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俞仲尧重新将她安置在膝上,说起正事,转移她的心绪,“你真不能再偷懒了,该准备的要着手准备起来。衣物、行囊有贺园的人代为打理,你想想还有没有别的需要带的,这一两日要和沈云荞置办起来。”
章洛扬点头,“是不是很快就要动身了?”
“对。等我和二爷处理完手边的事,就要启程。”他揉了揉她的脸,“你的生辰只能在路上过了,到时候可别难过得哭鼻子。”
“我才不会呢,你就放心吧。你还不是一样?”章洛扬笑了笑,随手拿起他常常把玩的一柄柳叶刀,“你平时总拿着这把小刀做什么?”
俞仲尧给她看自己的手,食指与中指动了动,“这手伤过,有一阵子不大灵便,太医给我针灸过一段时间,让我平日里手多动动。”
“原来是这么回事,现在好了没有?”她敛目看着,将他的手捧在手里。
“好了,却习惯了手里有点儿东西。”俞仲尧想到她的无名指,转而道,“往后找个良医,看看能不能把你的手医好。”
“能医好当然是好,没得治了也没事,反正都习惯了。”章洛扬抚着他的手,心思还在他身上,“以前你的日子特别辛苦吧?”
“不觉得。”他笑着揽住她肩颈,“没有以前的忙碌,以后怎么能照顾你和南烟。”
“还有云荞。”她补充道。
“对,还有你的好姐妹。”
“南烟……”章洛扬的右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她要是特别忌讳这个可怎么办啊?”是真的有些担心。
俞仲尧却没正形,“怕她不愿意你做她的嫂子?”
“什么啊……”章洛扬有点儿没底气,“哪儿就想那么远了?”
“你要是不想那么远,我可就要头疼死了。”他板过她的脸,“先说好了,回京后嫁不嫁我?”
她有点儿不好意思,随口反问:“那……那你回京后会娶我吗?”
俞仲尧倒是爽快,“娶。你嫁不嫁?”
“你说呢?”她跟他打太极。
“我什么都说了,还问你做什么?”俞仲尧咬了咬她的唇,“说,嫁不嫁?”
章洛扬侧了侧头,“娶我很麻烦的,你真的想好了?”
“小东西,我问你呢。”他又咬了她一下。
“可是……”章洛扬费力地思忖着,“要是找到我娘,她特别疼我的话,但是又不答应我嫁给你……那可就难办了。”
“闭嘴。”俞仲尧拍了拍她的额头,以吻封唇。这不是个好话题,暂时放弃跟她讨论。心里却道:不同意?谁不同意都没用。
**
孟滟堂面前堆积着密信公文,他坐在那儿,满脸不耐烦,一面心猿意马地看信,一面问简西禾:“章大小姐痊愈了没有?”
“已经痊愈。”简西禾道,“方才去了俞三爷房里。”
“……”孟滟堂嘴角抽了抽,把信拍在桌面,“什么日子这是!”皱着眉在房里踱步,又恼火地道,“真恨不得把顺昌伯扒了皮!”
简西禾只是笑,不知道他这都是哪儿跟哪儿。
孟滟堂这几日实在是不好过得很。听说章洛扬病了,特别想去看看她,可又清楚,她是厌烦自己的,去了只能让她平添纷扰,有害无益。只好忍着,默默地看着俞仲尧得空就去看望她。她终于痊愈了,却是即刻去了俞仲尧房里。
看看人家的日子,怎么想都是那么顺心。再看看自己……
他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真是一脑门子火气。
“要是这样不快,不如就跟俞三爷他们分开走吧?”简西禾建议道,“你可以跟在后面。”
“凭什么?”孟滟堂斜睨他一眼,“我连远远地跟着看着她都不行了?”
“……你高兴就好。怎么都行。”
“再说了,什么叫我跟在后面?”孟滟堂琢磨着,“你要跟他们一起走,是方便照顾谁吧?”
