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劳顿,饭后众人便跟着伙计各自回房。
舒鸿宇不甘心地一手拿着两个梨一手牵着唐钰回房,反正明天那个纨绔世子就要走了,他不着急。
而谢白筠则出去转了一圈,消食兼巡视环境。
待他回到屋里,唐宁已经写好两张帖子,正吩咐伙计送到包院的两位大人那里。
谢白筠赶走小二,心疼道:“你这又何必,这一路下来,写了不知多少帖子,回帖的寥寥无几。”
唐宁摇摇头:“他们品级比我高,按规矩我是要拜访的。我不写是我不懂礼数,他们不回却不能说他们无礼。”
对于被轻视了一路的唐宁来说,官场的这点规则已经伤不了他什么了,所谓的淡定从容,就是这么一点点磨练而来的。
不一会,伙计带着几个人抬着一个半人高的大木桶上来了。
“大人,您的帖子我已经给您送过去了。这是西苑的裴大人给您回的帖子。”
伙计没说东院,很显然东院没回信,唐宁并不意外,接过帖子,让小二把木桶架到屏风后面。
“大人,有件事小的得事先跟您说一声,每个客房只能有一桶水……”
“什么,一桶水,已经缺水到这地步了?”唐宁的眉深深皱起。
“大人您有所不知,我们莲花镇已经比别的镇好多了。因着我们这里井比较多,大家还没断水,但是唉,这天哪,旱了几个月了,我们这里从开春就没下过几场雨,喝水做饭够,洗衣洗澡就不能了。
我们驿站还好有两口深井才能供各位大人洗个凉快澡,可谁知今天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东西两院都带了女眷的。您想想,这么多人吃饭洗漱哪够啊,这不,这两口井刚刚见底了,得等好几天才能蓄上水。”
说着小二四处看了看,挤眉弄眼道:“西苑那个裴大人带的女眷还是个郡主呢,那排场大的哟,光带的丫鬟就十几个呢。”
“哪个郡主?”唐宁若有所思,古代消息闭塞,唐宁知道忠王只有一双龙凤胎儿女,女儿被封为福寿郡主,比他大五岁,别的便不知道了。不过按照常理来看,这郡主早该嫁人了,出门也应该用夫家的名头才是。
这伙计是怕他不满用水紧张才抬出郡主,但是刚刚他打听的时候,驿丞并没有说郡主的事,这其中肯定有些缘故。
伙计为难道:“这小的也不知道,小的就瞧见几个粗使丫鬟。”
唐宁回过神,也不指望伙计能知道什么,不管是什么郡主都管不到他身上,眼前还有个头疼的事呢。
唐宁看着谢白筠为难了,只有一桶水,两个人怎么洗?
谢白筠看着他,轻笑一声,“子安要不要与我共浴?”
“这……”唐宁尴尬了。
“还是你要和他们一样洗?”谢白筠指着窗外道。
唐宁凑过去一看,窗外天井里,三个车夫围成圈守着一个小水桶,一人拿一手巾沾了水,正往身上擦呢。
唐宁脸色发青,恨恨瞪了谢白筠一眼,默默开门,下楼。
不一会,伙计又抬了一个大木桶上来,接着把原来的水分为两半。
谢白筠似笑非笑地瞟了唐宁一眼,手上已经开始解腰带了。
唐宁回以一笑,也开始脱衣服。
天气这么热,他们一路只要遇到水源便会停下来休息,但是随着天气持续的干旱,水源越来越少,他们已经两天没有找到水源了,中间又没有驿站可以停靠。
因此唐宁已经两天没洗澡了,身上黏腻腻的,让人一刻都不能忍受。他才不会委屈自己等谢白筠洗完再洗呢。再说,在现代大学的浴室里,大家都坦诚相见,大家都是男人,有啥好矫情的。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唐宁还是忍不住在谢白筠跨进浴桶前,偷偷瞟了几眼。毕竟是自己喜欢的人,唐宁的心不受控制地加速,待他再次装作不经意地看过去,就被站在浴桶里的谢白筠抓了个正着。
“你脸怎么红了?”谢白筠笑。
唐宁明知道他是故意的,但脸还是克制不住地更红了,他连忙跨进浴桶,知道自己已经被看光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淡定道:“这天气太热了,你有没有觉得特别闷,闷得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谢白筠眼神暧昧的从上往下,嘴里敷衍道:“是啊。”
