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长的曲子慢悠悠的消弭,清越之音愈来愈低,再也听不到声音,屋子里唯有一炉沉香袅袅,沁入心脾。
“这曲子弹得甚是好听,也是应了这曲终人散的景儿。”容大奶奶连连点头:“等着人都到齐了,咱们就可以动手了。”
阮妈妈与方嫂已经将那文班主与小桃红带了回来,容三奶奶的贴身妈妈也没有漏掉,已经被那钱三捉住,刚刚送了回来,一并关在晴雪园的后院柴房,就等着那张稳婆与容三奶奶逃走的丫鬟小梅过来了。
秋华点了点头:“原本以为早两日就能到,可码头上一直不见有消息,今日不到,再不济明日也该到了。”
正说着话,那边有人跑了进来:“姑娘,飞红带着两个人过随云苑来了。”
秋华眼睛一亮站了起来:“可真是太好了。”
春华抿嘴一笑:“说曹操,曹操就到。”见相宜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她补着解释了一句:“飞红原是四妹妹的贴身丫鬟,现儿正在杭州那边替她掌管珍珑坊分号的。”
相宜点了点头,嘉懋这阵子快回来了,让他去刑部将那婆子押过来,这么多人证物证,不怕做不到那心肠歹毒的容三奶奶。
容大奶奶打量了春华一眼,见她鼓着腮帮子站在那里,满脸兴奋,不觉好笑:“是不是想让我带着去主院那边看热闹?”
春华扭了扭身子道:“自然是想去看的,只是觉得不合适。”
容大奶奶点了点头:“可不是,长辈的事儿,哪轮得上你们这些做晚辈的插手?有我跟你大嫂过去便是了,回来再告诉你们。”
秋华微微笑着,叹了一口气:“大伯娘,那我插手的地方可多着呢,岂不是要到一旁躲避着才是?免得祖父说我多管闲事!”
容大奶奶抚掌笑道:“秋华,你人小鬼大,心思够细致了!自己躲在一边,让别人出头,却将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好好好,大伯娘就去替你出头,你们就在这边等着消息便是。我先带张稳婆过去,然后一个个的来,事情不着急一刻儿说清楚,慢慢抖了包袱才有意思。”
相宜站起身来道:“我先回悦华园瞧瞧,看嘉懋回来没有。”
“好,你先去,咱们分开走。”容大奶奶咬了咬牙:“这条毒蛇,今日也该除掉了。”
夕阳照着主院大堂,一片猩红的颜色,门帘上印着依稀的日影,慢慢朝西边偏了过去。打门帘的小丫头见着从容大奶奶带着几个丫鬟跑婆子进来,笑着掀起了门帘:“大奶奶,老太爷老夫人都在。”
容老太爷与容老夫人坐在那里,两人刚刚又为着容三爷争辩了一番,容大爷听人风言风语的说容三爷的不是,本来有心想要好好责备他一番,可父亲尚在,自己开口便是僭越,只能禀告父亲:“三弟敛财过甚,才去一个多月就如此嚣张,詹事府里的人颇有微词。”
容三爷自己敛财倒也罢了,却没得给手下得人留一丝好处,自然有人埋怨,这风言风语多了,总要有些落到外边来,传得远了些,容大爷容二爷都听到了,两人有些着急,只能来寻容老太爷说。
容老太爷听了也是心慌,赶着过主院来,让人去将容三爷叫过来,容老夫人很是不满:“你又要说老三的不是了?他现在可也是当官的人了,怎么还老是像原先那样,只是嫌弃他做得不好,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也该给他留点面子。”
“留面子?”容老太爷气呼呼道:“给他留面子,就是害了他!慈母多败儿,看你养出了个什么样的儿子!”
