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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偶然从东辰日报看到顾颖鹿这三个字,起初还以为是同名同姓,暗自关注了很久,他注意到她写过很多竞争对手的稿件,唯独没有echo,他因此确定真的是她回来了,甚至可以确信她仍然在意他。但在那一刻,他居然会不敢出现在她面前,甚至都不敢跟在她身后,已经很多年没有试过这样的胆怯。因为她说过她爱上了别人。
即使他早就知道自己其实从来没信过那样的鬼话,但是六年流光,刹那芳华,他甚至懦弱到已经不敢去确认她身边是不是真的已经有了别人。他真的就是像她责问的这么软弱的等着,耗着。就连那次他在pub里碰到她,看到她居然在跟别的男人玩那种酒令,他压不住心里的火,他不管林琛也在,就那样跑过去刁难她,还指责她究竟想要干什么。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懦弱的这样无耻的地步,他那时所怒气冲冲的明明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怎么样。
直到那场发布会,他看到魏东阳亲昵的在跟她打招呼,这是一个她没有任何理由相熟的人,他太吃惊,这才猛醒到那年魏东遥向他提起她远走出国时的蹊跷。终于还是忍不住出现在他们面前,他没想到她会叫他“岳总”,居然是叫他“岳总”!他心里难过,他知道他以前给她的的确太少,他没有资格去在意她现在的疏离。其实即使看到林琛和魏东遥相继出现在她身边,他也并没有真正紧张过。他所恐惧的是现在,是此分此秒。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已不再是那样一直用心去包容他,默默相随,独自忍耐,只是将对他所有眷恋深埋于心底,却又快乐而坚强,从不让他感觉到因被爱而来的压力。她怎么可以真的就这样放弃了他!他心里太过憋闷,太过懊恼,他被噬骨的思念压抑的太久,他也太紧张,因为他就在不久前才刚刚确定六年前她抢在自己前面说分手的原因。
她果然太了解他,太清楚可以怎样在最短的时间里斩断他。不敢相信六年后她竟还会忍心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他小心翼翼的靠近她,本想以最自然的方式捧给她看自己的心,却只得回了这字字无情,句句泣血。以及,这断链难复。
倏然之间,岳少楠狂乱的将她按进怀中,狠狠攫住她已失去血色的唇,她无论如何也是抵不过他的力量的,只能死命的摆动着头,却愈挣扎愈令他躁动,索性将她压进沙发中,大手用力固定在她颈后,面颊贴着她,唇舌堵着她,不许她再发出那样剜刻人心的声音。
她几乎无法呼吸,才想缓口气,却被他趁机更为凶狠的吻进去,湿热的舌捆绑着她,将他的气息紊乱的输送给她,手臂将她紧勒在心口,不停的搓揉她,揪抚她,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朗眉下星目紧闭,晶莹湿咸的液体止不住的流淌而出,渐渐模糊了他俊朗的面容。呼吸颤抖,连身体也在打着寒战,仿佛在拼命隐忍,却仍是毫不放松的噬咬着,交缠着,喘息着。他唤着她的名,他疼的肝颤的心,他不能放手的痛。他一声一声的呢喃,仿佛一直一直的伐戮,“鹿鹿,鹿鹿,我的鹿鹿,是你答应过的,你都说好,什么你都只说好,你怎么可以反悔……”
血腥味渐渐弥漫进口腔,他们彼此都在如困兽般撕咬着,分不清楚是谁的。顾颖鹿开始感到大脑深处正在发出一阵嗡鸣,渐渐变作一片空白,接着是一团红光曝满脑中,血腥味越来越浓重,她努力想睁开眼睛,脑海里却又只能看见殷殷的红。她有些恐慌起来。
“砰”的巨响,紧接着一个惊惧的声音似乎向他们冲过来,然后是一些杂乱无章的撕扯声,身上也突然轻了一下,总算能睁开眼睛,却是两个打成一团的人影,看不清是谁的脸,殷殷的挂着一道红色。
殷殷的红色。这红色是从哪里来的?手腕上是一道深深的痕,那里汨汨流淌出浓艳的颜色,她好像听见自己在说:“妈妈,这有什么难的,我也会。”会什么?也会什么!这该死的味道,这么刺鼻,这么恐怖,到底从哪里飘出来的?汨流如注,浸满了雪白的床单,为什么止不住?