唐宁知道谢白筠在看什么,因为他也在看他。小麦色的肌肤,突出的锁骨,结实的胸肌,甚至还有腹肌,最关键的部位却被木桶的边缘挡住,若隐若现,诱惑人忍不住往下探寻。
唐宁看谢白筠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那种窥探的刺激感,而且这人还是自己心仪之人,更加让人心跳加速。但是反过来,谢白筠这么看唐宁,唐宁却非常羞恼。
这种情绪是一种情侣间的小任性——我可以欺负你,你却不可以欺负我,因为自信对方会包容。
自从大皇子府的事之后,开了窍的唐宁总是会从谢白筠那里感受到自己是被他捧在手心的,是被珍视的。无论多细微的事情,都会让唐宁产生一样的感动与甜蜜。于是他回应他,谢白筠想宠爱他,他就任性一下让他宠爱,让他包容。而谢白筠也能从这种态度中,知道唐宁感受到了他的心意,并且是乐于被宠爱的。
所以,当唐宁站在木桶中与谢白筠对视时,谢白筠便从中读出了我可以看你,但你不可以看我的意思。他大笑着收回视线,故意挺了挺胸,动作自然地开始洗澡,大有任君采撷的意思。
在水源极度紧缺的时候,两人洗澡速度比平时慢了不少,有了开始的缓冲,两人终于恢复了正常,甚至坐在木桶里聊天,可惜那种暧昧的气息也随之消散。
虽然只有一半的水,但足够唐宁用皂角把自己上下刷一顿了,等浑身清爽地从木桶中出来,再披上一件干净的薄衫,头上的瘙痒就更加明显起来。
他已经两天没洗头了,古代人头发有长,扎的发髻又厚,捂得头发都有点发馊了,这让一向爱洁的唐宁无法忍受。
于是唐宁盯着自己的洗澡水,陷入深深的哲思:大热天三天不洗头与用自己的洗澡水洗头,哪一个更让他难以接受。
此问题直到唐宁睡着了,都没有得到解答。
尽管天气炎热,但是两天都没碰到床铺的唐宁,这一觉睡得十分深沉,睁眼时天已大亮。
谢白筠已经不在床上了,唐宁以为自己睡到了中午,连忙掏出怀表一看,才早上六点半,这时候天都亮的早。
休息了一夜的唐宁神清气爽,看到桌上的帖子,才想起来昨天被伙计打了岔,把这事搞忘了。
伸了个懒腰,唐宁舒服地斜靠在椅背上,懒懒地拿起帖子看起来。
首先入目的就是一笔好字,但是这字太工整了,笔画间虽有力度却没棱角,以字推人,这个姓裴的人应该是个性格特别温和的人。
再看内容,说是早饭后来拜访。唐宁想了想,以前为了赶路,他们都只在客栈住一宿,趁早上天气不太热时赶紧上路。
但是最近赶路实在辛苦,越到后面用水和食物都越来越少,况且这里距离雍州已经很近了,只有五天的路程,离他的入职日期还早,为了大家的身体健康,他们今天可以休息一天。
当然还有个不能说的理由就是,他就要和谢白筠分开了,趁这会还在,相处的时间能多就多。
正想着谢白筠呢,唐宁就觉得自己头发陡然一松,转头一看,原来是谢白筠替他松了发髻。
“做什么呢拆我头发,你不嫌脏我还嫌呢。”唐宁有些恼了。
“不要动。”谢白筠掰回唐宁的脑袋,让他脖子压着椅背,头仰起。一头青丝顺着椅子垂落。
唐宁感觉头皮一阵清凉,一条湿手巾沾着额头,顺着头发,耳边是清凉的水声。
“你哪儿来的水?挺清凉的。”
“你别管哪来的水,反正有水洗头就是了,别动,今天由本世子亲自伺候你,绝对让你这头乌发,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每一根都干干净净。”
谢白筠的心情格外地好,唐宁为了头发难受好几天了,今天他们就要分开,他走之前能让唐宁舒爽一天,之前那些辛苦就十分的值得了。
谢白筠不说,唐宁也不是傻的,稍微想一想,他们这一路就没碰到什么水源,谢白筠也不可能去前面灾情更严重的地方找水源。唯一的办法就是从莲花镇上,别家的井里捞。
但是从昨天伙计说的来看,莲花镇百姓的水也很紧张的,井再多架不住全镇的人都要用,而且镇上的井可不是驿站的深井。
把别人救命用的饮用水拿来洗头,这实在太奢侈,也太昧着良心了。
唐宁猛地站起转身,谢白筠一个不妨,被甩了一脸的水。
“你是不是去镇上别的井里打水了?”
