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史记记载:睿帝元年初春,甲子魁斗武斗第三场,逍遥殿第九任殿主南宫灵逝;玉匕首转交逍遥殿弟子风挽云,由其坐顶逍遥殿第十任殿主。世人尊称,芙蓉殿主。
偌大武斗场,春风瑟瑟刺骨,也吹不散弥漫的血腥气息。象征逍遥殿殿主身份的玉匕首被丢掷一旁,温润的微光盖不住冰冷人心的寒。
挽云一身白衣已被黑血侵染,她抱着南宫灵渐渐冰凉的躯体,透出的眼神像一泊死水。五指紧紧与南宫灵一分一分僵硬的手指交缠相握,不愿松开。
为了叫这一声娘,她等了多少年?
整整十三年,她们形同陌生人,却时不刻为那奇妙的母子血缘而相互牵绊……今日,当着天下之人的面,娘终于愿意抛却所有世俗枷锁与她相认!……可是为什么,老天就不能再多给她一点时间!?连让她多叫一声“娘”的机会都不给!?
“殿主,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
墨儿蹲身在挽云身后,眼圈也是红红的。
作为南宫灵座下第一大弟子,她自然深知师父的身体早已腐蚀亏空。却不曾料想,师父会以这样决绝而凄美的方式结束自己的一生……不!以师父的个性,能以最美的姿态告别世人,才是她真正的心愿。
那个终日将自己藏身内殿不愿接触阳光,那个深深为自己身染的肮脏而介怀的美丽女子,在凤舞九天的朝晖中驾鹤西去,宛如凤凰涅槃,洗净铅华之后的她,唯剩洁白如雪。
“殿主,南宫殿主不会愿意看见您现在这幅样子。”
墨儿擦去眼角的泪,她捡起玉匕首,双手捧至挽云眼前,单膝跪地:“南宫世家代代相传的玉匕首,象征着不落人后、女子独尊。南宫殿主既然将它交付与您,便是希望您能继承南宫世家的精神,以女子之躯,独步天下!而不是坐在这里一味的抹泪哭啼,不战而败。”
以女子之躯,独步天下……
挽云扭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墨儿手上晶莹剔透的玉匕首,又低头看看指尖相缠的渐冷的手掌,目光有些呆滞。
呵,笑话,娘都没了,要独步天下又有什么用?
刚过正午,红彤彤的日头竟也生出丝丝凉意。挽云俯身抱住南宫灵,不想让那温暖的温度消失得如此快。
“娘,起风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她抵着南宫灵的额头,自言自语的喃喃,随后抱着南宫灵起身。
“殿主!”
“墨师姐,我想带娘回逍遥殿。”挽云淡淡闭眼,不想再和墨儿多说。干涩的喉头似被尖锐石子刮过,每发出一个字,都火辣辣的疼。
已经流不出眼泪了,这种心灵的干涸,比之肉体的疼痛更让人奔溃。
墨儿一时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殿主返身一步一步离场。单薄的身子在狂风卷卷中稳如磐石,却比摇摇欲坠还要看得人心疼。
宽大衣袖被狂风吹得鼓动翻卷,一块边角粗糙的深紫布块从挽云的袖中飞出,也不知什么,风中打着转儿就要飘走。
空中黑影乍现,一个翻身抓住布块,半空几步飞踏又堵在挽云身前。翰笙不语,伸手将深紫布块递给挽云,一双眸子深深凝视着她的。
这是……
挽云的目光下移,当看到布块那瞬,竟浑身一个激灵——是尹风昨日裁下的那半截衣袖!今早换衣时没舍得丢,也顺便塞了进来。
撕下的衣袖呈不规则的形状,深紫蟒纹其上,仿佛诠释着一个铁血汉子心底最柔软的温情。挽云几乎能回想起他与哥哥如出一辙的神情,一点宠溺,一些心疼。
他道,你拿着,若哪天难过了,拿它擦眼泪。
“哥哥……”
心口一烫,冻伤了心脏宛如被突然注入了一股暖流,将她从一片空白与不知所措里重新拖回这个残酷冰凉的世界。干涸的眼眶刹那间又被泪水漫过,挽云张了张嘴,泪如雨下。
“哭了就好。”
翰笙忽然启口,他抬手,用深紫布块拭去她淌下的泪,很轻,很温柔。
挽云喉头有些哽咽,晃了晃身子就要倒下,赶来的墨儿从她手中接过南宫灵,又顺势将她往翰笙双臂张开的怀中轻轻一。
翰笙愣了愣,随即俯身,顺水舟地将脚发软的挽云纳入怀中。
单薄的身子瘦得令人心惊,翰笙渐渐垂下眉眼,心头说不出的难过。
“够了!”
