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国

第四回 纵俘使连环(上)

诗云:
祖本无才擎半天,江枫渔火吟无眠;汉家女儿真颜色,丹青失措辞陛丹。
且看那粼粼水上,舟如摇叶,飘然而来,念奴并不喜浓绘色描,淡淡扑些薄妆,正是水气弥漫时候,将个紫红一身的衣,恍如扯就朝彤晚霞,手臂间卷著金鞭,束乌冠而整轻靴,恍似踏波。
又在身侧,琼英浆洗干净衣物,并不鲜艳,譬如自家性子一般,依着画戟,满眼都是恬然,寻常也难见得一见,将个打将飞石锦囊,贴胁挂了,一手签住骏马,只在岸上看来。
那张叔夜又怒又愧,这一番,再不似前日里那般,大半假作昏厥,倒头栽下马来,人事不省,总是心内不愿,怎可教败一寻常女子手中?
张叔夜既倒,便只宗泽一个,勉强喝令三军整束,方渐渐聚拢,又教一彪生军自斜刺里杀出,不知何时伏就,生龙活虎,以一当十,劈波斩浪般往官军中心既穿插。
宗泽四面环顾,见那首波而来一行,状如疯虎,见了官军,纵然不能敌,手撕口咬,致死不休,凄厉不是寻常见过,当时心惊,喝问道:“贼何来此生军?”
远路斥候,自也不知,糊涂应道:“确不知何处来,只见草山里杀出,各打反贼旗号,只当贼们果然中计,哪里知贼竟早已上了梁山,将个白衣秀士早早杀戮,安排下这圈套,专诓俺们来钻!”
言语间,多有埋怨张叔夜处,宗泽大怒,喝道:“张嵇仲心有良谋,汝等安能知之?!前番日里追击反贼,汝等尽抱怨道是疲乏,如今设下计策,战事里,胜败兵家常事,安可以一时成败分付英雄?!”
毕竟心里也有叹息,道:“终究张嵇仲太过好名,反为名声拖累。贼酋极善知兵,麾下大将,远非官军可比,如此精悍之军,一时焉能翻覆?!这一遭大败,必无再起之时,只怕朝廷里那些们说头,张嵇仲济州也牧不得也!”
眼见军心败坏,宗泽老将也,自知必不能收束,喝道:“你等传令军,速往各处传令,教三军收心,渐渐杀破贼众,休教追击,退往东平府里,最好商议!”
毕竟他人多势众,眼见那水泊里,水军大船为烈火所焚,水军跳落水里,却教那水鬼似钻冒出百余条好汉,赤了胸膛,手里只一把水刺,迎面只一下,便即丧命。
那营寨烈焰焚天,宗泽远远叹息,教众军护卫了张叔夜,方出水泊沼泽,前头马蹄声大作,转出一彪人马,宗泽大惊仰天而叹:“贼何来如此许多人马?只怕今日,葬送此处也!”
却那人马迎面杀来,迎头截住了宗泽,涌出个白袍小将,手持一条沥泉大枪,正是岳飞,迎头拜道:“小将出兵,只见中军寨里火光接天,虽不知终究,当猜得定是反贼诡计赚我,不敢往前,只好引所部接应。”
宗泽方渐起雄心,下马来扶住了岳飞,细眼看去,这一番征战,虽他青涩犹在,自多一股主将稳重,欢喜叹道:“鹏举,鹏举,国事之重,往后当托付于汝,须一心只为国家,当知为国为民者,虽死犹生,万古垂青。心为国事,纵然荆棘前途,纵然刀斧加身,无怨无悔。张嵇仲虽好清名,却是老臣,汝当习之!五十年里汉家天下,全在汝等身上!”
岳飞见那宗泽神色垂败,心下恻然,忙问张叔夜,宗泽黯然笑道:“勿忧他身,气怒攻心,只是这一番连败,奸党一伙,焉肯放过这等时机?只怕落井下石也是小的,张嵇仲官职不保,清名也损,这一伙反贼,既善战,又不似江南那众,贼酋心思城府,均非一时之选,当为汝大敌。细习十年,定可斩贼首级献于丹陛,以镇四方之心!”
