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纵容上官翎雪……其实是我,想要刺激你,想要逼迫你在意我,逼迫你妒忌罢了……”
心底像是被人重重捶了一拳般,一瞬又酸又疼。白冉冉怔怔的听着从男人口中吐出的这些话,只觉耳畔嗡嗡作响,一时竟不知心中是怎样的滋味。
半响,方讷讷出声,“宇文熠城,没有一个人,爱另一个人,是以这样伤害的方式……”
宇文熠城苦苦一笑,“我知道……”
男人痴痴的凝望住她,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如淬了墨般,眼底情愫与凄苦,浓烈的化也化不开,“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爱你,该怎样让你明白我的心意……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将你留在我的身边……”
语声一顿,“其实当初,七弟曾经将司徒陵轩假死的事情告诉过我……”
眸光晦涩,宇文熠城甚至不敢去看对面的女子因为他突然提起的这件事,蓦地抬眸望向他的视线,惟有破败嗓音,如风中之烛一般在宁寂的夜色里,缓缓响起,“那个时候,他想将事情的真相,想将司徒陵轩还活在世上这个消息,告诉你……是我不让他说的……”
白冉冉不知道当中还有这样一番曲折,张了张嘴,半响,方才问道,“为什么?”心底却隐隐猜出面前的男人这样做的理由,只觉胸腔里一时空落落的,又像是满满当当的,突然说不出来的滋味。
宇文熠城笑了笑,薄唇勾出的一抹微小弧度,轻的仿若飘渺的烟云,脆弱的仿佛被风轻轻一吹,便不知所踪,“因为我怕,如果你知道他还没有死的话,会毫不犹豫的离开我,去找他……我不想失去你……”
男人缓缓的一句“我不想失去你”,说的极轻,仿佛一不小心,余音便断在了这寒冬凄凉的夜色里,但却像带着倒刺的钩子一样,勾进白冉冉的心底,一瞬说不清是痛,还是涩。
宇文熠城却又是一笑,“就像那个时候,我一方面清楚的知道,你不会与景言有染,但另一方面,却又疯狂的妒忌你与他的亲近……我对他软禁,逼迫你生下我的孩子……我只是怕有一天,你真的会被他抢走,会不要我……”
那些幼稚而愚蠢的手段,那些不顾一切的疯狂的占有欲,原来竟是爱情。
他爱她。
以自己的方式,拼命的想要将她困在他的身边。
那样情深,却原来并不懂得何为爱,如何去爱。
可笑吗?还是可恨、可怜、可悲?
白冉冉久久的怔在那里,万般情绪,自心底大片大片的掠过,似苦似甜,似酸似涩,如潮水一般激荡在心头,茫茫然似要将自己淹没。
宇文熠城定定的望着她,一瞬眼底尽是痴然与痛楚,“夏以沫,对不起……我想要你,想要你留在我身边……结果,到最后,却将你推的越来越远,将你伤的越来越深……”
男人嗓音破败沙哑,如同含了粗粝的沙子,一字一句,揉尽苦涩与痛悔。
若是当初,他能够早些意识到他爱她,若是他没有一次又一次的伤她至深,若是他……他与她是不是也不会有这么多年的分离?他与她是不是也不会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我错了,夏以沫,我真的错了……”
轻轻将面前的女子扣入怀中,宇文熠城压抑住想要死死抱紧她的渴望,小心翼翼到近乎卑微,却又是那样的迫切与焦急,“……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的错,是我辜负了你,是我将你伤的这样深……幸好,你还活在这个世上,幸好,上苍让我找回了你……夏以沫,我求求你,原谅我,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让我好好爱你,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一字一句,卷着男人滚烫而炽热的气息,喷洒在白冉冉的耳畔,像一涓热流一般,一瞬铺天盖地的顺着全身的经脉,漫进体内的每一处,激荡着、翻涌着,满满的像是要将她淹没一般。
紧抱住她的男人,曾经那样坚实温暖的怀抱,如今却消瘦到单薄,白冉冉甚至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从那有些硌人的胸膛中,传来的阵阵不能自抑的颤动,一下一下,诉说着他的紧张、期待,甚至害怕……这样小心翼翼的宇文熠城,这样卑微的乞求着她的原谅,乞求着她重新开始的男人,这样深爱着她的男人……是啊,他爱她。
即便她曾经那样的怀疑,他是否真的爱过她,但是这一刻,白冉冉却如此的清楚的知道,他是爱着她的……她等了他那么久,终于等到了他爱她……
却是已经迟了。
迟了五年的爱情。
迟了五年的他爱她。
重新开始?
在经过那么多的恩恩怨怨,经过那么多的伤害与爱恨,经过五年的生离死别之后,他与她,真的可以重新开始吗?
白冉冉脑海里忽而闪过另一个男子的身影……想要抬手回抱住近在咫尺男人的动作,就那么僵在那儿,再也挪不动半分……是啊,她怎么能够忘记祁大哥呢?