简西禾不理他。
孟滟堂笑了笑,“你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儿去,这算是跟我同病相怜吧?”
“不算。”简西禾摇头,“差得远了。”
“这倒也是。”孟滟堂并不能确定简西禾认准了沈云荞,谁都看不出他的心意,平日只是觉得他对沈云荞多了一点儿关心而已。而且,沈云荞那个没心没肺的丫头,现在并没意中人。
“这一个个的,谁都比我顺心。”孟滟堂沮丧地落座。
有侍卫进门来,笑道:“属下昨日出去了,得知此地有几个身在青楼但是才艺出众的女子,晚上要不要她们过来给您弹琴唱曲开解心绪?”
“卖艺不卖身的?”孟滟堂问道。
“是。”
“那就带过来。”
简西禾瞥了孟滟堂一眼。
孟滟堂坏笑了一下,“简先生晚上陪着我找找乐子。”
简西禾皱眉。
孟滟堂笑出来,“我就是上吊跳井,也没人在乎。你简先生却是不一样。”能拉个人下水,也是件乐事。
“我有什么不一样?”简西禾眉宇舒展开来,“一定陪着二爷排遣心绪。”
“那就行。”孟滟堂吩咐侍卫,“去知会我们俞三爷一声,好生安排,他总不能拦着我寻欢作乐。”
破罐子破摔了。
**
俞仲尧听阿行说了孟滟堂的意图,无所谓地笑了笑,说只管随他去。
孟滟堂亲自选了一个花厅,命人将门窗卸掉,喝酒、赏月都不耽误。
卖艺不卖身的青楼女子,大多性情鲜明独特。
孟滟堂只是想找个能喝酒的女子作陪,于是酒量最佳的冷美人坐到了他近前。
简西禾与一个棋艺颇佳的女子相对,对弈、喝酒、闲谈。
余下的三个女子轮番弹琴筝、唱曲助兴,孟滟堂和简西禾的部分心腹在一旁作陪,权当启程之前放松一下,推杯换盏。
简西禾时不时地看孟滟堂一眼,见那冷美人虽然吝啬笑容,倒是有问必答,与孟滟堂聊得还算不错。孟滟堂呢,酒是一杯接一杯,脸上一直挂着笑,很是惬意地样子。
孟滟堂自是有些难能可贵的优点。除去在死对头面前,平日里待人很是随意、和气,相处得熟稔之后,毫不掩饰真性情,心里话从不隐瞒。
而对女子,上赶着往他跟前凑的比比皆是,他不接受,但是不会伤人,是让人即便希望落空,还是会感激牵挂他的那种做派——这一点,简西禾其实也说不好是对是错,正如俞仲尧那种绝情伤人的做派,也无从判断对错一样。
孟滟堂对女子是温文有礼的做派,处处不留情,其实也是处处留情,很多时候很多女子并不能真正死心,免不得生出些是非。
俞仲尧那厮,对别人有多绝情,对自己在意的人,就能有多深情——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女子因爱生恨之后,才会千方百计地报复他。
总而言之,谁的日子都不得消停。
这两个亦正亦邪的人,在这方面,是非计较颇多。一旦认准了哪个女子,要付出太多——时时刻刻是是非非都要站在风口浪尖上,陪在他们身边的人,需要他们费足心思护着。
他简西禾的日子……还算不错了,起码没那些麻烦,清清静静的。
孟滟堂今日刻意买醉,喝得太多。
简西禾见他一双眼越来越亮,笑意越来越深,吩咐人们各自散了。
孟滟堂是那样的,醉得越深,精气神看起来越足,不熟悉的人根本看不出来。等到曲终人散时,才会原形毕露。
事实正是如此——
花厅里静下来的时候,孟滟堂便伏在了桌案上,过了一会儿,摇摇晃晃站起来,“都走了,也该睡了。”
简西禾走过去,“我送你回房。”
“嗯。”孟滟堂趔趄着出门,走在甬道上的时候,被风一吹,酒意全涌了上来,到路旁扶着一棵树打晃。
“图什么呢?”简西禾无法认可这种买醉的情形,就像始终觉得俞仲尧是个醉鬼实在是匪夷所思。
“图什么?”孟滟堂慢吞吞地道,“酒有酒的好处。看谁不顺眼了,喝一口烈酒,心里就能好过点儿。没办法克制情绪了,多喝点儿酒,心绪就能有所缓和。”他转头看着简西禾,笑,“这大抵就是俞仲尧嗜酒的缘故。这一点,我应该比谁都明白——那种日子,我也过了一段。当然,这是能够克制自己的人喝酒的好处。别人可能不行,大多数人都不行,喝多了酒会误事。俞仲尧那只狐狸精,喝得越多越清醒,也真是邪了,这天下居然被一个酒鬼统治了这些年,并且还是国泰民安……”
简西禾失笑,耐心地站在一旁聆听。
“我要不是一脑门子火气,也不会喝这么多酒。”
简西禾道:“方才我看你倒是挺高兴的。”
“高兴?”孟滟堂瞪了他一眼,“我想什么不是什么,换了你你能高兴得起来?”
