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雎穿着一身沉重的黑甲,威风凛凛地下了马,旁边两个士兵抬上一把太师椅,凤雎双腿一叉,坐下。
“大胆,见了世子殿下,还不跪下行礼!”刚刚喊话的士兵叱道。
唐宁微微一愣,这才发现周围所有的百姓全都跪倒在地,一张张脸上俱是虔诚与崇拜。只有他和舒鸿宇鹤立鸡群,被一群百姓愤怒的眼神盯着,唐宁如芒在背,但他仍然装作没听见,身为朝廷命官,他可以跪皇帝皇后,甚至忠王,但世子的品级还没到那个程度。
那士兵还待再呵斥,凤雎右手一抬:“无妨。”
转而盯着唐宁的脸问:“你是刚来的雍州的同知?”
“正是下官。”
“京城的果然养人,能出如此绝色的地方,本世子倒想去看他一看。”
唐宁的心里突然有些微妙,除非现在的皇帝驾崩,否则这个忠王世子一辈子都不可能离开雍州,他这话什么意思,想谋反不成。
这个念头如闪电一般,随即被唐宁抛之脑后,大昭对藩王限制很严,没钱没人没武器,想造反?下辈子吧。
何况在雍州那么多朝廷官员,雍州一旦有异动,朝廷的眼线总能有所察觉吧。
因此唐宁避重就轻道:“下官从小在北方长大,看习惯了北方的风景,刚到雍州,顿觉耳目一新,反倒觉得江南气候宜人,湖光山色自有一番秀丽风采。”
凤雎嗤笑一声:“气候宜人?那这些人又为何无家可归?听说那个引水的法子是你想的,原以为你还有些能力,想不到你拍马屁的功夫更是一流。”
唐宁面不改色道:“下官乃实话实说,下官从京城一路南下,所见百姓无不受旱灾影响,饿死渴死者不计其数,北方大旱,南方大涝,而雍州虽地势偏低,然三面靠山,东面临海,反倒无水灾之患,乃百姓绝佳安居乐业之所。即使城内积水,受灾民众,也被世子大人安排妥当。下官绝不虚言,雍州乃下官所见境况最好的城市。”
“哈哈哈,你们这些文人就是废话多,绕了一圈不就是说本世子有治世之才嘛,下次直接说就是了,不过你这马屁拍得本世子舒坦,不错不错。”凤雎一拍扶手,哈哈大笑。
唐宁心里直翻白眼儿,他根本没这意思好吧,他主要说这雍州地理位置不错,要不是最近不下雨了,现在有这位世子头疼的。
凤雎笑了会,舒坦了,终于起身,拍拍唐宁的肩道:“好,你很不错,好好干,以后有你的好处!”
话音未落,人已翻身上马而去。
地上跪着的百姓对着一骑人马的背影激动地喊:“恭送世子殿下!”
待得那些人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周围的百姓才纷纷起身,和亲人互相搀扶着边回自己的篷子边闲聊。
“世子殿下真是爱民如子啊,每天那么忙还记得来看看我们。”
“是啊,要不是他把我们放在心上,我们每天哪里能吃到这么好的米?”
……
唐宁松了口气,这就表示他拜过山头了吧,明天不用再去忠王府吃闭门羹了?