容老夫人听着又在说老三不是,心中不是滋味,由不得跟容老太爷争辩了起来,这时候门帘一掀,外边走进一大群人,她才赶紧住了嘴:“老大媳妇,你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母亲,今日来了个故旧,不知道母亲可还记得?”容大奶奶指了指身后站着的张稳婆,示意让她走到前边来。
容老夫人望了望张稳婆,眯了眯眼睛:“瞧着仿佛见过,却不记得是谁了。”
张稳婆笑了起来:“老夫人贵人多忘事,怎么还记得起我来。老婆子是江陵城里的稳婆,你们容家好几个少爷小姐都是我接的生。”
“哟,原来是张稳婆,你怎么就来京城了?莫非准备到京城里安家了不成?”容老夫人见着故旧,也是高兴,眉开眼笑,容大奶奶在旁边瞧着,心中暗道婆婆真是不通透,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张稳婆笑着摇了摇头道:“有人请我来京城断一桩多年前的公案,像我们这种没本事的,也只能在江陵城里呆着,哪里比得上长宁侯,皇上器重,又赏宅子又封官儿,我们看得眼热也没法子,谁叫自己没那好命呢!”
容老夫人被张稳婆说得眉开眼笑:“张稳婆可越来越是会说话了!”
容老太爷已经有些疑心,张稳婆不至于是没事跑到府里头来拉家常的罢:“张稳婆,你到京城里来为的是什么事?怎么找到我们长宁侯府了?莫非是要我们出手帮忙?”
张稳婆笑了笑:“倒不是要请长宁侯府帮忙,却是来给长宁侯府帮忙的。”
容老太爷被她这几句话绕得云里雾里,有些摸不清底细,就见旁边走上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太爷,老夫人,我是三年原先的陪嫁丫鬟,叫做小梅。”
“小梅?你不是生病死了?怎么还活着?”容老夫人很是惊奇,外甥女儿抬到容家做贵妾的时候,跟着来了四个陪嫁丫鬟,现儿一个都不在了,全部换了人,唯有两个妈妈还一直跟在身边,听着她说是小梅,容老夫人大吃了一惊,莫非这死人还能还魂?
“老夫人,我并没有病死,却是被三奶奶算计着逃走的。当年三奶奶还是贵妾,想凭着儿子上位,于是算计着想要我给三爷做通房,为他生个儿子,我不愿意,借机会逃脱,后来三奶奶又算计上了小蝉,有了孩子就将她送到府外去生产,她自己在府中假装有了身孕,,小蝉刚刚生了孩子,她便让人将她连夜从那宅子里头赶了出去,后来……”小梅忍着眼泪道:“后来还是我给小蝉收的尸。”
屋子里头一片沉寂,只听到一阵粗重的喘息声,容老太爷坐在大堂的主座上边,目光复杂的看着跪在那里的小梅:“那你这次回来作甚?”
“我不仅想来替小蝉和我讨个公道,也想要揭穿一桩事情。”小梅低着头道:“当年三奶奶在杭州做女儿时便与一个戏子有了私情,那戏子被我们家老爷赶出杭州,三奶奶有了两个月身孕,又不肯服落子汤,故此只能想了个主意,让三爷当了爹。”
“什么?”容老夫人与容老太爷齐齐惊叫了起来:“怎么可能?淑华不是老三的孩子?”
小梅抬起头来,眼神坚定:“千真万确,若我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她嘴角露出了一丝轻蔑的笑容来:“三奶奶当年出去都只让林妈妈跟着,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可毕竟总是会有些蛛丝马迹,她看戏的时候,眼神跟着那戏子转,那可是谁都能看出来的。我与掌管洗衣裳的粗使丫鬟交好,她曾告诉我,我们家姑娘两个月月信未至。”
“好你个奴婢,一派胡言,为了报复主子,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容老夫人气得全身发抖,一只手指着小梅道:“快些来人,将这个胡言乱语的女人打出去!”