“那就是强颜欢笑了?”简西禾说着,听得身后有脚步声,似是沈云荞。他回头看去,果然。
沈云荞是刚回来,走向这儿的时候,便听到了孟滟堂的话,满心笑意。此刻见简西禾发现了自己,示意他不要出声。看到变成醉枣的孟滟堂,可不是常有的事。
简西禾笑了笑,随她去。
孟滟堂已道:“可不就是强颜欢笑。那个冷美人儿其实真不大讨喜,好像我欠她八万两银子似的。可是有什么法子?是我吃饱了撑的让她陪我喝酒的。已然来了,总不能也跟她似的冷着脸吧?这世道女子都活得不容易。”
沈云荞抿唇微笑。倒是没想到,孟滟堂骨子里竟是个怜香惜玉的。
“唉——”孟滟堂扶着树,低头看着树下的花花草草,“自己都要愁死气死了,还跟她赔着笑脸。真贱!”
沈云荞差点儿笑出声来。
“也是活该。”孟滟堂继续数落自己,“你说多少年了,往我身边凑的女子不少吧?我哪一个都不要,那会儿是觉着,就算是天仙嫁给我也不行,我吉凶难料,犯不上让人日后陪着我遭殃。再说也是真没遇到合眼的。一个个都是要多温柔有多温柔,要多贤淑有多贤淑,在我面前乖顺的跟小猫儿似的,转头对着别人就是心思歹毒,龌龊得很。我就不明白了,这人怎么能两面三刀地活着呢?她们当我不知道,可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懒得数落她们罢了,有些的确是有点儿过人的才艺,就留在身边解解闷儿,不少人就是因为这个,误以为我偶尔好色。那帮混账!我碰过谁啊?哪一个我不是好生对待又给了妥当的去处?现在好了,遇到克星了。我真没见过那么乖那么善良的女孩子——那是她骨子里的性情,可遇不可求,还长得那么好看,唉……太好看了。”
沈云荞走近一些,与简西禾相视一笑,两人保持沉默,聆听孟滟堂絮叨下去。
“我是打一开始就错了,打一开始就不该因为俞仲尧的缘故起疑心、胡说八道。我是无心,可她误会了。该,我这是自找的。”孟滟堂摇了摇头,“但是平心而论,俞仲尧对她是真不错,我争不过。她那种性情,认准了谁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了。都明白,可这心里是真难受……”
沈云荞的笑意散去,有点儿同情他了。
“可是她那个好姐妹沈云荞不一样。”孟滟堂忽然道。
沈云荞和简西禾都是一愣。后者预感不妙,摆手示意沈云荞回房。
沈云荞不理,还是站在那儿。
“那个女孩子,照我看的话,虽然看起来不拘小节,可心里有懦弱的一面——对她不能心急,得让她自己品,慢慢斟酌。别说拿不定主意,就算是她有了意中人,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会承认。高进那个混账应该就是有点儿心急了,弄得她一天到晚躲着她——我是看出来了。你要是对她有心,可要记着细水长流,别还八字没一撇就把她吓跑。”
“行了行了。”简西禾没办法让沈云荞离开,却能把孟滟堂带回房,半是搀扶半是钳制地把人弄走了。
沈云荞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
“我懦弱……我懦弱?!”回房的时候,她指着自己的鼻子嘀咕,“可真是喝多了!”