身体也一点一点在冷下去,冷的连牙齿都在打架。顾颖鹿尖叫了一声。四周静了下来。一个怀抱紧紧裹住了她。
没有再能比这个发现更可怕的
岳少楠已经完全清醒过来,震惊的看着被魏东遥紧紧裹在怀中的顾颖鹿,紧咬着牙关,浑身都在哆嗦,像一只寻求温暖的小猫整个蜷缩进东遥的手臂中,露在外面的,是散乱的眼神和灰败的面色。其实事情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大概是从未及关好的门外听到里面乒乒乓乓的动静,小曼也跟着冲进总裁办里,愕然站定,岳少楠只是头也不回的向后抬手,指向大门,小曼立即乖觉的退了出去,带紧门,跟着又迅速清退了行政楼层里尚不明所以的闲杂人员。
两个人都已完全失了形象,魏东遥刚才出手不轻,岳少楠在应激反应下也并未吃亏。毕竟是从骑马打仗过来的交情,谁都清楚对方的招式。魏东遥揩了一把额角的血迹,看着岳少楠已被鼻血染红的衣领,苦笑,都是三十岁的人了,这副样子可真是活回去了。低头看着还在臂弯中紧紧拽着他衣袖发抖的顾颖鹿,一边轻拍她肩背,空出一只手来,疼惜的回握住揪在他臂上的细致手腕。岳少楠的视线也移落过去,霎时如被雷击般定住,一道被刻意遮挡在表带下的厉痕,随着她腕部的动作露出了端倪。
良久,岳少楠才疑惧不已的颤声问向东遥:
“她……她,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魏东遥仍是头也不抬的继续盯着顾颖鹿,神色有些紧张,听到岳少楠的问话后仿佛被提醒了什么,沉声命令着:
“倒杯温水!你翻一下看她包里是否有个小药瓶。”
岳少楠毫不迟疑的照办,却没找到什么,魏东遥又摸了一遍自己身上,也显出一些懊恼,只得问他:
“你办公室有没有备neuroleptic之类的?”
“什么?”显然是反应不过来,岳少楠当年的gre几乎是满分,但现在那只是魏东遥烂熟的词汇。
“安定!安眠药!”已是低吼。
这倒是不缺。他这些年何曾能够安心的合眼。魏东遥捏住她的颌骨窝,迫她张开紧咬的牙齿,熟练的喂她吃了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让她躺靠好,脱下自己的羊绒风衣盖上她,半跪在沙发前,仔细为她掖好,手掌往她额头摩挲了几下,极轻的声音哄着她说:
“没事了,没事了,乖,睡一会儿,我在……”
顾颖鹿已经在东遥的安抚中平静下来,听话的闭上眼睛,长睫的阴影淡淡的投映在她玉润却苍白的脸颊上。
岳少楠傻傻的看着魏东遥做着这一切。心里已经疼的忘记了跳动。
他不知道。他究竟错过了什么。没有再能比这个发现更可怕的。
傻傻的看着东遥做着的一切。他忽然明白过来,错过的最可怕形式,即是她回到你身边,但你知道已经永远再来不及拥有她。
就傻子一样站在一边,眼见着她在东遥的手心儿里渐渐呼吸均匀,沉沉入睡。他只能毫无知觉的站在一边。究竟他错过了什么。
岳少楠垂着双手,默然而立,已对着他们看的痴了。落地窗外是完全黯淡下来的天色,楼体的照明灯光投映进来,室内是异样氤氲的光线,也忘了再去开灯。魏东遥终于舒了口气,背对着他缓缓站起身,低垂着肩,声音压低到不能再小,冗长,却字字清晰,透出他所不常有的凛然:
“你现在才想起来问?你以前在干什么?你现在要干什么?你既然已经说过她走不走跟你没关系,你又凭什么再跑来招惹她?我今天要是没及时赶过来,你要再害死她一遍吗!鹿鹿说那年是她坚持要跟你分的手,要我别去责怪你。我其实到现在也不知道她的真正原因,我是懒得知道!我是不用问!我是拿脚趾头也想得到她必是又为你牺牲了什么!可你耳聪目明,难道是心里瞎了?她那样一个总在为别人着想着的好姑娘,你信她那么说?你居然就因为那么一句屁话,听之任之的放了手。不然,她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没错,鹿鹿出去是我安排的,我也的确是打定了主意再也不会让你轻易知道任何有关她的消息。可是你跟周雪灵订着婚,却还在你办公室里摆着echo,悬着《kiss》,叫着deer。你就这样始终只是如同那个神话中的河神之子narcissus一样在顾影自怜,好啊,那我就陪着你玩,陪着你耗,我就一直冷眼瞧着你究竟要做什么。可是,整整六年,你有没有亲口问过我哪怕一次:鹿鹿在哪儿?她过得好不好?
岳少楠,我其实一直都想问你,从头到尾,你真的在乎过她吗?你了解过她会因为什么而快乐,又会因为什么而悲伤吗?你觉得你跟周雪灵订婚的事还能再拖多久?你怎么会变得这么自私?自私到宁肯不要自己的幸福,也要挡住别人幸福的可能?”
“鹿鹿,她腕上的……的伤,到底怎么回事?”岳少楠第一次知道东遥心里的怨毒。他不能想到他的缄默已在兄弟之间构成的是这样的墙。他更不能想到魏东遥从此不再提起鹿鹿不是因为他不在意她,而是因为他压根从头到尾都在陪着她!他震骇。
但是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只想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紧抓住直觉的问出来,竟是语不成声的音调。
魏东遥只是俯身又用风衣仔细裹好了她,打横抱起已沉睡的顾颖鹿,回转身。看着他,看着他。摇了摇头,讥诮的缓缓答他:
“岳少楠,晚了。”
知与不知,于他岳少楠而言,无论怎样都已经是晚了。
他错过的是时光。
他欠了她六年。甚至更多。流年平淡,一路呵护她的只有一个魏东遥。
管你是情深似海,终抵不过流光容易把人抛。
岳少楠仍只是执拗的不肯移开,凝望向东遥的眼中满是哀求。东遥移回了目光,绕开他,径自而行。行政楼层里已空无一人,熟稔的从专用电梯下到车库。
东遥一路都抱着她,室外正是一夜大风后骤降的深寒,不知道他的怀抱够不够暖。也许是药物的作用,她一路都睡得安心,进了家里,帮她脱了鞋子,将她安放进床上,见她脸色已睡的红扑扑的,忍不住用手指在上面轻轻挠了两下,听见她咕哝了一声,他的手指一时僵在了她的面颊上。
但潜意识里大概也还是感觉到了已是自己熟悉的环境,立即松开一直揪着他衣袖的手,像只小猫一样飞快的自动找到被窝缩了进去。东遥看着她下意识的动作有些好笑。其实还是有些不安的吧,看她眉头一直不肯松开,掌心抚了过去,盖在上面一会儿,慢慢抬起来,最后是温软的指肚从略微松开的眉间抚过,终于展平。