容大奶奶笑吟吟道:“母亲,且莫要着急,这边张稳婆还有话要说。”
“张稳婆,你……”容老夫人总算是有些明白,张稳婆今日到这里来是做什么,脸色忽忽的就变了,蜡黄一片。
“老太爷,老夫人,我可以作证,三奶奶当年生的那个小姐,不是三爷的骨肉。”张稳婆一脸认真的望着容老夫人:“老夫人千万不去要不相信,千真万确。”
“你们所说,都是真话?”容老太爷的手不住的发着抖,望着小梅和张稳婆,只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容家的血脉竟然被混淆了?淑华不是老三的血脉?这真真是给了他迎头一击,简直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太爷,我说的可是有根有据,我张稳婆在江陵做了这么久,可是问心无愧。这件事情我当年本来也不想多说,左右是个姨娘的女儿,也没什么太大干系,可好像现在形势不同了,容家成了长宁侯府,老太爷你也成了当今圣上的大舅爷,这血脉可不能混淆。”
张稳婆弯腰将手中拎着的包袱放到地上,从里头拿出了一本发黄的册子:“老太爷,这些年我接生都是有记载的,老太爷可以看看这一页。”
第二十章
夕阳已经完全坠了下去,大堂里有些暗沉沉的,容大奶奶朝身边的金枝吩咐了一声:“赶紧帮着去点上明烛,免得到时候老太爷老夫人看不清楚。”
张稳婆拿着册子眯着眼睛不住的翻,其中有一页折了一个角,她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将册子递给了容老太爷:“那一日在容家接生,首先是给姨娘接生,生的是个小姐,姨娘打赏了我和媳妇每人一个十两的元宝,后来又给贵府的三少奶奶接生,也生了个小姐。”
容老太爷看着那页纸,上边用毛笔歪歪扭扭的画了两个银锭的样子,写了个“拾”字,这本子已经发黄,有些地方还有淬化的迹象,看起来不似伪造。他望了望张稳婆:“这中间有什么古怪不成?”
容老夫人脸上有不以为然的笑容:“淑华与秋华不正是一日生的,这个府里头都知道。”
“我听着丫鬟们议论说,那姨娘进门还不足四个月,我心里头想着,肯定是先头已经怀上了,这才抬进容家的,也没去多问。只不过……”张稳婆笑了笑,望了一眼容老夫人:“听着院子里的丫鬟们都在说七活八不活,才晓得原来这位姨娘是早产,可我瞧着,那胎儿却像是足月生的。”
容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那时候妹妹说自家老三把她女儿肚子弄大了,没得已才将她抬进府里做贵妾,当时合着该是三个月的身孕,后来因着前头那个老三媳妇嫉妒,推了她一把,摔到地上,这才早产,进门确实不足四个月,当时大家还说“七活八不活”,说七个月生的肯定能养大,现在想来……容老夫人额头上忽然就冒了汗。
“老太爷老夫人,我记得清清楚楚,姨娘先头生,那个孩子出生以后,那哭喊声可是劲头足足,个头大小看起来也是足月临盆产出的婴儿无异,后来生的那个一看便知是早产,身子瘦弱不说,便连哭声都有气无力。而且……”张稳婆又从自己袖袋里边摸出了另外一本册子来:“过了几年我还去给贵府接了生。”
容老太爷已经是怒容满面,胸口气得不住起伏:“还有什么事儿?”
张稳婆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边那字道:“这次是给三少奶奶去接生,是个小少爷。只不过是在我们去接生之前,那位姨娘便打发人送来了三百两银票。”
容老太爷的脸涨得通红:“她拿这么多银票给你,是要你做什么?”
张稳婆看着容老太爷的脸色发红,赶紧对旁边站着的丫鬟道:“快些给老太爷倒水过来,揉揉胸口顺顺气儿,可别把老太爷给气着了!”
“你说,你接着说!”容老太爷咬牙切齿的蹦出了几个字:“我听着呢,还能扛得住!”
