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内还有些微凉,凌深偏头看看右手边那柜子,又低头瞅了两眼脚边的火盆,犹豫了会,终于还是不舍地走了过去。
到了柜前,凌深照着于狁的提示,取了第二排第三卷的羊皮纸出来。这卷羊皮纸显然有点年代了,看起来泛黄不说,边边角角都有些磨损,但这并不影响里面的内容。
凌深将羊皮纸摊开,光是第一行的字就足够他猜到里面的内容了,不过他还是静下心看了起来。他这一看时间花得时间有点儿长,外头的侍卫拿着炭火进来又出去了,他还在看。
于狁单脚屈膝盘腿坐在毯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炭火,片刻,对面终于有了点动静。
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于狁闻声抬头,便见凌深垂下手中的羊皮纸,扭头问他:“侯月滨陷害你,就因为你老头把他老头给砍了?”
于狁点点头,一本正经道:“虽然语言粗俗了点,但大意是对的,不过还要加个理由,他觉得他爹是被冤枉的,而我爹是陷害他的元凶。”
凌深恍然:“所以他的报复手段也是陷害,甚至双手都不沾血?倒是很会做人么。”
于狁刚准备点头赞同凌深的说法,岂料这人又是一怔,挪了身子猛然凑到他眼前,又拉直了羊皮纸展示给他看。
“那这上面白纸黑字写着证据确凿,都是唬人的?”
“自然是事实。”于狁顺着瞥了眼羊皮纸,却在瞥见字里行间那个“董”字时晃了下神。
“嗯?”
“瞿义里通外敌铁证如山,怕是侯月滨并不知晓全部事情,后来又被带他逃走的那‘董’姓老头骗了,才会误以为他爹是被冤枉的……”
“还是被你……嗯,爹害死的。”凌深一副了然地下了总结,末了收起羊皮纸,又问,“你说的那‘董’姓老头便是之前那个奸细?”
于狁点了点头。
凌深歪着脑袋,在记忆中搜索了半天一直跟在侯月滨身边的老头,却始终没什么印象,果然是没见过的人吧。
“那这人难道也要交给皇帝?”对把侯月滨这人交给皇帝,凌深至今还耿耿于怀,更别提一个素未蒙面的奸细,按他的性子,这种人便该直接宰了。
凌深放好羊皮纸,便斜倚着矮桌坐在一边,好整以暇地等着于狁的回答。
片刻,于狁终于给了回答,也万幸这回答并非如凌深所想那般。
于狁并未打算将这人带回上京,只等录了口供,便可斩首示众了。而至于口供的事儿,侯月滨想通了,口供便有两份,若他执迷不悟,也不过少一分口供罢了,反正他们从未打算拿出份真的。
又过了两日,于狁公布了两份口供,一份侯月滨的,一份则是捏造的‘董’姓老头的。两份口供一出来,全军上下一片哗然,或许他们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本是来监督军情的人,反倒成了泄漏情报的,更甚者监军事身边的老人竟是个埋伏了二十多年奸细。
又过了三日,那‘董’姓老头被推出去斩了。
行刑时侯月滨在一旁观刑,这是他自己要求的,于狁也同意了。凌深原以为会看到那个病夫有别样的表情,但没想那个人至始至终都表现的极其平静,丝毫没有最亲近的人被斩首,或可能是害死父亲的元凶终于要死了的矛盾感,他只是淡淡地看着,仿佛看着一个全不认识的人行刑。
就在昨日,得知自己即将被行刑的那一刻,这“董”姓老头终于说出了当年的事。
其实他本是夏国人,一直跟随在翁岩嶙身边,后来他被派遣到南梁边关,潜伏于当时的边关军中,后机缘巧合,结识了当时还未当上守城将领的瞿义。他在翁岩嶙身边待得久了,军中那些弯弯绕绕的他门儿清着呢。于是花了几年的时间,帮着瞿义爬上守城将领这位置,也因此事,瞿义可谓将他当成了再生父母,就差没把他供起来了。
到了这时候,他的计划也算完成了一半。
后夏国与南梁开战,他旁敲侧击,诱使瞿义主动当了奸细,不断给夏军传递消息。这也使得后来战局一边倒,南梁一直被逼至湘川,才想起要先处理内部问题。
不过战事都到这地步了,这人也实在想不出南梁还有什么翻盘的机会。
他当时想得极好,瞿义当了替罪羊,他便可以逍遥法外。事实上他的确躲过了一劫,还带着瞿义的儿子——当年仅有十二岁的瞿子钦一起逃的,当时他的确没多想,直到听闻夏军战败,南梁军进驻千和城,他这才想起手边那孩子还有什么作用。
这么多年,他时时想着要让瞿子钦替他复仇,顺便在可能发动的战争中,做当年他父亲干过的事儿。只可惜当年在逃亡中,年幼的瞿子钦得了场重病,久治不愈,致使病根深种,虽习了几套拳法,却无力上战场杀敌。不过这样并没有打消他复仇的念头,便怂恿已经成为中郎将的瞿子钦导演了一出常胜将军里通外敌的戏码,成功将仇敌之子赶出了军队,甚至赶出了南梁。