**
章洛扬还在俞仲尧的书房。
晚饭时,他不让她走,她只好与他一起用饭。
贺园的人准备了片皮乳猪、烤鹿脯,他亲手给她把葱段、酱、瓜条、肉裹在薄饼里,哄着她吃了不少。
章洛扬心想,幸亏没几日就要启程,不然照他这个法子,自己恐怕会被喂得胖乎乎。
饭后,俞仲尧把一本账册拿给她,让她坐在桌案后的太师椅上,“你看看。”
“不是要我合账吧?”章洛扬看了一页就把账册合上,很抵触的样子。她只会心算,从没有看账合账的经历。
俞仲尧微笑,“不是。放心。”
章洛扬这才放下心来,重新翻看。
账册里记载着三所宅院、五间铺子和两个庄子每年的进项:宅院赁出去了,铺子和庄子的收入都很可喜,最要紧的是,铺子里有一家四通银号——这银号是在不少地方开了分号的。
“可是,要我看这个做什么呢?”章洛扬不明所以。
俞仲尧解释道:“这是顺昌伯早就该交给你的产业。在他离京之后,我命人查了查,现在他手里的产业只剩了这些。”
章洛扬抬头看他。这意思是,她回京之后就有自己的产业了么?
“今日我让人去了寺里一趟,顺昌伯已经答应,明日保人跟着过去一趟,立个文书字据就行。我先派人帮你打理着,回京之后,你再亲力亲为。”
什么都帮她想到了。
之后,俞仲尧又道:“这本就是你该得的——不要小看你娘,她是经商的好手,嫁给顺昌伯的时候,妆奁丰厚。”
“是吗?”章洛扬惊讶,她居然并不知道这些。
俞仲尧笃定地点头,“奶娘没敢告诉你,应该是忌惮顺昌伯和大夫人重惩。而我这几年在追查与风溪相关诸事的时候,手下顺道查了查你娘出嫁之前一些事,得知她最早是在江南经营买卖,身边有能人相助,三两年便赚得盆满钵满。那个经商有道之人,是个女子,但是无从查证她是你娘什么人,亲人、丫鬟都有可能。她在你娘出嫁之前就销声匿迹。”语声顿了顿,他只说要紧的,“我要告诉你一些事,你听了别动怒,好么?”
