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不想喝牛奶……”莫寒卉顶着母亲犀利的目光一头扎进父亲宽厚温暖的怀里。
林初戈不轻不重地把玻璃杯往桌上一搁,警告地瞟了一眼莫行尧,视线移到女儿粉扑扑的脸上:“撒娇也没用,给我喝掉。”顿了顿,她又说,“弟弟都喝了,为什么你不能喝?”
莫寒卉瞧了瞧咕咚咕咚喝着牛奶的胞弟莫亦止,小脑袋瓜抵着莫行尧硬邦邦的胸膛,嘟着嘴挑衅道:“不喝,我就不喝。”
林初戈顿时火冒三丈,正要发作,莫行尧开口道:“不要强迫孩子做不喜欢的事。”
莫寒卉一听自己逃过了母亲的魔爪,喜得仰起头,吧唧一声赏了父亲一个带着面包屑的吻。
莫行尧眉眼含笑,揉了揉女儿鸟窝般的头顶,俯身从纸巾盒里抽出两张面巾纸为她擦嘴,眼角瞥见儿子跳下椅子迈着两条短腿往浴室跑,他笑着问道:“亦止吃饱了?”
莫亦止停住脚步,掉过身重重地点头,斜眼望了一下面色不豫的母亲,他瑟缩着肩膀推开浴室的门走了进去。
林初戈双手抱胸看着眼前的一对父女,没头没脑地有一种外人的感觉。她只想要一个孩子,事与愿违,怀孕五个月后做b超发现自己怀了一对双胞胎,三年前于市医院生下他们,姐姐取名叫莫寒卉,晚一分钟出生的弟弟叫莫亦止。
莫亦止虽是弟弟却极少让她操心,反观莫寒卉,总是跟她作对。而当年口口声声说不会有了女儿就忘了妻的莫行尧,怕是早已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一心向着宝贝女儿。有父亲撑腰,莫寒卉更加肆意妄为。
眼见母亲端着空杯子站起来,莫寒卉趁莫行尧不注意,龇牙咧嘴对林初戈做了个鬼脸。林初戈眼睛在那张酷似自己的小脸上滞留一秒,便面无表情地朝厨房走去。
吃完早饭,一家四口开车去水族馆。因为是周末,水族馆内有不少跑来跑去的小孩子,莫行尧担心自己的儿女被撞倒,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迁就着他们的短腿放慢步伐。
林初戈不是第一次落单,因此习以为常,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换作是结婚前的她,恐怕又要生闷气,她自嘲地想,婚姻足以改变一个女人。她虽然没有辞职当家庭主妇,但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围着两个孩子转,早上莫行尧开车送孩子去幼儿园,然后和她一起去公司,下午再一起去接孩子回家,买菜做饭,给孩子洗澡,讲睡前故事……她和莫行尧在床上躺下时已近深夜。这样的生活固然温馨幸福,不过偶尔也会觉得疲惫。
一位年轻情侣与他们擦肩而过时,对林初戈投来惊艳的目光,林初戈有自知之明,知道他们是在羡慕自己有个好老公,不禁抬眸打量莫行尧,他身姿潇洒清举,容貌俊朗轩逸,而她呢,眼尾已生出细纹。再美的女人也禁不起老,岁月真是不公。
身前的三个人倏地驻足,林初戈跟着停下来,双手抱胸四下张望着。
莫寒卉指着玻璃内咧着嘴游来游去的鲨鱼,眨着眼说:“爸爸,我想养它。”
莫行尧有些为难:“这个……不能养。”
莫寒卉小嘴一撅,很是不高兴地问:“为什么?”
莫行尧正要向女儿解释,衣摆忽然被人扯了扯:“爸爸,那个怪叔叔一直盯着妈妈看。”
他顺着儿子的手指看去,就见斜前方两米处站着一个戴墨镜的男人,距离如此之近,那男人自然也听见了莫亦止说的话,心虚地用中指推了推墨镜,转个身迅疾地混进人群中。
林初戈全然不当一回事,毕竟她已“人老珠黄”,也许那个男人看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儿女或丈夫。
些微懊恼泛上来,莫行尧本能地把林初戈从身后拉到身旁,握住她的左手说:“你牵着女儿,我牵着儿子。”
过道被他们一家四口横向霸占,林初戈失笑:“还让不让别人过路……”
莫行尧不吭声,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仿佛想握到地老天荒再也不松开。
莫寒卉转动着晶亮的眼睛,对那条大白鲨挥了挥手。一直以来都是父亲牵着自己,此时父亲宽大温热的手掌变为母亲瘦长微凉的手,她不仅不适应还有点不满。
林初戈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吸引了莫寒卉的目光,滴溜溜的黑眼珠盯牢妈妈的右手,她仔细瞧了一会,指着戒指奶声奶气道:“妈妈,我也想戴这个。”
林初戈二话不说便摘下戒指递给女儿,莫寒卉得到了珍宝似的粲然一笑,甜甜地说了句“谢谢妈妈”。注意力被戒指分散,莫寒卉将养鲨鱼一事抛之脑后,一路上都在把玩着银色的指环。
莫行尧见两个孩子都没有心思观赏海洋动物,带着妻子儿女离开水族馆,驱车前往城郊。原因在于莫岁庭,老人家得知孙媳妇生了一对龙凤胎,买了机票连夜回故乡见曾孙,并在郊区购置了一套别墅当作自个的安乐窝,一住就是三年。
这三年里,每周他们一家都会抽空前去拜望莫岁庭。此周也是如此。
到了老爷子的别墅,莫岁庭见到曾孙就喜笑颜开,他向来不待见娇气的曾孙女,抱着莫亦止问长问短看都不看莫寒卉一眼。莫行尧怕祖父重男轻女的行为伤害了女儿幼小的心灵,便始终陪伴着莫寒卉,一边轻声讲童话故事一边喂她吃糕点。
林初戈像一只景泰蓝花瓶一样被放置在一旁,好在她已习惯。
吃完午饭他们没有急着回家,在老爷子那里待了一下午,回家时临近傍晚。
一到家,莫行尧按照惯例牵着儿子进浴室冲澡,林初戈坐在卧室的床上叠衣服,叠了一会猛然想起戒指那档子事,连忙起身往女儿的卧室走去。
“寒卉,”她一面推开乌木门一面问,“我的戒指呢?”