啪的一声巨响,仲裁席上木案应声破裂。翎云霍然站起,黑色眸子蕴着狂躁与不安!如火一般汹汹燃烧着戾气,射向不远处那对贴身男女。
“翎儿!你这是做什么?”六公主脸色已经变了,想去拉他,却反被他一把甩开!
师叔和云鹤群对视一眼,同时飞身而起,可谁都没有盛怒之下的翎云快,只是一眨眼,他已立于场中!
“滚!”
翎云对翰笙一声冷喝,直接从他怀中抢过挽云,二话不说打横抱起就要离场。
“陛下,这武斗比试……”
主裁官王大人很是为难,硬撑着脸碎步小跑跟着翎云身后问询,一抬眼又被翎云一记眼神给吓得差点当场尿裤子。
“她退出,比试继续。”
“啊?……是!”王大人一愣后立即反应过来,点头哈腰的陪着笑,转身就要宣布。
“等等!”
嘶哑的女声响起,低沉的仿佛历尽沧桑,却又带着突破了万丈重围般的如释重负:“我不要退出。”
翎云的脚步一顿,低首看怀中女子。
挽云恰好抬眼,泪痕还未干透,眼神却亮得如雨后天空。
“你疯了!”
翎云双臂紧紧锁住她,怒吼,“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说什么痴话!朕命令你,必须退出!”
“不落人后,以女子之躯独步天下。”挽云摇头:“我是南宫家的女儿,就不能落跑。”
更何况,她方才才答应了娘,不要放手。
以一个配得上他的女子身份站在他的身侧,而不是以一个半途退战的可笑身份。
“朕、不、允、许!”翎云的眸子几乎都能喷出火来,他死死囚住挽云,不让她有任何可趁之机。“在别的男人面前弱不禁风,当着朕的面又若其事。”他冷笑,丝丝凉气喷在挽云面上:“你倒挺本事的,嗯!?”
挽云被他抱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仰头看他怒气冲冲的脸,似乎嗅到空气中一股酸酸的一股味,心底不由一颤!
“翎云你……是不是吃醋了?”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迫切地想要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什么来。
翎云一僵,眉眼之间阴沉之色更愈,竟放手任挽云从自己怀中跌下!看她一翻身站稳后,他才邪邪抹起唇角,伸指勾起挽云的下颚。
“吃醋?记清楚,投怀送抱的是你,不顾剜心之约也要爱的是你!谁先爱,谁便输,你早就输了,因为朕,根本没有对你动过心……”
翎云的手下移,越过她的领口滑至左胸口停下,“而你的这颗心,只要朕不高兴……”他的五指张开,用力按下,一字一字在她耳侧缓缓道:“朕随时,都可以把它剜出来!”
不远处王大人一个哆嗦,被翎云的狰狞与阴寒吓得低着脑袋双腿直打颤。
挽云眼眸中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下来。
是她太高估自己了吗?这两夜的缠绵,都只是她一厢情愿而已吗?
她嗤笑一声,淡淡摇头。
翎云皱眉:“你笑什么?”
“没什么,突然想起一句老话,‘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说得可真简单啊,做起来可就难多了……”挽云握住翎云按在她心脏上的手,用力将其移开。
“这颗心脏,只要你还没剜,它还在我身体里跳跃,它便是属于我的,谁也不能强迫它改变意愿。”她按着自己的心口,感受着掌心下有力的跳动,目光清亮地看着翎云:“我不会退赛,逍遥殿第十任殿主做的第一件事,决不能是逃跑。”
这番话不是商量,而是笃定。话说完后,挽云也不再看翎云的冰山脸,拍拍掌心扭身做起热身准备来,又是扭脖子又是弯腰压腿的,还不忘招呼一旁双腿打颤的王大人,“让大人久等了,比试继续。”
她说得很随意,好像一切都已尽在掌握。王大人一脸纠结,看看翎云又看看挽云,结结巴巴的:“陛下,这……”
翎云冷眼盯着挽云,半响后长袖一摆板着脸返身入座。
这便算是陛下默许了,王大人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苍天啊!居然有人敢当着天下人的面跟陛下对着干?关键是她还反抗成功了?
用眼神向挽云表达了“崇拜”之情后,王大人直起背脊做了个请的动作,“姑娘先去换一身干净衣服,待换了衣服,比试再继续。”
简单换了一身干净白袍,挽云重返斗场。
翰笙和驽哈铎早已侯在场上,三人相互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随即站成一个三角阵型,静候下一关的守关者出现。
“比试继续,请,极门守关之人入场。”
王大人声音刚落,仲裁席上始终一言不发的长羡公子已经站起,右脚一蹬几步飞踏负手立于三人跟前,木质面具微微抬起,黑衣如墨气势凛然,“第二轮,由我亲自守关。”
欣长的身型,儒雅的气质,面具下一双黑眸如星璀璨……只是一个背影,已让外围万千百姓们看呆了眼,随即为这被誉为天下间最神秘的男子为之倾倒,在场的大婶大姐们雌性荷尔蒙瞬间飙升,开男人们纷纷往前挤,手臂还不忘在空中狂舞:“长羡公子!长羡公子!”