“嗯,你说。”
“顺昌伯府在你娘进门之前,入不敷出。”俞仲尧的手落在她肩头,带着安抚之意,“你祖父一生清廉,祖业又不多,这情形在官宦门第并不少见。你父母到底为了什么缘故和离,或者说你娘到底是为何放下一切都要离开京城,这是个谜团,兴许只有他们或是你娘知道。我懒得询问顺昌伯,与其听他似是而非的话,便不如问你娘。总而言之,你娘抛下了一切,离开了顺昌伯府,手里产业也就此全交给了顺昌伯。你祖父祖母应该并不知道这些事——顺昌伯府也是近年来才显得阔绰富足。所以我才说,这本就是你应得的。便是再不济,我想你娘在离开的时候,应该也只是让顺昌伯代替你打理这些产业,等到你长大成人,要将这些交给你。”他语声顿了顿,手抚着她颈部,“只是没想到,顺昌伯夫妇将这些霸在手里,应该是没有交给你的打算。”
“……”章洛扬嘴角翕翕,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生气么?当然生气了。顺昌伯在她心里已经够不堪了,却没想到,她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洛扬,别生气。”俞仲尧安抚着她,“我是照常理推断,日后还需你问问你娘,只有她能给你最可信的解释——这也是我拖到现在才告诉你的原因。我总希望事情查得清清楚楚再给你个交代,但是现在的情形你也知道,时间不够。”
“嗯。”她轻声应着,之后站起身来,投入到他怀里,“不管怎样,你都要帮我找到我娘,好不好?”第一次,她对他提出要求。因为太多的问题,都需要母亲回答。俞仲尧说的对,如果询问顺昌伯,那个人一定会闪烁其词甚至诋毁母亲,全无必要。
“一定。”
她勾住他颈子,抬眼看着他,“要是没有你前前后后这些举措,我一直以为,我跟章家就是那样了,他们待我的确不仁,可我也是太不争气,说不上谁对谁错,往后相安无事或是形同陌路都无妨。到眼下我才明白,我那么想是不对的。我不是说就此觉得自己占了理有资格有底气恨他们了,只是清楚,不需要总责怪自己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了。最起码,这些年是我娘手里的产业养活了章家,他们要是有一点儿良知,对我娘有一点儿感激,也不该让我过得捉襟见肘,要自己做绣活卖到绣铺里换取银钱。”
“这么想就对了。”他了解,她对自己总是有着太多的否定,总是在得到什么的时候心生忐忑,是章家让她变成这样的。他不求她能变得多坚强,只希望她认可自己。今日这算是无心插柳,倒是真没料到她可以打开一个心结。
她对着他绽放出笑容,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唇,“不让我感谢也没用,我还是要谢谢你。”
俞仲尧打心底笑出来,将她拥在怀里,下巴抵着她额头,“真要感谢,就相信自己,不输任何人。”
“嗯,我会尽力的。”她语声轻快,满足的闭上眼睛,深深呼吸。这也是云荞一直以来希望她做到的。
她希望可以像寻常女孩那样生活,摒弃阴影,再不看低自己。既是为自己,也是为了关心自己的他们。
过了一会儿,章洛扬想到了眼前事,“珊瑚、芙蓉是不是不能随我们走?”
“对。她们几日后回燕京,便是有心随行,在路上也会吃不少苦头。沈云荞身边的连翘落翘倒是能够相随,一路上能帮你们料理些小事。”俞仲尧知道,她们主仆三个很是投缘,温声宽慰,“迟早还会再聚首。”
她当然明白,可心里到底是有些不舍,便要回房去,“怪不得她们这两天有点儿没精打采的,我要回去跟她们说说话。”
俞仲尧却抱着她不撒手,“你回去了,我就没人理了。”
章洛扬失笑,亏得他好意思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
两个人嬉闹了一阵子,俞仲尧见天色不早了,这才让她喝杯茶定定神,“明日早点儿过来?”
章洛扬绯红着脸颊,嘟着嘴整了整发髻和有些凌乱的衣衫,心说才不,他是越来越不安分了,真不是她能招架的。
俞仲尧抚了抚她鬓角,“路上你想有事没事腻在一起都不行。”
“谁要跟你腻在一起?”章洛扬小口小口地喝完一杯茶,放下茶盏,“我回去了。你早点儿歇息。睡不着也要养养神,别整夜忙公务。”
“嗯。”他应着声,却握住她的手,不松开。
“松手啊。”她斜睇着他。
目光流转,宜嗔宜喜,煞是可人。
“舍不得。”他摩挲着她手背上的肌肤,“要不然,我们先在这儿成亲拜堂再启程?”
章洛扬又气又笑,“怎么好意思说这种没脑子的话的?”