谢白筠毫无贵族风范地用袖子擦擦脸,道:“你知道清晨井水总是比傍晚多的。”
“再怎么多那也是别人救命用的水。再说能多多少,那是井水一夜攒下来,白天太阳那么大,地表水蒸发的快,井水要补充地表水分,根本攒不下什么水。”唐宁急的连现代话都说了出来。
“镇上一共有二十多口井,我每一口井只打一点水,攒起来就多了,而且我看了,井底还没干,我也给了守井人些钱,再说我打都打来了,不用也浪费。”
井水虽然还没见底,但也差不多了,谢白筠作为封建特权阶级,他根本就没有什么体恤百姓的心肠。就像住在东西两院的人,院子里晒满了衣服,她们不关心外面的人是不是只守着一口井喝水,她们只关心今天有没有干净衣服穿。
而谢白筠之所以天没亮就起来,花这么多功夫一口一口地找,慢慢攒起了一桶水,完全就是因为顾忌唐宁的态度。
“你这是自欺欺人!哪怕一小点,也是别人的救命水,也许就是这一点点水,就能让一个人渴死。”唐宁根本不买账,他知道谢白筠有多辛苦,他也很感动,但是这事是原则问题。
谢白筠完全没想到唐宁反应这么激烈,在他看来这一点水,怎么可能就渴死一个人,他觉得唐宁钻了牛角尖,知道自己怎么说也说不通了,只能无奈道:“那我把这桶水再换回去?”
这下,唐宁也愣住了。他傻傻地看着谢白筠,才发现对面的人满身狼狈,昨晚才换上的干净衣服已经蒙了一层灰,嘴唇已经干得起皮了,眼睛里满是血丝,因为唐宁的责怪,本来神采飞扬的脸上显出无奈与挫败。
此时的他,如此沧桑。
谢白筠见唐宁自己也没主意,便默默地拎起水出了门。
唐宁就这样愣愣地看着谢白筠的背影,寂寥地消失在门口,只余下他披散这头发,傻傻地站着。
唐宁猛然意识道,平时与他在一起根本看出年龄差距的谢白筠,其实已经三十一岁了,从十七到三十一,他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都在为了他而付出,而他给他的回报却太少太少了。
这样的谢白筠,这样只为了让他舒服就跑遍了正个莲花镇,即使赶了两天路,也只睡了两个时辰就起来,在黑夜里,在根本不熟悉的莲花镇寻找每一口井,甚至还要和守井人磨嘴皮子。
他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自己。
这样的谢白筠,所有莲花镇的百姓都可以谴责他,惟独他不成。
都是为了自己,他有什么资格去责怪他呢。谢白筠是他喜欢的人,他做错了事,他们应该一起承担才对。
想通了的唐宁猛然追出门去,不顾自己像个疯子一样散着头发,在驿站门口看到谢白筠即将拐出的背影。
“谢白筠!”
谢白筠顿住,怔怔回头,看着唐宁像疯子一样喊:“谢白筠!谢白筠!”
这是唐宁第一次喊他名字,这是谢白筠脑子里首先想到的。
谢白筠没有字,以他的身份,能给他赐字的男性长辈只有皇帝和他的父亲。皇帝不用指望,父亲他早不记得长啥样了。
所以谢白筠没有字,而唐宁对待亲近的人总是喊字,所以为了表示对谢白筠的尊重,他会喊他谢大哥,大哥,世子,却从来没喊过他的名字。
原来他的名字从唐宁的嘴里喊出来是这样的味道,这是谢白筠脑子里随后想到的。
谢白筠想笑,发自内心的。
于是他就这么笑着看唐宁跑到身前,一直笑。
“你笑什么?”唐宁奇怪他刚刚还一副受伤的样子,怎么一转脸就笑成这样。
随即他恍然,摸摸头发,恨恨道:“你敢笑我像疯子一样披着头发在大街上乱喊?”
谢白筠淡笑着让唐宁转过身,一双手温柔地替他拢起长发,青丝绕着手指缠成髻。
唐宁转过身,摸着头上的簪子,看着谢白筠披散着的头发,道:“你这样也挺好看的。”
谢白筠用那种特有的纨绔子弟的口气道:“那是,本世子不管怎样都好看。”
“你这样的都能好看,那我就更不用说了。”唐宁又道。
接着他便在谢白筠微愣的目光中,拔了头上的簪子。
然后唐宁上前拎起水桶,道:“这水都脏了,还能给谁喝啊,不如我们浇给院里的梨树吧。”
话还没说完,桶被人从旁接过,另一只手被牵起,谢白筠侧头笑道:“跟我来。”
两个相貌出色的男子,一白一青,都披散着头发,手牵着手,背影看着却如此和谐。
毫不在乎别人眼色的二人,俱都没注意到,驿站门口,一个身着素色,头戴帏帽的女子,就这么默默地注视着他们,知道他们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郡主。”旁边的侍女小声提醒道。
“进去罢。”女子轻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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