回去的路上,唐宁边看着路边居民自发地挖沟渠,边小声跟舒鸿宇说道:
“世子这人猛一看还行,挺有气势,但就是禁不得夸,估计也禁不得贬,刚愎自用,虽然很有才干,但性格决定命运,以后前程有限。”
舒鸿宇微笑听着。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是天生的皇天贵胄,不用担心失业,只用治理雍州一地,不需多高的才干,若真的没什么缺陷才危险呢。”
“但是以我目力看,他武功不错,跟谢大哥走的一个路子,估计都是军中老将教的,三哥不可小视。”舒鸿宇提醒道。
“我心中有数,我不过是区区一个六品同知,又不管赋税,只做些杂事,和忠王府井水不犯河水,以后打交道也有限,我上头还有个知州顶着呢。”
“但愿如此罢。”
拜过了最大的山头,又见了上峰,再和同僚打了个招呼,唐宁终于正式展开工作。
首先把自己手底下三个知事招来认了人,平日事务什么的先放一边,当务之急是解决城里内涝问题,世子给的日子只剩四天了。
唐宁伤还没好,舒鸿宇便租了辆马车给他代步。
现在舒鸿宇是集保镖、保姆、管家、经济来源、家庭医生等等于一身,比家用机器人还能干,若没有舒鸿宇,唐宁和唐钰的日子绝对难过得多。
席瑞还小,只能算唐钰的玩伴,由于唐宁的仆人还在外头搜集掉落的马车及马车里的东西,席瑞偶尔也帮忙跑跑腿,看看门。
唐宁上任只带了这几个人,跟别的同僚拖家带口,浩浩荡荡十几辆马车相比,他这样委实寒酸,鉴于他的前任是个清正廉洁到都快成圣的清官,上任时更是孑然一身,所以唐宁便也被自动归类为清官酸腐那一类去了,要不是人长得不错,那些同僚说不定笑脸都不会给。
说到前任,唐宁现在就坐在马车里跟符知事打听这个前任,只因他这两天把雍州跑下来后,发现他的前任实在是个踏实能干之人,要不是这位前任每隔几个月就要加固堤坝及河防,也许雍州还真会被淹了也说不定。
“曲大人曾经跟下官说过,要在城里多开些口子直通下水管道,让居民专门倒废水,甚至倒马桶,下雨也能很快排进管道,在城外多挖些池子,将这些水引出城外,让城郊农民挑回去施肥。可惜一直没能实施,而且那时曲大人也不知雍州会有内涝,直到曲大人病逝,这事也没成。”
唐宁一听,觉得这个曲大人真的很有才,他这个想法很超前,而且很成熟,和现代的下水道差不多了。
虽然这个想法他也有过,最终还是否决了,实施难度太大了,于是唐宁道:“但是此法有些不妥,第一,这些口子要准备结实的盖子,以防行人小孩掉下去,就算准备了,也肯定会有人偷,十分不安全;第二,如果居民乱倒的话,气味不好;第三,这也不方便,据我观察,雍州城里的人很习惯在河边或者井边洗衣服,废水也就地倒了,让他们多跑几步倒水很难;第四,如果此法实施了,那倒夜香的人也就没事做了,能做这份活的一般家境都很贫困,断了他们饭碗,恐引起民愤。”
符知事一拍大腿,赞道:“唐大人说的和曲大人一模一样,曲大人也是因为这些才搁置这个方法的。哎,若曲大人还活着,肯定能与大人成为莫逆之交。”
唐宁好奇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曲大人还没到不惑的年纪罢?难道是他平时体弱,否则怎会在壮年就病逝了?”
符知事闻言,深深叹了一口气,道:“曲大人跟我是老乡,都是渠宁人,西北人多健壮,曲大人还擅骑射,每天都要锻炼的,怎会体弱。只是曲大人孤身一人,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大家都认为他是天煞孤星,等闲不与他亲近。况且曲大人自己也耿直孤僻,他平日无甚喜好,一心扑在公务上,没人为他操持,他对自己的身体也不大在意,所以一不小心吃坏了肚子,得了疟疾,撑不过三天就去了。”
说到这,符知事竟有些把持不住,用袖子擦擦眼睛。
提起别人伤心事,唐宁有些过意不去,掏出帕子递给符知事,拍拍他的肩。
符知事再也收不住情绪,哽咽说:“唐大人勿怪,下官提到曲大人便为他委屈。曲大人实在是太好了,他平日无甚爱好,只爱阅读佛经,他自认是天煞孤星,怕克到亲近之人,便想多读佛经,以消弭业障,他不敢与人深交也有此原因,唯一的好友还是个方外之人。
曲大人最是嘴硬心软,雍州城许多人家都受过他的恩惠,但是他自己不出面,都是让我们去做,自己却做那教训人的恶人。就连小童不听话,他都上前训斥,过后却让下官给买个糖葫芦哄哄。可怜曲大人去后,留下的积蓄只够买一副薄棺,无人送终,只有那和尚好友为其诵了一遍往生经……”
说到这,符知事已泣不成声。
唐宁静静坐着,不知是不是受符知事感染,他竟也有些难受。
外面天色渐渐阴沉,马车里尤其沉闷。
符知事依然沉浸往事之中,不可自拔。
唐宁撩窗远眺,马车已驶出城门,视野骤然辽阔,然后唐宁的视线却渐渐散开。
曲靖,前任雍州同知,字离江,渠宁人,少年有为,弱冠之年便考中进士,因名次不佳兼性格耿直,他一直在外放,直至今年病死在任上。
这是他离京前做的功课,他从未感受过,这样冰冷的文字后面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如此令人敬佩之人。
他从未想过有这样一种人,即使是从旁人短短几句话语中描述出来,也能如此震撼人心,曲靖人已经死了,但他依然活在符知事的心中。
过了一会,符知事终于平静下来,马车依然在行驶。
世子派来监督之人选的蓄水池有点远,估计还有一段路才能到。
为了缓解尴尬,唐宁便随口问道:“符知事姓符,又是渠宁人,和我一个姓符的好友是老乡,他叫符嘉言,字孟言,不知符知事可认识?”