“太迟了……”
在男人一下一下的砰然心跳声中,白冉冉听到自己空洞而木然的嗓音,说的是,“宇文熠城,太迟了……”
她清楚的感觉到,当她说到“太迟了”三个字之时,紧紧拥住她的男人,一点一点僵硬下去的身子,片刻之前,尚且那样温暖而炙热的怀抱,仿佛一瞬堕入冰窖,冰冷僵硬,像是被人一下子抽去了体内所有的温度与活力,冷的叫人心涩。
白冉冉垂了垂眸,迫着自己逼尽瞳底的湿意,然后伸手,轻轻将近在咫尺的男人推了开来,冰冷夜风,一瞬灌满两个人的空隙,刺入骨髓般的凉。
白冉冉别开眼睛,没有看向面前的男人,惟有平静嗓音,在凄寒夜色里,合着摇曳的烛火,缓缓响起,“宇文熠城,这些年,我过的很好……祁大哥他待我真的很好……”
白冉冉由着自己陷入回忆之中,“当年,若不是祁大哥将我从江中救起,我大抵早已经死了……”
顿了顿,语声一涩,“……我怀安儿与乐儿的时候,身子很不好……祁大哥为帮我调理身体,为着能帮我保住腹中的孩儿,曾经孤身一人到深山老林里采药,那药极为罕见,又生在悬崖峭壁上……祁大哥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不仅衣衫褴褛,浑身是伤,小腿上更是因为被毒蛇所咬,不得不剜去了大片的血肉……”
白冉冉永远都记得,当那个男子带着叫人安心的笑容,将千辛万苦采来的药给她之后,再也支撑不住昏倒在她面前,当她为他清理身上的伤势,见到他小腿上已经开始感染流脓、几可见骨的伤口的时候,她心底的悸动,感激也好,内疚也罢,从她遇到他那一刻起,她就注定亏欠了他太多太多……而其后的五年相处,更是让这种亏欠,与日俱增,到得今时今日,早已还不清了……“这些年来,祁大哥带着我和安儿乐儿四处行医施药,他教给我怎样诊症,比我疼爱安儿和乐儿更甚,我们去过很多地方,也经历过很多事情……他对我和安儿乐儿,真的很好很好……”
是啊,他对他们母子三人,真的很好。若是没有他,以她当时的身子状况,根本保不住两个孩子,若不是他,安儿和乐儿最后也不可能平平安安的生下,还有这些年来,他给了安儿和乐儿那么多的父爱,比这世上任何一个真正的父亲能够给子女的疼爱,还要多……这些,种种的种种,都是她哪怕倾尽性命,倾尽此生,都难以偿还的……更何况,他现在身中剧毒,命悬一线……无论于情于理,她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他……更遑论回到宇文熠城的身边……所以,真的是太迟了……
宇文熠城怔怔的听着从面前女子口中诉说着这五年来,她与那个男人经历的种种,那个男人对她的付出,对她的好,还有他们的孩儿……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不曾参与过的人生与岁月……在他不知道的时光里,原来,他错过了那个女子那么多……为什么,为什么他没有早一些找到她?若是那个时候,没有出现那些事情,如果他能够在她坠崖的第一刻,就找到她,是不是,她就不会遇见那个祁清远,更不会与他在一起朝夕相对五年,还成为他的妻,与他生下了那样可爱的一双儿女……若是他当年能够早一些找到她,是不是,现在的一切,都应该是属于他的?
“对不起,夏以沫,是我不好……我没有早一点找到你……”
将女子紧紧拥入怀中,宇文熠城嗓音沙哑,迫切的想要解释,想要挽回,“那个时候……”
白冉冉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像是不想听,又像是不敢听,她累了,也倦了,“或者这就是命吧……”
掩住心底茫茫然的酸涩与痛楚,白冉冉听着自己木然的嗓音,在沉寂如坟墓的夜色里,竟有几分失真,“宇文熠城,我和你,注定有缘无份……我现在已经跟祁大哥在一起了……我不可能离开他……”
那扣在她后背上、几乎用力到恨不能将她揉进体内的双臂,在听到她平静而决绝的话语的刹那,僵硬如铁。
那从女子口中轻巧的吐出的“我现在已经跟祁大哥在一起了……我不可能离开他……”,就像是半梦半醒之间,身子陡然坠入了万丈深渊那种感觉,令人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砰的一下用力疼起来,如梦初醒的惊与痛。
那个女子说,太迟了……
真的终究是太迟了吗?
