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只开了一盏壁灯,暗昏昏的,林初戈赤-裸着身体站在衣柜前换衣,柜子门半开,暗影朦胧里黄黯黯的光为她上色描边勾勒玲珑曲线,细致装裱这幅美人丹青图。
纤长的手臂穿过黑窄的带子,蕾丝吻上那一对朱砂,一双雪白挺翘的乳藏匿在衣下,再往下,是盈盈一握的腰身,精雕细琢的弧,桃源的入口……
“你还不起床?”林初戈一面拉上风衣的拉链,一面检查裸-露在外的皮肤是否有不堪入目的痕迹。
这两天,别人拜访亲朋好友忙得不亦乐乎,他们,完全是睡过来的。如若不是同陆江引约定好晚上见面,还得继续昼夜不分思淫-欲的行为。
莫行尧一动也不动,横压在残留着淡薄香气的她的枕头上,眯起一双墨黑的眼望定她,哑声道:“约定八点见面,现在七点二十,这么急着见陆江引?”
林初戈不留情面地骂道:“神经病,我要见也是见方苓和谢慕苏。”
“好,不提他,我一不留神你就和宁双牧一起回家——”
“断章取义歪曲事实,他和我有血缘关系,是我哥,你别乱想。”
“哥又怎么样,他是男人。你还背着我和周远宁见面,周方予说一句话你就抛弃我跟她出国。”他絮絮叨叨细数她的罪状,“还有陈之兆、徐永南之流……”
“怨夫,说够了没?”她踱到床边摸了摸他额头,“脑子睡坏了?”
他涎皮赖脸地把右手探进她风衣里摸着捏着,相形之下,身下的枕头硬得像岩石。
林初戈板着脸道:“穿衣下楼取车十五分钟,开车去陆江引的俱乐部二十分钟,你只有五分钟的时间。”
莫行尧认命地收手起床,暗暗把这笔账记在陆江引头上。
分针从4转到10,黑色汽车于白色建筑门外停下,弥赛亚俱乐部日日营业,大老板终日不见人影,苦了两位保安,风蚀尘染日晒雨淋,白了发黑了肤。
见了面,陆江引打好的腹稿还没说出,莫行尧就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慢条斯理地递给他:“早点把自己嫁出去。”
陆江引扭头一哼,气冲冲地找侍者和厨师的麻烦去了。
林初戈低笑道:“你好无聊。”
莫行尧辩解:“我是想花钱买个清静。”
方苓跷着腿坐在沙发上,从果盘里拈起一个话梅放进嘴里,嚼了一下拧起眉心道:“呸呸,酸死我了,陆江引怀了孕吗?!”
这句话被从厨房归来的陆江引一字不漏听在耳中,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扯出一抹笑容咬牙切齿道:“大过年的老子懒得骂你。”
林初戈笑不可遏,莫行尧看着林初戈笑,也笑起来。
过了一会,严清巡和宁双牧也来了,和和气气地同四人打了招呼。
陆江引探头往外看,见门外无人,笑眯眯地望向宁双牧:“谢慕苏呢?你又被甩了?”
“大过年的我不想揍你。”宁双牧把拳头捏得咯吱响,“她有事,待会来。”
陆江引耸一耸肩:“打架要不得,还是打麻将吧。”
说着招手让侍者在大圆饭桌旁布置牌桌,莫行尧请示般地瞧林初戈一眼,林初戈笑着点头,抬手做了个“你请”的动作。
四个男人边打麻将边等饭菜,方苓和林初戈说着悄悄话,忽然间话题一转谈到年夜饭,方苓捂住脸浑身瘫倒在沙发上,露出一片蜜色的颈项,仿佛日光融化了一样。
“有人寄了一封喜帖给我,正好被我妈看到,又把骂了我一顿,我一口饭都没吃饿着肚子回家,你猜得出是谁寄的吗?是贺荣安那个杀千刀的,我当年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响亮的烟花爆竹声传来,洁净的玻璃窗上照出五彩缤纷的烟花,花团锦簇,似千百朵花瑰丽地绽放,随即凋谢。
喜庆的红地毯从电梯口一直铺到包厢门前,寂然的走廊听不到脚步声,这扇黑桃木门像是界线,将和睦的他们与愤怒的她隔绝,满腔是得知荒诞往事的悲哀,喉咙仿佛被人掐住,泣不成声,泪如雨下,一滴一滴悄无声息地跌落在地毯,淹出一块深黑的水迹。
谢慕苏擦干泪水扬起笑容,眼却红红的。就像往事虽已成往事,即使人们再努力忘却消除彼此之间的隔阂,也改变不了既成事实,像是长在心底的智齿,不时隐隐作痛。
她推开门,紧紧攥着手中的文件,缓慢地向沙发走去,一步沉似一步。
来到相谈正欢的两个女人跟前,谢慕苏平静地问:“初戈,你妈是不是叫林雅季?”
林初戈怔了怔,心里没来由地一凉:“是,怎么了?”