第一关是逍遥殿殿主,第二关是极门门主,第三关是九玄门门主,这第三轮比试的规格简直就是前所未有!百姓们打心底感慨,今日来凑热闹真是来对了!
欢腾的欢呼声中,长羡公子抱胸歪头,谁也不看独看挽云一人,冷然中带点戏谑,淡淡挑衅的意味。
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挽云立即转开头——不是!
师叔皱着眉头碎碎念:“乌鸦头头上场了……”盯着漆黑衣服与精致面具,还有那一身桀骜不驯与傲然,师叔越看越看不爽,桌子一拍扯着喉咙又道:“丫头!一不做二不休,把他面具也给掀了!老夫要看他长一副啥鸟模样!”
鸟模样?
周围众人不由额上三道黑线。
“极门主亲自守关,驽哈铎甚感荣幸,求门主不吝赐教。”驽哈铎半欠身子一拜,率先攻了上去!
北宫男子身型健硕,五大三粗猩猩似的扑向长羡公子,没有任何技巧可言,靠的全是蛮力。
长羡公子长袖一抹一柄精致玉扇滑出,手腕一转间玉扇格格展开,反手一扇,汇聚的内力骤然间将驽哈铎扇开!
“啊”地一声惨叫,驽哈铎捂着心口连番后退,差点没撞上挽云。
翰笙见状,继而挺身而上。不知是畏惧门主威严还是的确身手稍逊,很快也被玉扇扇开,看形势,若不是及时翻身退后,只怕是要被扇出场去!
三位参赛者两位不敌,全场的目光不由自主又集中在挽云身上。有期待,也有担忧。
观赛池上,北宫太子微笑摇扇:“好戏,正式开始。”
这是怎么回事?
挽云回头看了眼捂胸半跪的翰笙,又看向负手而立的长羡公子,黛眉拧起。
“丫头发什么愣啊?快上啊!”师叔见挽云迟迟不动,实在忍不住,手脚乱挥直嚷嚷。
挽云这才回过神来,叹了口气——又能怎么样呢?算了,走一步是一步。
她运气以攻,一口气才刚入喉,身前的驽哈铎眼神一变,冷不防回身就是一掌向挽云打去!
如果说先前他招式拙劣,这一掌可谓集快狠准三大要素于一体!再加诸他与挽云间距离不过一臂,只是一眨眼的事,谁也没有想到他竟会倒戈相向!
翰笙眉梢一跳,抓过挽云就往旁边一,自己运气以接下这一掌。
北宫太子的扇子一顿,眯眼看着场中的即将对掌的两人。
驽哈铎气急败坏,掌心真气瞬间飙升:“谁叫你多管闲事!”
翰笙掌心真气明显不敌驽哈铎,却也镇然以对:“不关你事。”
从被偷袭到被开,一切都是眨眼间的事,始料不及的挽云被甩出的刹那以掌撑地,一旋身拼劲全力返了回来。远处的长羡公子也丢了镇定,几步飞掠往这边赶。
可惜,还是没能赶上。
两人对掌一击!只觉一丈间空气的流动都凝固了,驽哈铎脸上满是势在必得的杀气,轰隆一声响,翰笙身子前倾似是吐了口血,随即后退三步,单膝撑地。
“莫谦然!”
挽云已经顾不上驽哈铎了,飞身向翰笙掠去,眼底尽写愧疚。
当她口中喊出这三个字时,远处奔来的长羡公子脚下一顿,傻眼了。仲裁席上的翎云指尖一颤,六公主懵然站起!
她说……那个人是然儿!?
怎么会!
翰笙背脊一僵,缓缓闭上眼,捂胸的手掌碾成一个拳,握得发抖!
她……怎么会……
“没事?”挽云扶住翰笙,不由分说便去摸他脉搏,一双细眉深深蹙起——他受了内伤,这个驽哈铎下的手真狠!
“你并不善内功,为何还要硬接?”挽云低低而问,指尖微微颤抖。
从看到翰笙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他是莫谦然。虽然他刻意改变了自己的声音,眼部纹路刻意做了伪装,但这天下间只有一个人会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那般深刻,那般复杂,那般……深情。
昨日,她险些毁了碧玉戒!但当看到他恍然大悟后受伤的眼神,她承认,自己再也下不去手。
本以为,砍了他爱妻的手臂,他会和六公主一样对自己有怨气。但是她不曾想,当自己精神奔溃之时,在自己稍有危险之际,他依然会第一时间站在她身侧……
莫谦然,谦然……为什么要这么执着?这份沉甸甸的情感,你让我如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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