张稳婆担心的看了容老太爷一眼,这才继续往下边说:“我张稳婆做事可一直讲良心,我怕自己拒绝了那姨娘,她会去找别的稳婆下手,所以先没有去退那张银票,等着给三少奶奶接生以后,我再叫媳妇将银票退给了那姨娘,就说人多不好下手,没能帮她做成那事情,这样才保住了那小少爷一命。只是听说那位小少爷似乎也没熬多久,似乎还只有一个来月便过世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容老太爷的手重重的拍着桌子:“快,快去碧芳苑,将他们都叫过来!”
没想到老三媳妇这样无耻歹毒,先是让老三喜当爹,混淆容家血脉,后来竟然出手害了先头老三媳妇的骨肉嘉琪。那时候府中便有议论,说五少爷这病来得真是蹊跷,一个伤风,竟然就把人给弄没了。当时大夫极力喊冤枉,说他都是拿了寻常的草药开的方子,官府的仵作来验看过,都说那些药里确实没有什么带着毒性的东西,只怕是五少爷人小禁不住,这才撒手走了的。
没想到……竟然是她。
容老太爷的脸憋得通红,只觉得心里头一阵阵的火,不住往上头蹿。容老夫人见他那模样,赶紧安慰他:“老爷,别偏听偏信,指不定就是这群人合伙来骗你的,安柔不是那样的人。”她瞅了一眼容大奶奶与相宜,心里头想着,大房看着三房早就不顺眼了,这婆媳两人正想法子要加害三房呢。
相宜见容老夫人还是偏执得很,也不出声,只是自顾自的坐在那里,反正今日已经撕下了脸,必然会要撕到底。
大堂外边不远处,春华秋华两人带着丫鬟站在那里,眼睛往主院那边瞄了过去,虽然口里说不跟着去大堂看热闹,但哪里管得住自己的心,两人在三岔路口那边的亭子旁边,一边说话一边不住的看着那条小径。
没多时,出现了一群人影,几个婆子抬着一副架子,架子旁边还跟着一个丫鬟,不住的弯下腰去拿帕子给架子上的人擦汗。担架后边,还走着一个穿长衫的男人,正是容三爷,一边走一边还在骂骂咧咧,也不知道在骂些什么。
“那是桃花。”春华眼尖,一下就看清楚那丫鬟的模样:“担架上边难道是三婶娘不成?”
秋华看着那副架子慢慢的往前边走,拐了个弯,消失在绿树丛中,发了一阵怔:“莫非是被三叔打断了腿?”秋华只觉得自己身上发凉,她知道事情发了容三奶奶必然会受到惩罚,可没想到竟然会是这种结局,这难道是因果报应不成?她指使秦二娘害死了自己的弟弟,现在自己也被人害成了这副模样。
“别想那么多,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她做了坏事,自然会受到惩罚。”春华拉了拉秋华:“咱们到亭子里坐着,看看等会有什么结果。”
容三奶奶被人抬到主院,容老夫人见着她那模样,唬了一跳:“老三媳妇,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要被人抬着进来了呢?”
容三爷铁青着脸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容老太爷却懒得管容三奶奶此时是不是断了腿,用力一拍桌子:“老三媳妇,你看看这两个人,你是否认得?”
容三奶奶一抬眼,就见着了故人,不由得有些心虚,将脸转了过去:“我不认识。”
“不认识?”容老太爷喘了一口气:“你现在倒会装不认识了!”
容三爷听着父亲言辞激烈,有些莫名其妙,仔细看了看小梅与张稳婆,吃了一惊:“小梅,你不是得了重病死了?怎么还活着?”
小梅不屑的看了容三爷一眼,心中充满了愤怒,只因着当年她还有几分姿色,容三爷时时想打她的主意,故此容三奶奶才想着要她去做通房,借腹生子为自己固宠,这两个主子,都让她觉得恶心。
“三爷,我可不能死,我死了谁给我与可怜的小蝉伸冤。”小梅冷冷的哼了一声,伸手指了指容三奶奶:“她当年假孕,小蝉有了三爷的骨肉,被送到外头去生产,生了孩子就被扔到破庙里边去,若不是我当年流落在那庙里住着,她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小蝉?”容三爷只觉得脑袋一阵发蒙,全然没有回过神来:“不是说小蝉染了你的病,怕传给别人,也被送到府外去了?”