岳飞惶恐,毕竟年岁方小,宗泽又道:“贼既见你所部无损,必然不敢追击,可徐徐退入东平府里。也是这州府侥幸,他那水军,此番沦陷殆尽,倒全了他忠义!”
哪里想,这里方歇息了,远远看那冲天的大火,尽皆惊心,陡然背后呐喊如雷,头前一将,持刀杀出,扬声大笑道:“老儿焉知我家大娘子妙计,如你这残军,前头尚有三无处埋伏,定教你来得梁山泊,全身退不得!”
宗泽大惊,谓道:“石宝此贼,赵某手里第一条大将,他如今竟在此处,贼酋安在?”
那石宝荷荷笑道:“我家哥哥,已引一部大军,扮作你部残军,更有前番取来高俅那厮太尉官印,一路往京师里去,诛杀皇帝老儿,易如反掌——休走,待某拿你,也好作个头功!”
若是前番岳飞,定然跃马挺枪来战,这石宝虽勇名天下传扬,他却不惧。只是引军主将这些时候里,日渐长成,眼见张叔夜昏厥,宗泽无心,只好约束众军,曰:“此往京师,山高水长,贼安能过?休教乱心,整束心思,既有万人大军在此,贼不过千余众,安能三无处埋伏?”
石宝不禁讶然来看,见岳飞年纪尚轻,心道:“这般人物,临危而不惧,心有主见,日后定为心腹大患,趁机诛杀这厮,也为哥哥了却一个大敌!”
当时叫道:“无须小儿,得张叔夜举荐,以裙带而将,有甚么本领,来,某手里能过百合,方算你是个人物!”
岳飞哪里肯与他计较,偏生不中激将之策,约束三军,将上下护住,撕破石宝挡路,顾不得辎重马匹,只好往东平府冲来。
石宝看他退而不乱,走而不惊,慨然叹道:“前番见这厮,只是个偏将,多有急躁,如今竟能主掌一军,临危不惧,诚然人物也!”当时缴获,查点之下,计有器械三五千余,战马五十余,旗帜无算,铠甲遍地,人员五百余,官凭路引,也有数百。
石宝麾下,尽是不要命的,见所俘甚厚,来说曰:“何不衔尾追杀?休说拿住了两个老儿,只消这般缴获,大娘子使人来说,道是这般物事,往后只怕缺欠,却非大功一件?”
石宝笑道:“休要贪婪,我这一军,数番骚扰张叔夜教他急躁,在此设伏,缴获最众,倘若功劳都教你我取了,休说其余弟兄不忿,便是自家,能得甚么的好?”
那等人嘿然道:“战阵之中,斩将夺旗,都看本领,俺们拼了性命不要,干他甚么闲事?恁得哥哥这般说话,只怕多虑。”
毕竟也知这番大战,林教头赚敌杀破中军营寨,便是花荣几人,也不比他这一支功劳簿上量大,当时也不敢多言,喜气洋洋押送俘获水畔上了船去,浩浩荡荡开上山来。
却说岳飞命三军仔细周详一路往前,语与宗泽道:“太守容禀,贼既敢夸口,以他胆大包天,倘若一旦果然往京师里去,高太尉那里自有分说,驾前当担不得许多罪责。张太守处,处境不妙。”
宗泽道:“便以鹏举所见为何?如此疲军,焉能追击?”
岳飞道:“无论追杀,只消大张旗鼓,号称锁断贼退路,他既安身梁山泊,焉敢舍却老巢?此所谓围魏救赵,无非用法不同耳。”
宗泽道:“如此,便以鹏举为偏将,总引三军。”
岳飞不敢推辞,慨然应诺,将三军并不分折上下,取大令在手,喝道:“如今既不闻朝廷诏令,张宗二位太守,尚是一路主将,节制遍地。”当时取斥候三十六,一一教付,“可往周遭三十六州县,命以军令,休教怠慢,坚壁清野,莫教一人走脱!”