就这样一直看着她直到她完全睡熟。再离开,已过午夜。刚出楼门就看到一辆挂着军v牌照的黑色奥迪跟他的车并排停在那里,魏东遥怔了一下,岳少楠向来低调,这是他惯常的座驾。
过去,人却不在车里,这才留意到小径花坛下的人影。一个大男人,此时孩子般蹲在地上,胳膊压在膝盖上,蜷抱着肩,头也深埋下去。露出的领间血迹涸透,单衣凌乱。浑身都是瑟瑟,气温也是瑟瑟。
有谁会用六年的韶华去等待一个不知归期的她。
又有谁会在六年的远行之后,依然回头远远仰望在他身旁。
为何要在当时没有学会珍惜。最好不相爱,便可不相弃。最好不相误,便可不相负。
不知道他已在那里守望多久。
魏东遥到他跟前,声音清冷:
“别人切腕用的是刀刃,她却用的是输液的针头。我想象不出是什么样的绝望,能让她那么一针一针的去对着自己挑筋断腕。那么决绝,那么无望,那么碎如齑粉的放弃……
少楠。你不会总那么好的运气。十年前本是一起相逢,彼时你我都没放在心上。八年前你们彼此遇到,所以我只能选择让路。六年前我也给过你机会,但是你漠然无视。你已经把你的运气用光了。这一次,我不会再轻易走开。”
好,我给你一个机会
单身生活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没心没肺。几点起,几点回,在哪儿吃饭,跟谁厮混,爱咋咋地。顾颖鹿一边熟稔的把虾滑挤进沸腾的奶汤里,一边听着刘晴总结单身的优点。极其幼嫩的虾滑才翻滚两下,刘晴已经眼疾手快的悉数捞起来,分到两人碟子里,急不可耐的就往嘴里送,顾颖鹿看她嘶着气的大嚼,嫌弃不已的指指周围还在点菜的人:
“啧啧,感情这虾滑是牛筋做的吧?听听你弄的这满屋子动静!你知道善良是什么?厚道是什么?就是当看到别人还挨饿的时候,咱吃肉不biao ji嘴。”
“哎,太赞了!吃这么多港式火锅,就他们家虾滑地道!”刘晴也忘了还嘴,又继续去八卦她老爸:
“我姨父他们处理一批海关罚没车,奥迪tt,内部价才12万,这好事不能犹豫啊!我就鼓捣我爸赶紧拿下吧!好容易松口要看车了,临了问我一句,那后备箱大不大喃,我就说,单门小跑,怎么会有好么大的后备箱嘛。我爸腿一拍,单门,那不是只有两个座座噢!锤子,不得行!我跟你妈那不是有个人要坐到顶顶上去噢,莫法!靠!你说我这个嘴碎的吧!没事跟他捣鼓那么清楚干嘛!”
“噗……咳咳咳……拜托,别在我吃饭的时候说川普!”刘晴一激动就会带出家乡话,顾颖鹿笑点不算低,可就受不了刘晴说的时候还惟妙惟肖的连比划带配音,每次都准喷。刘晴把纸巾递给她,瞄了一眼角落的座位,敲敲顾颖鹿胳膊,够过头向她压低声音问:
“嗳,你说那人谁啊?我怎么觉得最近好像老能见着他在咱们报社附近晃悠呢?刚才看见你咳嗽,人都紧张的恨不得能冲过来了。喂,我说,看着他倒不像什么坏人,衣着打扮风度气质也堪称上上品,要不我替你探探去,要是枚金龟呢,那就赶紧收了吧。呐,别说我不替你惦记着,就奔那副身材,咱就可以从啊!”
顾颖鹿头也不抬的把一漏勺新烫好的虾滑一股脑倒入刘晴碟子里,闷声说:
“你最近重口味啊,还是改看侦探小说了?大街上随便见着个人都能引起你猥琐的yy。起的这是什么哄!继续嚼你的吧!”