小梅冷笑了几声,这人真是蠢笨,这么多年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都不明白:“三爷,你实在是只会看女人的身子,不会用脑袋想事情,她做了这么多恶事,你却没一件知晓的,还以为她贤淑温柔,处处给你着想。”
看着容三奶奶躺在担架里,起身都要人扶,小梅觉得心中大快,也不知道她是为何弄成了这样子:“三爷,你那宝贝女儿淑华,可不是你的种!”
“什么?”容三爷忽然就想起今日去西树胡同捉奸的事情来,他瞪着容三奶奶,一双眼睛睁得铜铃大:“贱妇,小梅说的话,是真是假?”
“怎么会是真的?她们都是在陷害我!”容三奶奶撕心裂肺的喊叫了一句,心中有些发颤,这么多年来都只是她在算计别人,今日竟然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淑华不是容三的,若是承认了,淑华只怕会马上被赶出府去,她处尊养优的长大,如何能到外边吃苦?容三奶奶打定了主意,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怎么能就凭小梅与张稳婆几句话,就能将淑华侯府小姐的身份给夺了?
“小梅那时候一心想要爬床,三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心中嫉妒,可又怕旁人说三道四,这才暗暗的将她送了出去,至于小蝉,却是真的得了病,小梅这贱婢,怀恨在心,这才过来颠倒黑白,朝我泼污水。”容三奶奶挣扎着由丫鬟扶着坐了起来,指着张稳婆道:“稳婆这种人,三姑八婆里边的一种,惯会串门走户挑拨是非,给了几个钱就能将黑的说成白的,她的话,也能信?”
“她们的话不能信,就你的话能信?”容三爷怒目而视:“贱妇,贱妇,白白浪费了我这么多年对你的心思!”容三爷的脸上被那钉子划出了长长的一道疤痕,说起话来那道疤便不住的抖动,露出了里边粉色的肉来,让人看了心里有些恐惧。
容三奶奶抬起眼皮子看了容三爷一眼,此时她的心里倒是安稳了,没有抓到文班主,她可以矢口否认,拼着自己一死,也不能让容家知道淑华不是容三爷的血脉。“三爷,你自己有了不举的暗疾,看我因通房的事儿和你吵闹早已不顺眼,又因着我的出身不方便带出去,准备停妻再娶,所以故意收买了这两个人来指证我?”容三奶奶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淑华千真万确便是你的骨肉,我处子之身是交给了你,难道你便不记得了不成?”
第二十一章
大堂上的人听了也是大吃了一惊,容三奶奶与容三爷在一处时,竟然是处子之身?那淑华便千真万确是容家骨血了。
容三爷听了也有些踌躇,十多年前去杭州姨父家赴宴,他与容三奶奶搅到了一处,第二日起来的时候,床单上边有落红,自己是看得清清楚楚的,若是从这一点来说,淑华便确实是他的骨血。
见容三爷顿在那里无话可说,容三奶奶吃力的咧嘴一笑:“淑华究竟是谁的骨肉,你自己最清楚不过,若是你听信了这些人的话,要亲手将自己的骨肉赶出容府,那真是禽兽不如!”
容老夫人听着容三奶奶说得笃定,一时也犯了难,望了望容三奶奶,有又望了望容三爷:“毓儿,淑华究竟是不是你的骨肉,你难道不知道?安柔跟了你的时候是黄花闺女罢?”