迟了五年的重逢,迟了五年的剖白,迟了五年的相伴……一切的渴求与希望,仿佛都随着这一句“太迟了”,而化作一片无有,沉入那无边的深渊里,暗无天日,像是永生都不得救赎……一瞬,宇文熠城忽然抱不紧怀中的女子。明明此时此刻,她就在他的怀中,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是,她却离得他那样远,远到像是穷尽此生,他都再也走不到她的身边……宇文熠城无力的松开对怀中女子的桎梏。原本抱紧她的双臂,像是被人一下子抽光了力气,僵硬的在空气里划过半抹苍凉的弧度,垂在身侧……一双墨染的眸子,此刻空荡荡的,濯黑如天边无尽的夜色一般,一丝光亮也无……空气里的凉意,在男人放开对她的怀抱的一刹那,无孔不入的钻进白冉冉体内的每一处,那样凉,那样冷,像是整个人陡然从温暖如春的房间里,抛入冰天雪地之中,埋在心底的颤抖,一瞬用力的疼了起来。
她想向后退去,与面前的女子拉开距离,可是,冰凉而沉重的双腿,却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般,刺骨的寒意,从脚底一直漫延到心头,将全身的血液都冻住,钝痛到麻木。
他与她就那么相对而立,明明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却仿佛远隔天涯,在他与她之间,划下不可逾越的鸿沟。
那样近,却再也容不下一个拥抱的距离。
沉默大片大片的从两个人的空隙里掠过。时间仿佛停顿在了这一刻,将空气里紧绷的那根线,像是无尽的扯开来,压抑的叫人想要窒息。
许久,久到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白冉冉方才听到对面的男人,涩哑如粗砂的嗓音,说的是,“那我呢?”
白冉冉听到他一字一句的问她,“夏以沫,你真的不爱我了吗?……你真的对我,没有一丝情意了吗?……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那轻飘的仿若风中之烛的嗓音,一字一句,如同钩子一般勾在白冉冉的心头,每一个字眼,都像是磨的锋锐的利剑,在她五脏六腑之上划过,将那自以为包裹的冷硬的心肠,毫不留情的剖开,露出里面淋漓的鲜血,引出那些埋藏的大片大片强压住的疼痛与酸楚。
面前的男人,是那样的卑微而绝望的望着她,一双墨如点漆的眸子,像是夜色下的一泓湖水,此刻盛满的却尽是悲哀与苦痛。
他那样卑微的问他,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气若游丝,像是一个绝症的病人,撑着最后一丝希冀,一丝期望,寻求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白冉冉心底一下子炙痛的喘不上气来。
她真的不爱他了吗?她真的对他再没有一丝情意了吗?
若是真的,那么她此时此刻那些漫延在心底,如潮水一般翻滚的刺骨疼痛,又算什么呢?
若她真的不爱他了,又何必在乎他曾经是否爱过她,又何必为他的句句剖白而心中情不自禁的悸动如潮?又何必在他问她的时候,这般的痛楚与苦涩?
她不爱他?
她多想那是真的。
可是,即便她还爱着他,又能怎么样?即便隔了五年的生生死死,即便当中隔着那么多的伤害与痛苦,她还是无法放下他,又能怎样?
命运弄人,当她终于知晓他的心意,当他终于知晓自己的心意,却已是事过境迁。
物是人非。
物是人非事事休。
或者,有些事情,就是这样,错过了一时,便是一世。一旋身,早已面目全非。
失去的,不可重来。
错过的,难以挽回。
覆水难收。
破镜难重圆。
世间充满着种种爱别离,求不得的苦楚。
但又能怪谁呢?
即便心底再难舍,有些事情,却终究是她不能不做,不能不舍的。
终究是,太迟了。
“对不起……”
在面前男人绵延的期待与渴求中,白冉冉听到自己干涩的嗓音,徐徐响起,像割破沙漏的一把细刀子,她甚至能够清晰的听到空气中有什么东西一丝一丝破裂的声音。
三个字,在宇文熠城耳边嗡嗡作响。像是被大片大片的狂风,一下子灌入鼓膜里一般,周遭的一切声音,一瞬仿佛都在远去,都在模糊,惟有那从女子口中轻轻的吐出的“对不起”三个字,久久回荡在他的耳畔,像是自盘古开天辟地就有了一般,将会伴随着他的有生之年,将这一刻的痛苦,直到带进坟墓里去……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像是被尖锐的巨石坠着,不断的往无边的深渊里堕去,而宇文熠城甚至能够清晰的看到,自己带着那空荡荡的胸膛,就站在崖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一颗心,坠下那万丈深渊,破碎成灰,万劫不复……身子重重一晃,翻涌在心口处的气血,如同火烧一般充盈在体内的每一处,口腔里尽是咸腥鲜血的味道,但是这一刻,他却连呕都呕不出来。
疼痛似是冰锥一般尖锐,到最后,近乎麻木。
“我明白了……”
像是半个世纪般漫长,宇文熠城忽而惨然一笑,他甚至没有再看对面的女子一眼,只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一步踉跄的向门外走去。
背影虚浮,落寞而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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