莫寒卉下意识地低头在口袋里翻找戒指,把上上下下的荷包翻了个底朝天也没翻出个东西来,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慌张,弱声道:“不见了……”
林初戈不由得稍稍提高了声音:“不见了?”
适时莫行尧带着莫亦止从浴室走出来,听见动静,他撂下儿子疾步进了莫寒卉装修得粉红一片的房间。
“怎么了?”他问。
林初戈淡淡道:“没什么,寒卉把我的戒指弄丢了而已。”
她迈开步伐想去浴室,右手倏地被一股力道攥住。她回过头就撞上一双湛黑的眼睛,莫行尧深深地看她一眼,扭头望向女儿:“给妈妈道歉。”
莫寒卉小声辩解道:“我不是故意的……”
莫行尧松开林初戈的手臂,走到女儿面前蹲下身严肃地重复了一遍:“道歉。”
莫寒卉顿时委屈极了,圆而大的眼中噙着晶莹的泪水,马尾辫一甩爬上了铺着粉色床单的小床,撅着屁股钻进了被窝里。
莫行尧束手无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只能怪他平时太宠女儿,把她宠得无法无天连母亲都不放在眼里。
林初戈没有生气也没有再详细追问,淡定得到了极点。她洗完了澡,回到卧室时,莫行尧恰好踱出莫亦止的房间,见了她,他说:“我们明天一起去买一对戒指?我的也磨旧了。”
林初戈平平地嗯了声,莫行尧关上儿子卧室的门,低声道:“生气了?”
“生气了又能怎么样。”林初戈一笑,径自进了房间,开了壁灯,她在床沿边坐下,边拿起床头柜上的眼霜,边继续道,“骂寒卉你会心疼,有你这个慈父在一边衬托着,反而显得我大题小做。”
莫行尧越发地不安,寂然地凝视着她的背影,恍惚间想起眼前的女人为她生下一男一女的那一天,她浑身冷汗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旁边儿啼女哭,他怔怔地抓着她的手说不出话来,而她一张脸惨白,却笑着说:“虽然很痛,但为了你,我心甘情愿。”
“初戈,我们从认识到现在有十五年了。”他心中百转千回,缓缓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朦胧的灯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添了几分柔和,“没有你就没有寒卉和亦止,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林初戈把眼霜放在柜子上,掀开被子在他身旁躺下,“眼下孩子最重要,你从前那么迁就我,现在我迁就一下他们也没什么。”
他揽住她的肩膀,仍旧不大放心:“爷爷比较偏心,我怕寒卉心里不平衡,所以有时可能忽视了你。你如果不高兴就告诉我,不要憋在心里。”
林初戈心里一暖,双手环住他窄瘦的腰腹,像一只慵懒的猫似的脸颊在他胸膛上蹭了几下,正想厚着老脸说几句甜言蜜语,睡衣的拉链突然开了。
“你……”都是老夫老妻了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温情气氛被他破坏,她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握住他不安分的手腕,“我想睡觉。”
他无辜地说:“是你先把我抱得这么紧。”
“……”
第二天早上,林初戈腰酸腿软地从床上爬起来,而莫行尧神清气爽地站在镜子前打着领带,她在心中冷笑,色中饿鬼穿上了衣服又是温润如玉的正人君子。
她去浴室梳洗了一番,回到客厅莫行尧已经烤好了面包,脸上挂着令人火大的笑容。林初戈狠狠地瞪他一眼,莫行尧唇角笑容渐深,领着从各自房间走出来的孩子们去卫生间刷牙洗脸。
莫寒卉睡了一觉,把戒指那一茬忘得一干二净,莫亦止却还记得,把一个红色的塑料指环塞给了林初戈,不好意思似的拔腿冲向浴室。
吃完饭时,莫寒卉故技重演,借口吃不下将牛奶杯推给了弟弟。
“把牛奶喝掉。”莫行尧忽而说。
莫寒卉鼓着腮帮子撒娇道:“爸爸,我不想喝,我不喜欢牛奶的气味。”
莫行尧不吃这一套,冷着脸道:“喝掉。”
莫寒卉瘪着嘴险些哭出来,端起杯子哼哼唧唧地喝完了牛奶,瓮声瓮气道:“爸爸你还在生气吗……因为我弄丢了妈妈的东西?”
“你把妈妈的戒指弄丢了是你不对,要勇于认错。”莫行尧揉了揉女儿的脑袋,“以后不要再惹妈妈伤心,她为了生下你和弟弟受了很多苦。”
林初戈低着头听他跟三岁小孩讲道理,忍住笑意咬了一口面包。
莫寒卉探头望了望林初戈的腹部:“那个时候我和亦止在妈妈的肚子里吗?”
莫行尧忍俊不禁:“是的。”
“为什么我们会在妈妈的肚子里?”
林初戈呛了一下,拿眼剜莫行尧,他别开脸,拿起一杯水喝了口才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莫寒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喃喃道:“等我长大了……”
莫亦止撩起眼皮瞥了胞姐一眼,高深莫测地吐出二字:“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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