刘晴又瞥了一眼幽坐在角落里的年轻男子,虽然看起来满脸都是疲态,但气度天成,随便扔在人堆里也不难一眼留意到他。再看过去,人家已是在埋头看菜谱,见他果真没有再注意她们的意思,挠挠头,答道:
“特别的人就从来不说自己特别,比如说我。咱这想象力,那没办法,天生的,强生的。”
注意力又渐渐转回食物上面,看看身边的窗玻璃被热气腾腾的火锅熏蒙的白雾一片,感叹着:
“鹿啊,你说啥叫幸福呢?我觉得吧,幸福还真就是我现在在暖腾腾的屋子里吃饱喝足了,看着外面冒着风霜雨雪奔生活的人。”
顾颖鹿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灯红酒绿的街面上,女孩坐在路边的花坛台阶上,男孩蹲在地上在揉着女孩的脚踝,旁边是一辆倒在一边的自行车,身边是埋头匆匆的行人,他们在这样清冷的空气下,就这样结构着一副温馨的画面。
那时是电影散场,岳少楠突然在满满的人潮中蹲下身来,她低头,原来是自己的鞋带散开了。她傻乎乎的看着他那样一个大个子就那么蹲在她面前,双手仔细帮她重新系上,她不知道原来男人的手也可以打出那么完美的蝴蝶结扣。她痴痴的等着他起身,他只是用温润的大手胡噜了一下她的后脑,自然的掰转她的肩继续走,听见他在她的头顶轻声说,
“傻丫头。小心把自己绊倒了。”
手指指他们,对刘晴说:
“貌似人家在外面挨冻受累着的,体会到的幸福也不比在里面的某只猪宝宝少。”
“切,甭看这会儿蜜里调油,等闹完春儿,有的是他们鸡飞狗跳的日子。还是一个吃饱全家不饿是王道,没心没肺,爱咋咋地。”
顾颖鹿叫了买单,瞧着没心没肺的刘晴,
“一物降一物,别看你现在得瑟的欢,有你丢盔弃甲那天。到时候,你就鸡飞狗跳着表演吧,我一准捧杯茶站一边进入看戏模式。”
低着头路过去,仍是说说笑笑的在餐厅门口跟刘晴分了手。沿着街面往地铁去,冬天还真是来了,一阵风刮过来,顾颖鹿缩了一下肩,停下来重新理了一下围巾,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回头的继续往前走。地铁里人不多,车厢屏幕里正在播放林忆莲的mtv,顾颖鹿很喜欢她这首单曲,就近抓了一只扶手,认真的看着vcr上的歌词。
明明握在手中 明明 明明
明明还映在我眼中 怎么转眼就老
明明握在我双手中 怎么却成了空
明明含在我的口中 怎么还没跟你说
爱情最美丽的时候都存在回忆之中
华丽如绸缎的触摸 不冤枉年华锦绣
错过的爱还在心头 不肯说守着伴梦
酿成了酒味似乡愁 迎风叹岁月悠悠
明明还映在我眼中 怎么转眼就老
明明握在我双手中 怎么却成了空
明明含在我的口中 怎么还没跟你说
明明还握在手中 明明 明明 (熊猫虾周周说这是鹿鹿之歌,亲们回到首页去听吧)
为什么会像是在听自己。叫人流泪的好听。
出了地铁才发现外面竟然已经在下雨,看看雨短时间里没有停的意思。反正也离家不远了,取下围巾顶到头上打算冒雨冲回去。不期然的就罩过了一把伞来。她低下头,停了脚步不动。身边的人也执拗的一直站着,只为她的上空撑起一把伞。旁边开始有人在窃窃私语,不断有目光刺骨的扫过来。顾颖鹿有点能理解“冒天下之大不韪”这句话了。
只得由着他。一言不发的往家的方向走过去。身边亦步亦趋,伞下沉默是金。
她是狠下心不要去理睬他了,明知道他把伞全部罩在自己身上,明知道他已被初冬的冷雨湿透。
就这样一直到了家门口,钥匙开了门,才要推开,又停住。似乎是有些忍无可忍的转过身来,诘问:
“你跟了我一个月了。你多大了?这样有意思吗?我还要工作,要养活自己,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干扰到我的生活?”
他低了头,有些不知所措的去盯着自己的脚尖。低声求她:
“颖鹿,别赶我走。以后再送你下班回家时我会更注意一些的。我比不了东遥,我知道比不了。但是别赶我走,我什么都不求,什么都不求了,你就让我看着你,看着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岳少楠!我们分手了,你要我再说多少遍?”