所有的一切都很顺利,他唯独没算到被赶走的人竟然还会回来。
就在那“董”姓老头道出这些后,那张满是褶皱又伤痕累累的脸上露出了惨淡的笑,他道:“我终于还是输了。”
听到此话,于狁虽没什么反应,凌深站在一边,却想替他家不会爆粗口的这位说一句:放屁,打从一开始人家就不认识他,压根就他一个人在角落里自娱自乐还开心得要死。
不过这些事于狁并没有全部公开,挑了其中一些,又将所有过程合理化后,才将之公之于众。
而知道事实的,除了于狁、凌深,自然还有赵云洲,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人也听到了全部,便是当时被带至刑房外的侯月滨。
听闻这一切,这本就病怏怏的人变得更是沉默,除了按要求写了一纸口供,自己要求观刑,就再无其他反应了。
斩杀了奸细后,所有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了。
溯北冬季严寒,一旦下雪极易封道,趁着今年十二月的雪还未下下来,于狁不日便率镇北军归朝,启程日期就定在两日后。
于狁跟凌深说了这事儿,奇怪地是却从这人脸上看出了兴奋的神情,他犹自疑惑,甚至还以为这人会跟着他一起去上京。不过面前这人话锋一转,竟是决定独自回青峰寨去。
“那沈奇呢?”于狁拧着眉,努力忽略心底那一抹失落,一本正经地问道。
“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在军队呢?自然是让他留下来照顾你呗。”凌深冲他眨眨眼,“你看他家政技能满点,照顾人的事他最拿手了。”
于狁不懂什么家政什么技能满点,不过忽略这些,约莫就是沈奇很能干,他是特意留给他给他使唤的……嗯,大概就是这意思吧。
因这句,于狁心中方才那抹失落稍稍缓和了点,不过这并不表示他就接受这理由了,一看就是忽悠他来着。
他猛地伸手揪住面前这人的领子,眯起眼睛,倏然变得锐利的眸子死死盯着凌深,企图在他脸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你有什么阴谋?”
“哈?我能有什么阴谋?最多就是有个愿望。”凌深耸耸肩,极为坦然道,“而我目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跟你一起回山寨,可惜于大将军贵人事多,总抽不出时间来不是。况你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我自然得找个会照顾人的跟去……”
“打住!”于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事实上他的确不知道自己这次上京需要多久,尽管心里是希望尽快回来的,但朝廷方面却不是他想走就能走得了的。
凌深却不管他有什么想法,只晓得自己转移注意力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总之,我就是想先回山寨等你回来。”说着,他又从于狁手中拯救出自己的衣领,向后一靠,单手撑着下颚,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于狁当真要相信他的说辞了,不过眼前这人黑历史太多了,令他不得不怀疑他别有目的。
“你是不是盘算着偷偷跟来?”
“我觉得天那么冷,还是寨子里暖和一点。”凌深轻笑一下,“还是你希望我偷偷跟去?”
于狁怔了下,仿佛被戳穿心事般,尴尬地轻咳了声,道:“自然是不希望。”
其实就算希望也不能说出来,倒不是面子不面子,只是上京不比溯北,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如果可以还是让人留在溯北更安全。
“那不就得了,既然你不想我跟去,我就好生等着你呗。”凌深难得表现得特别配合,你让我不跟去,我也乐得不去蹚浑水。
可于狁瞧着他,不知为何,还是觉得这人不会这么听话。他心里犹自疑惑,不过到底没将怀疑摆到脸上。
直到第二日,看着这一人一虎离开镇北关,于狁才终于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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