为乖巧的小女儿呢?
早早放弃的,其实一直没有长歪;而一直寄予厚望的,其实内里早就变了。他,竟没有看穿!
“只有这件事,你没有怨恨。为父……错得太多了。”
高祈恩将锦盒推进两分,嘴角的苦涩越来越重“……再者,为父也没有其他嫡出的孩子,这份家当,除了你,还有谁人能继承呢!”
高静媛抱着锦盒,终于感觉到了沉重的,迟来的“父爱”。可惜,这份爱来得太迟,迟到她已经完全不抱任何期待。如今的她,对高祈恩的态度和善,甚至有些同情,不是出自一个女儿,而是……陌生人,对陌生人她都会如此!
因为所有的子女都离开了,唯独她在身边,所以改变态度,所以发现她的美好……请算她心胸狭窄吧,她真的无法接受这种候补的轮胎一样的感受,这不是她期望的父母之爱。
养父母对她尚且专心一志,呵护备至。
高静媛最后还是接受这笔财产,虽然是以嫁妆的形式得到,可她没有视为自己的私财,而是用这笔钱搜寻小弟守愚的下落。若干年后,终于找到了守愚,将他送回了父母的身边。尽孝什么,让儿子去做吧,她是泼出去的水。既不期待得到什么,也不在乎失去什么。
至于那时高祈恩的感叹,房氏的追悔,其实都她没有任何关系了。她尽了自己的责任,问心无愧。
——
“砰”!一声红莲喜炮炸开,厚重的硝烟气息弥漫得看不清人影。傅家上下张灯结彩,连下人都换上裁制的新衣——不管内心的想法如何,这门婚事可是陛下亲自下旨,宫内已经传旨下来,说是陛下可能要亲自观礼,傅家哪敢不慎重对待?前两天就派人将huā轿经过的大街小巷清理了一遍,一些商铺,尤其是棺材铺、米油铺等都被叮嘱了,万万不可有一丁点阻碍huā轿的地方。
在一片郑重其事中,新郎傅胤之穿着大红礼袍,跨上了自己的枣红战马。他身后陪同的不是傅家兄弟,而是在北疆一起并肩战斗的袍泽。有几个,正是去北固城给高静媛送召回顾氏圣旨的人。
“真的要娶那个高家小娘子,哎,听说她脾气不怎么好。”
“你说错了,不是高家小娘子,是顾家!她祖父父亲不是身世大白了么,人家是顾氏血脉。”
“哪里弄得清啊,先是说不是,赶人家出族;过不了两年又说是,强拉着写进族谱了……不管姓什么,干嘛一定要娶她呢,京城里身娇够贵的大小姐多得是!”
傅胤之一回头,冲着发牢骚的某人一笑,压低声音,让周围人恰好能听到“她脾气的确不好。所以……你们要当心。当心她过了门,给你们小鞋穿。”
“啊,她不敢吧?”
“新嫁的小娘子不都是羞羞答答的么!大哥,万一她真的使小性子,就看你的了!”
傅胤之听了立刻转过头,脸上恢复面无表情的沉着,心里暗道,一年没见,也没传达个什么消息,他还不知道是不是泥菩萨呢。看他的?他心里更没底!
就顾静媛那个性格,说不定她要磨砺的人,才不是什么外人,而是他自己!
按照一般人的想法,傅胤之信守诺言,如约娶妻,无论身份地位的变换,恐怕会得到落难后女方的无比感激。一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也说不定。换到顾静媛身上,傅胤之拿不准了。
三年来音讯绝少,甚至在顾家被抄时没有给以任何援手,这本身就够冷酷无情了。因为这层担忧,傅胤之在通往洞房huā烛的路上,心里头如压着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
挡酒自然有他身后那帮兄弟,这三年他也不是白过的,愿意为他醉死的兄弟前仆后继呢。喝得半熏半醉的,他终于红着一张脸挣脱了敬酒的人群,跨进门槛的时候,瞧见几个打扮得无比喜气的三七三八她们,挥挥手,让她们都散去了。
心跳如擂鼓的一步步走到内室,距离床榻越来越近了。那个低垂着huā盖头,曼妙的身影是谁?傅胤之觉得自己酒气上涌,越发热了。
他的动作无比缓慢,生怕自己哪一点出了错,小心翼翼的坐在顾静媛的身边。
“你……”
还未说完,顾静媛急促的制止“先别说话!”
“额,怎么了?”
顾静媛直起身来,健步如飞,三步并作两步飞到壁挂前,一把抓住装饰性的宝剑,手腕一抖,挽了个剑huā。
傅胤之的酒立刻醒了。
“娘子,你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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