谢慕苏劈手用文件夹狠狠扇了她一下,她左脸立时红肿起来,白净的皮肤现出细细的血丝,清脆的响声打断了牌局,围桌而坐的四个男人如坠五里云雾,停下动作不约而同地望向那边。
林初戈偏着头,浓密的黑发凌乱地垂落,严严实实遮掩了她的神情,莫行尧脸色一凛,扔下牌局,快步走来擎住谢慕苏再度扬起的手臂。
莫行尧背着光挡在林初戈身前,面容看不分明,身躯似是笼了一层阴影,黢黑的眼亮如寒星,阴恻恻地瞟谢慕苏一眼,松了她的手。
宁双牧赶过来还未触碰到谢慕苏的衣角就被她使劲推开,谢慕苏红着眼问:“你早就知道了?”
宁双牧敛眉垂眸,神情已然默认。
陆江引立在牌桌旁,眼看着此情此景,犹豫着该不该上前,弱弱地打圆场道:“以前的事就别计较了……”
严清巡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默默地守着一桌散牌。
“谢慕苏你干嘛呀?”方苓回过神来愠怒地问道,语气不善。
黑色文件夹被丢在地毯上,内里的纸张全部散开落满一地,每一张纸上都印着一个女人的黑白照片,蹙眉,微笑,撅嘴,侧影,背影……一颦一笑绝代风貌全被囊括在这数页纸中,仿佛是纸做的囚笼将这位美人囚禁于此,青春永驻,光艳地永存于众人的脑海里。
一只鸽灰色皮靴踩上画中佳丽的脸,谢慕苏双眼红肿,睃了眼脚下的黑白照,忽地勾唇笑起来:“我爸为了一个女人抛妻弃子,而我竟和这个女人的女儿做了十年朋友,全天下都找不到一个比我更傻的人了。”
林初戈睖睁地盯着脚边的纸上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孔,心生疲乏,林雅季真是死了也不让她安宁地生活。
她极缓地抬头,微微翕动嘴唇:“对不起。”
谢慕苏唇边笑意更甚,边笑边向前走,方苓害怕她又动手,起身把林初戈护在后,压低声音道:“一个巴掌拍不响,林阿姨有错,你爸也好不到哪去。”
客观的言语却刺痛了谢慕苏,她的父亲对她的母亲不忠,是一个三心二意用情不专的男人,视婚姻责任诺言如粪土,或许没有遇见林初戈的母亲她父亲也一样会出轨——可哪里有什么或许。
谢慕苏目不转睛地注视林初戈,眼底浸满凉意,面带笑容,轻言细语道:“你不是一向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吗,现在既不还手也不还嘴装出一副柔弱的白莲博取同情?”
宁双牧过意不去拉了拉她的手,莫行尧不卑不亢道:“谢小姐,请就事论事,她母亲做的事不该由她来承担责任。”
陆江引踟蹰许久,硬着头皮慢腾腾地走过来,小声道:“你们不是朋友吗,就是气话说得也有点过了……”
谢慕苏逐个地巡视他们,嗤地笑道:“父债子还天经地义。你们一个个都护着她,她从小没父亲她可怜,那我呢?”她浑身抖得像禁受着烈风猛吹的荒郊枯草,用尽全力拨开面前的男人们,寻出一条路忍着泪逃也似的离开包厢。
宁双牧匆匆说了句“抱歉”,大步追了出去。
林初戈无心再待下去,低着头对莫行尧说:“我想回去。”
莫行尧按住她肩膀将她揽在怀,一言不发带着她离去,留下面面相觑的三人与满屋狼藉。
酒未阑人先散,远处炮声大震,脆响一声接着一声,停了片刻复又响起来,像小孩的哭声,苦累了歇一会再继续哭。
林初戈无声地流泪,恍若失去知觉机械地迈腿往前走,任由泪水打湿脸颊。莫行尧看在眼中,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一瞬透不过气。
他止住脚步,抬手替她擦拭眼泪,柔声道:“别哭了。”
她却哭得更凶,好似一旦有人安慰,所受的委屈苦难就瞬间放大了数百倍。
从小到大被扣上的帽子不外乎“妓-女的女儿”、“小三的女儿”,无论是哪个前缀都让她觉得肮脏污秽,父亲狂妄自大沉溺于女色,母亲道德感低下好吃懒做,再恨他们身体里流的也是他们的血。林雅季也曾温雅娴静姿貌绝伦,可那又如何,晚年的母亲未尝不是三十年后的她的写照。这样的她怎么配得上他。
已逝的人许是幸运的,生命像一条长河滚滚地流,无尽无休,但最痛苦的事不是活,而是活着还要承受无穷的恨与怨。
“你早就知道了?”她怯声问。
“不知道。”他不以为意,佝偻着腰平视她,轻声道,“那些都不重要,我不会因为一个女人是宁家二小姐就喜欢她,也不会因为你是林雅季的女儿就讨厌你,无论长辈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我爱你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懂了吗?”
泪水像断裂的珍珠项链止不住地滚落下来,她扪着脸低应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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