容三爷望着对面的容三奶奶,见她满头大汗,眉毛皱到了一处,似乎十分痛苦,不由得想起以前恩爱的时候那些光景来。见容老夫人催问得着急,他点了点头:“安柔跟我的时候,确实是处子之身。”
“你们两个可听得清楚?满嘴胡嘬的在这里拨弄是非,我定要将你们送去京兆尹府衙里边去好好治罪不可,也让旁人知道我们长宁侯府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跑来颠倒黑白的!”容老夫人气呼呼的将桌子拍得震天响:“老爷,快些派长随拿了名剌去京兆府,将这两个人捉了关进牢里去!”
容老太爷瞥了容老夫人一眼,胸口里的气总算是平了些:“夫人,你是担心旁人没热闹好看是不是?即便这张稳婆和小梅说的不是实话,你怎么能敲锣打鼓的将这事儿抖了出去?”
容老夫人听着容老太爷责问,一时脸涨得通红,闭着嘴只是不说话。容老太爷叹了一口气转脸望向张稳婆和小梅:“究竟是谁指使你们过来,红口白牙的诬陷旁人的?”
容三奶奶坐在那里,眼泪涟涟,容三爷毕竟是个糊涂人,有他给自己做证,淑华这容府嫡出的小姐便跑不了,自己□□被容三爷撞破,已经没得好日子过,不如拼着一死,以后容老太爷容老夫人也会感念着她对淑华好一些。再说自己撒手走了,一了百了,即便是抓了文班主过来也无人能当面对质。
她打定了主意,伸出手去,悄悄的从发髻上拔下了那根金簪子,在手指上试了试,有些痛,犹豫了一番,不知道能不能一下将自己的喉咙刺破。
这边张稳婆和小梅面面相觑,没想到事情忽然便峰回路转了。小梅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老太爷,我发誓我说的绝无半句谎言!我将姨娘和林妈妈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这才逃了出去,而且小蝉生了孩子死在外头还是我给她收尸埋了的,还有小燕,也是被姨娘下了哑药给送出去的。”
“小燕?”容三爷听了这个名字仿佛有些触动,多年以前自己那个通房,长得小巧玲珑,嘴巴儿甜得如抹了蜜一般,和她在一处总是觉得舒服。后来说是得了重病被送出去了,从此便再也没有见着她。
“是。”冬梅朝容三爷磕了个响头:“小燕被姨娘下了哑药送出去了,至于在哪里我不知道。”
容三爷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的看着容三奶奶:“你、你、你……竟然这般蛇蝎心肠!小燕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非要如此对待她们!”
“为什么要下哑药,自然是要她不能开口说话,里头究竟有什么秘密,那就要问三弟妹才知道了。”容大奶奶在旁边看了一阵热闹,觉得已经到了自己该说话的时候了,再不开口,恐怕容老夫人就要准备用棍子将张稳婆和小梅轰了出去呢。
听着容大奶奶的话,容老太爷和容老夫人俱是一惊,今日里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他们俩的心就如悬在空中一般,起起落落只是着不了地。“老大媳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容老夫人板起脸来,指着张稳婆与小梅道:“莫非她们便是你买通的?”
“母亲,这两人确实是我找来的,可买通,我却不认。”容大奶奶瞥了张稳婆与小梅一眼,索性点了点头将这事儿承担下来,秋华是个尚未议亲的闺阁幼女,多少也要顾忌着容老太爷容老夫人对她的印象,即便容三奶奶千个万个不好,究竟也轮不到她一个做小辈的来插手管这事儿,而且以容老夫人那糊涂劲儿,指不定还会往外边漏上几句话,谁家还敢来聘了秋华去做儿媳妇?
“老大媳妇,你究竟是何用意?在江陵的时候,你一门心思想要主持家里中馈,总算也让你如愿以偿了,为何还要在这里兴风作浪?”容老夫人望着容大奶奶含笑而立,心中实在恼火:“你莫非一定想要闹得三房不安宁你才开心?”