于是转头往西,行不数里之外,一声号炮响,前头杀出三条好汉,第一个赤眼勇悍,一言不发挥刀杀来,乃是邓飞。第二个接应的,忠厚谨慎,持铁棍尾随,乃是李忠。第三个,一身锦绣毛发,便是金毛虎燕顺。
这三个杀来,岳飞看得清楚,口头大笑:“贼焉敢夸口,这等人物,也敢拦路?可知所谓埋伏,无非虚张声势而已。”
那头里邓飞勃然大怒,愈发悍不畏死,一路直往中军里撞来,身被刀伤数十处,血流如注,似不曾知,那赤目愈发赤红,抖手铁链起,便是血雨腥风,岳飞骇然,他一番言语,只是要激励三军之气,哪里想这汉子竟一言不合心便要死命拼杀,又不敢教偏将拦挡,心下焦躁起,只好引大军而退。
燕顺乃拦住邓飞道:“临行之时,大娘子但有吩咐,教休以杀敌为要,专取辎重,不可坏了军令!”
邓飞兀自恨恨不休,道:“便是哥哥,待俺如弟兄,无须小儿,焉敢小看,不杀他,不能泄恨!”
燕顺笑道:“既有哥哥青眼,这等无珠小儿,你若与他较真,便是自降了身子。往后必然相遇,战阵里一刀杀了,众人都知他一番笑话,岂不为美?”
邓飞乃转怒为喜,点查俘获时,竟十分丰厚,乃叹道:“朝廷里只这一路人马日夜耗费,便是如此厚重,俺在饮马川时,也见边军,其苦寒譬如乡民,何必如此厚此薄彼?!”
正欲回马,后头冲杀来一彪人马,视之,竟是数将毕至,当头者竟有三人,第一个,自是石宝,第二个,乃是林教头,到了第三个,却是孙安。
邓飞惊道:“哥哥不在山里,如何竟来此处?”
孙安道:“兄弟不知,大娘子只引琼英,带着十余女军赶往河口去也,那官军虽败,却有万余人在,一旦教他得知,周全不保!”
邓飞一时无言,飞身上马道:“大娘子妙计无双,我等在哥哥面前都少得,要成大事,唯独少不得这一个。哥哥们且慢行,俺飞马往去救援!”
教林教头一把扯住了缰绳,安排下小头目引辎重归山,他这将校一众,倾巢而出,快马加鞭,死命只往河口而奔。
当此时也,岳飞一军,方过又三五里,眼前林草丰茂,山风正朔,斥候回报曰:“最合设伏,只怕须遣人手探查!”
岳飞细细思量半晌,请教于宗泽,宗泽道:“且慢行军便是,此处倘若再无埋伏,出此山,入夜之前,定可赶在河口!”
一军小心而行,已出了山,方都安心,岳飞笑道:“贼军便是有五千人,想必山里也当留守小半,焉能再设三五处伏击?”
一言方毕,前头大笑声起,草丛里跳出一条和尚,持禅杖笑道:“慢来,慢来,崔大娘子果然好算计,知此处定你小心,山外设伏,正好厮杀,待洒家留下买路钱,好往吃酒!”
那和尚身后,又涌出数十大汉,擎旗上号令明白,上头“花和尚鲁智深”写地清楚。
官军大惊失色,一鼓作气冲破便走,却不想正合鲁智深心思,他本便是西军里提辖,极知步军作战,所部只百余人,前头障碍却有数十处,官军急躁之下,又遗许多辎重,便是轻伤的,也有近千人,远远大部溃逃,倒教鲁智深得了便宜,俘获大都军士。
方要转身,又教众将迎头拦住,鲁智深闻知崔念奴竟数十人往前头去,衷然钦服,叹道:“此大娘子,愧煞千百好汉!”
于是又往席卷而来。
当正此时,滔滔大河之前,山口处怪石嶙峋,譬如巨兽,山石之上,念奴孑然独立,山风呼啸,携来黄昏寒意,恍如正欲凌风而去,那红日,正合为她披了霞衣。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