符知事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见唐宁体贴地岔开话题,便顺着道:“他是下官堂侄,渠宁只有一家大族姓符,就是我们符家了。说是大族,其实并不显赫,都是些小官小吏,让唐大人见笑了。”
唐宁笑道:“符知事太谦虚了,本官乃寒门子弟,还不如符知事呢。”
“原来唐大人就是孟言那救了他的好友,还请唐大人受下官一拜,对于您的援手,我们阖族感激不尽。”
唐宁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道:“符知事万莫如此,孟言是我的至交好友,救他是应当应分的,况且他也是受我的连累。”
“嗳,这事我知道,不怪大人,是他自己不小心,祸从口出。孟言是符家下一代最有读书天赋之人,只是管不住自己的一张嘴,故而堂哥才会给他取名嘉言。我们都知道他迟早要在这上头栽跟头,只是没想到这跟头栽得这般大,差点爬不起来。”知道了唐宁身份,这个符知事语气中便带了几分亲近。
这可正是跟上司打好关系的时候,符知事正想多说几句,就听外面一匹快马飞奔而至。
马上一个人下马焦急道:“大人,眼看就要下雨了,池子那边是否要找东西遮盖,否则一场雨下来,我们就白挖了。”
唐宁和符知事撩窗一看,脸色一变。
还没到中午,天空竟然黑了下来,外面已经起风了,温度也开始下降,暴雨眨眼将至!
“大人,我先去看看,您身体还没好,千万别出马车,小心着凉。”符知事当机立断,转身对骑马而来的工匠道,“把马给我,你守着大人一起走。”
又嘱咐车夫道:“道路泥泞,你千万慢些走,颠坏了大人为你是问。”
唐宁还没来得及反驳,符知事已跨马而去。唐宁无奈摇头,经过今天这番谈话,他对符知事大为改观,看来他真是做实事之人。在朝廷混久了,不知不觉间,他竟已开始习惯先用恶意揣测别人。
符知事走了还没一盏茶功夫,暴雨骤然而至,乡间的土路没一会便被暴雨打的泥泞不堪,马车行进越发艰难,越来越慢。
唐宁撩开窗帘,看着周围农田被巨大的雨幕笼罩,心事重重,再下大雨恐要雪上加霜了。
突然他看到远处一处农田,有一圈地上的苗种被雨一打竟全部趴倒在地,在周围竖着苗种映衬下,尤为明显。
而且这圈地竟然眼见着往下凹,唐宁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他们把人家的地挖塌了?
“停车!”唐宁喊道。
车夫不明所以,但还是停了下来,工匠撩开帘子问:“大人,可是有事?”
“带我去那边看看。”
“这……,可是符知事说让您不要出马车,您身体还没好……”工匠有些犹豫。
“无妨,你给我蓑衣,你跟在后面打伞总行了吧,我就去看看,看完就回来,没多远的路。”
工匠知道这是符知事的上官,符知事的话也不管用,虽不太愿意,但怕说多了大人发火,他只能应了。
唐宁走到那块地时,那块地已然停止下陷,走近一看,这一圈直径还不小,大概两米多,上面的苗种已经被冲到一边,下边的泥土也在雨水被一层层冲刷。
唐宁这辈子虽然是农民出生,但从没种过地,并不认识这种的是什么,但是可以看出来这苗种已经很大,根已经扎下,周围的种的都没倒下,仅这一片明显看着不像种的,倒像硬插上的。
唐宁疑心顿起,让工匠找了块石头往里一扔,只听“哐”的,似打在木头上。唐宁再顾不得其他,扔下伞就要去看个究竟,被工匠死活拦住。
唐宁只得自己打伞,让工匠推开上面一层泥土,一个木制的盖子便显露出来。工匠毕竟是手艺人,力气大,很快便打开盖子。
唐宁蹲在洞口,里面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清,想了想,还是决定先走,等雨停了再来看看是什么东西。
他正打算起身,不想背后被人猛地推了一把,唐宁眼前一黑,就感觉自己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啊,昨天我上班没更新,明天也上班,估计不会更。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