“婆婆,媳妇可没有半分这样的想法,只是容家的血脉却不能混淆。”容大奶奶跨步向前望着容三爷,见他那张俊脸上划出了一条狰狞的疤痕,看了也着实心里替他不舒服了一回,三弟苏素来以自己这张脸蛋为傲,现在定然有些接受不了这现实。“三弟,你说弟妹跟了你的时候是处子之身,那我便想要你先看看一个人。”
容三爷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容大奶奶:“看谁?”
到这时候还不明白?相宜坐在那里心中只是叹气,果然三叔就跟那丫鬟小梅说的一样,蠢笨之至。她转脸吩咐了金玉一句:“去让他们将几个人都带上来。”
“嘉懋媳妇,你跟着你婆婆到这里头掺和什么?”容老夫人皱着眉头看了相宜一眼,十分不高兴:“还不赶紧去照顾承宣,就别到这里头讨人嫌了。”
相宜浅浅一笑:“祖母,相宜也是苦主,要告三婶娘呢。”
容老太爷的眉头皱成了一团,今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大房是追着三房不放了,就连嘉懋媳妇都来凑热闹:“嘉懋媳妇,你且说,又出了什么事情?”
“汤饼会那日,有人安排了一个婆子,手中端了热油来泼承宣,只是万幸方嫂身手敏捷,这才没让她得手。那热油里,还掺了些别的东西,廊柱上溅着油汤就落了漆,若是承宣沾着了……”相宜说到此处,自己心中都有些忐忑。
“还有这样的事情?”容老太爷张大了嘴巴,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当然有。”嘉懋的声音从大堂外边响起,门帘一掀,他带着几个人走了过来,一个是那日的婆子,另外一个是林妈妈。
“这婆子已经招供,就是这林妈妈去买通她的,听着声音就明白了。”嘉懋指了指两个跪在地上的人,恨恨的望了容三奶奶一眼。
那婆子其实根本就没有听到林妈妈说话,只不过嘉懋觉得好说歹说都要让这桩事情安排到容三奶奶身上。容三奶奶要下黑手,自然是要派她最亲近的人去做,旁人都不会放心,故此赖到林妈妈身上是肯定可行的。
嘉懋对那婆子说,只要她肯指认林妈妈,就将她从轻发落,婆子听了心中略略松了松,连忙答应了下来:“世子爷,是我一时鬼迷心窍,看着银子就接了活,我一定会按着世子爷说的去办,指证那个三奶奶。”
“老太爷,老夫人,我在江湖行走了多年,也知道江湖规矩,不能出卖那买家,只是这次的事实在造孽,竟然让我去害一个甫才出生的婴儿,实在也是丧心病狂。我本就心中不愿意,后来失手被抓,更是后悔万分,故此决计不顾江湖规矩,也得将那买家指认出来。”婆子伸手一指林妈妈:“虽然她是隔着屋子跟我做的买卖,我没见着她的脸,可这声音却是认得出来,正是她跟我去联系的。”
林妈妈白着一张脸,完全不敢相信,哪里是她去与这婆子联系的?她特地找的中间人,多出了些银子,要她去转告这笔买卖,为的就是不被人认出,可没想到这婆子却揪住她不放——难道那中间人的声音跟自己一模一样?
“老太爷,老夫人,根本没这样的事情!”林妈妈全身打颤:“我根本不识得她,这婆子完全在胡言乱语!”
容老太爷盯紧了那婆子,心中犹豫,这人说的是不是真话?若是真的,这老三媳妇可真不能再留在长宁侯府,免得惹来一片血雨腥风。
嘉懋见祖父还在犹豫,心中实在有气,指着林妈妈道:“祖父,你还不明白三婶娘究竟做了多少坏事?你让林妈妈自己说!她助纣为虐,这些年多少事情都是她替三婶娘牵线搭桥,不仅仅是单单对我承宣一个人。”
容三爷忽然想起今日去西树胡同捉奸,看到了林妈妈。他大步走到林妈妈面前,恶狠狠一脚踹了下去:“老虔婆,快说,今日那奸夫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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