他就笑,捧住她的脸,在她眉心轻轻一吻,“我让阿行送你回房。”
“嗯,那我走了。”她抬手摸了摸他脸颊,见他满眼的不舍,又补一句,“明早我做早饭给你吃。”
他颔首一笑,这才唤阿行进来,吩咐送她回房。
这晚,章洛扬让珊瑚、芙蓉睡在寝室临窗的大炕上,方便与她们多说说话。
珊瑚由衷地道:“小姐,等您回京之后,要是得空,可千万要去三爷府里看看我们。对了,还有小樱桃呢,我们回去之后,会尽心照看她,您别担心。”
芙蓉附和道:“是啊,小姐就算把我们忘了,看在樱桃的情分上,也会尽早去俞府看看的。”
“净胡说。”章洛扬笑道,“我怎么会忘了你们呢?来日要是回到京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你们。”
珊瑚、芙蓉满心笑意,想着便是真忘了也没关系的,反正小姐是一定会嫁给三爷的。
章洛扬心里则在盘算着,等临别的时候,要记得给两个丫鬟留下些银钱,一来是让她们手头宽裕些,二来照顾樱桃的时候也能用作不时之需。
三个人对未来憧憬多多,也是因此,离愁倒是消散了大半,氛围轻快愉悦。
章洛扬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但是睡得很安稳,一夜无梦。惦记着昨日说过的话,她去了贺园的厨房。
没想到,沈云荞也在,正在专心致志地包饺子。
章洛扬讶然,“这可真是稀奇事。你一个手不灵便,想吃就告诉我啊。”
沈云荞见到她,得意的一笑,“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这两日我每日都会做点儿饺子,没你做得好,但是自己吃着觉得还不错。今天想做好了给你送去尝尝呢。但是你这个人好没意思——等会儿吃饺子就不算是惊喜了。”
章洛扬笑道:“怎么不是惊喜?我过来也是想自己做点儿吃的。”
“那可别忘了三爷啊。”沈云荞提醒道。
章洛扬胡乱地点头。本来就是来给他做饭吃的。
沈云荞慢悠悠地包饺子,章洛扬则做了蟹黄包、肉末烧饼、鱼片粥,特地多做了一些,又从厨房本就准备好的酱菜中选了甜合锦、酱桃仁、什香菜、酱小椒,让珊瑚、芙蓉一起吃一点儿。
贺园的丫鬟将早膳送走的时候,沈云荞亲手包的饺子也出锅了。
章洛扬喜滋滋的将笊篱接到手里,“像你那样是不行的,有的饺子破了不是你没包好,是你捞饺子的时候弄破的,要这样。”
沈云荞认真地看着,还抱怨,“不早说。”
随后,两个人自然去了沈云荞房里,一面吃饺子一面说话。
沈云荞把昨晚看到孟滟堂喝醉的事情说了,一脸的啼笑皆非,“居然说我懦弱,呸呸呸,这不是胡说八道么?”
“但是……”章洛扬一手托腮,“他说的好像真有点儿道理。你真就是有点儿怕人跟你说这些似的,尤其不能挑明,一挑明你就恨不得要跑……”
“去你的!”沈云荞捏了捏她的鼻子,“闭嘴!吃饺子!”又把一碗汤送到好友手边,“汤也要喝,特地给你炖的。”
“好啊。”章洛扬笑着点头,过了一会儿才又小声道,“反正你是得好好儿想想了,别让人们都这么以为。”
沈云荞沉默片刻,“其实,二爷那些话不能当做醉话——我知道。他那种人,烂醉如泥也不会说没边际的话,我不会不当回事的。”
“那就好。”章洛扬不再说话,专心吃饺子、喝汤,末了由衷地道,“这是我吃得最高兴的一餐早饭,特别好吃。”
“是吧?”沈云荞神采飞扬,“唉,真不容易,难得我也能照顾你一回。”
“你一直都在照顾我啊。”漱口之后,章洛扬歪在临窗的大炕上,把珊瑚、芙蓉的事情说了,“我想拿出几十两银子给她们。”她们私底下是合伙过日子的人,有较大的开销,必须要知会对方。
“是该如此。”沈云荞双手赞成,“那两个丫头待你是真不错,小樱桃也是如此,都是打心底盼着你好。想给多少给多少。”
“你最大方了。”章洛扬侧过身去,枕着沈云荞的腿,“还有啊……”她迟疑了一下,把俞仲尧昨日说的关于母亲嫁妆的事情如实相告。
“这是好事啊。”这是沈云荞的第一反应,“不管怎样,你回京之后都有了傍身的产业,记得把字据收好。”之后,她才开始分析个中原由,忍不住数落起顺昌伯来,“你说他算是个什么东西吧?这些事,奶娘也没对我提过一字半句,想来是他们两个吩咐的缘故,又或者是提及此事的人都没个好下场,才使得奶娘都三缄其口。罢了,眼下不说这些,等咱们回到京城再跟他算总账。说到底,只有你娘露面指正他,才是理所当然,不然还不是由着他信口胡说狡辩。”
“这些我都明白。”章洛扬摇了摇沈云荞的手,“你别生气才是。再有,我们要是回到京城,怎么打理那些产业,就全靠你了。我可是一窍不通。”
沈云荞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这些三爷要是撒手不管的话,我自然要帮你打理。到时候别忘了借我一笔银子,让我开个铺子什么的。”
“说什么借啊?要是没你带我出来,我现在不定怎么样了——本来就是你的,想用只管用。”
“小傻瓜,对别人可不准这么大方。”沈云荞一本正经地道,“不然我会吃醋的。”
章洛扬笑起来,“那还用说?”
随后,两女孩细细盘算了一番,让连翘、落翘去外面买回了一些平日必备的东西,将小箱子又精简了一番,做好了随时可以启程的准备。
忙完这些,章洛扬才去了俞仲尧房里。
进门时,俞仲尧似是在忙着雕篆一块玉石,见她进门,便匆匆收了起来。
章洛扬也没在意,先给他沏了一杯热茶,之后听他说要写几封信,便乖乖地磨墨。
俞仲尧一面写信,一面告诉她做生意需要知晓的事情,是考虑到她以后总能用得着。
章洛扬先是洗耳恭听,悉心记下,随后却是不解:“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的?”眼神很是钦佩、崇拜。她真不觉得他可以有那么多的精力去精通那么多事情的门道。
俞仲尧笑起来,“我做官之前,正经的事一样都懒得学,净学这些旁门左道了。现在不需亲力亲为,只能念经给你听。”
她很诚实地道:“但是应该很有用,不是那些不着边际的话,都是经验之谈,够我消化很久了。”
“什么叫应该很有用?”俞仲尧把应该二字咬得有点儿重,有些不满。想当初,他做生意也是做得有声有色。
章洛扬失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相处越久,越会觉得他偶尔像个大孩子似的,特别可爱。
**
启程前一日,高进邀沈云荞去外面转转,并且跟她明说了:别带随从。
沈云荞一直被孟滟堂那一番话扰得心神不宁,怀疑是真的不了解自己。孟滟堂所指的她的懦弱,应该就是她的种种逃避。
她不愿意承认,索性爽快答应了高进。
行程在即,她也想对他有个明确的说法,不想带着一份无从摆脱的困扰上路。
如果结果于他是可喜的,那么来日相互帮衬扶持都是理所应当的。
如果结果于他是不好的,那么他可以另作打算。他完全可以抽身离开,与她就此山长水阔不复见——没了他这个头领,锦衣卫也会对俞仲尧唯命是从,这是傻子都看得出的事。
他要是回到京城,对前程只有益处。
是的,她这样的为他着想的时候,是出于一己私念,是上不得台面的。但是有什么法子呢?她就是这样的人,自己好过一些了,才会去顾及别人。说到底,要是别人总是重于她自己,她不知道早死在哪一年的哪个地方了。
要她无私、宽仁的对待任何人,除去洛扬,她都办不到。
而今日让她头疼的问题是:怎样能在短短时间内断定自己对他有意或是无意。
骑马溜一圈就能知道?怎么可能呢?
那么,她要做点儿什么才能证明呢?
沈云荞冥思苦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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