“你当初是为了雪灵才跟我说的分手。雪灵都已经告诉我了。”
顾颖鹿从来没有见过他现在这样的低声下气,她看的心里疼的厉害。可是越是知道了他对她的感情,她越是只能拼了命的往回躲。他原本是那样从容不迫的一个人,那样渊渟岳峙,那样心沉似海。她不许他再这样下去,她必须要彻底斩断,她不能毁了他。
“……岳少楠,那我认真再跟你说一遍:我们分手吧。结束吧。或许六年前我是为了别人跟你说的分手。但是现在,我绝对只是为了自己才跟你说的这句话。”声音是平静无波,再不带出来一丝心情。
“我已经没有奢望你还能回到我身边。我只是想……只是想……”仍是在执拗的啜嚅。
“想什么?继续做朋友?不可能了少楠,我们回不去的。”她从未曾如此刻这样的怜他,仍生生忍住。
“不,我没有那个资格。我只是想……照顾你。”
岳少楠抬起眼睛等着她,眼中满盛着的都是撕心裂肺的痛意。顾颖鹿举起手腕,“为什么?为了这个吗?如果你是为了这个内疚,那大可不必。不管你信不信,这真的跟你没关系。确实没关系。我既然主动离开你,又怎么可能会为此想不开到要去割腕?”
他摇摇头,谨慎的选择着措辞,小心翼翼的答:
“不是为这个。东遥不肯告诉我,如果这是你不愿意面对的原因,我就不碰。我欠了本该属于你我的八年,我只是怕会再也来不及。”
“呵呵,原来你是想补偿。好,我给你一个机会:假如你真爱我,那就从我的生活里消失吧。”
被瞬间燃亮的眼眸更深的黯淡下去。终于寂灭。从心里涌出的哀恸袭遍他全身,他任由着自己的颤抖,喉结在上下吞咽着,鼻音浓重的吐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好。我答应你。”
就这样看着他始终低垂着肩,转身,步履蹒跚。还是飞快的关紧了门,双手背在后面抓住门框,一点一点软倒进地上,牙齿咯咯的咬着,指甲抠进地板的缝里,无声的悲声,慢慢浸透胸前。
如果是连自己都丢了,又到哪里去找回那颗一往无前爱他的心。
我仍选择放弃
就这样由着他消失在雨中。为什么她对他说出分手总是会在雨中。或许这样,就看不见脸上流下来的是泪。或许这样,悲伤就更深的刻进心里。
“我们相遇的那一天 天很蓝 风很暖 这些画面我割舍不断
我还记得 天很蓝 风很暖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在
看着你走失在我们的爱情 留下苍白而无力的回忆
最后说我爱你 是我所能做的唯一
我知道自己还是无法忘记 离开你时间该怎么继续
我仍选择放弃 只因为 太爱你 ”
我仍选择放弃。只因为,太爱你。只因为,那是不能给你的疼。
似有似无的音乐未停,刘晴的脑袋已经“咻”的一下从顾颖鹿工位挡板上头探出来,嘿嘿一笑,陪着小心的问:
“鹿啊,这么悲催的歌哇?今儿明显是情绪不佳哇,没事你跟老靳顶个什么牛哇?”
顾颖鹿脸色有些难看的摇了摇头,却也没解释。刘晴歪头研究了一下,猛的一拍脑门,绕到顾颖鹿跟前,贴在她耳朵边上小声嘀咕说:
“瞧我这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我想到了!那人是岳少楠!难怪你为年终选题的事跟老靳顶起来。得嘞,不就是个专访么,姐我豁出去替你做了!”又围着她转着圈的嘟囔:“不对,这事不对……怎么跟我印象里的不大一样了呢?就我所见,我向毛主席保证他心里对你的仰慕那绝对、一定、以及肯定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你是不知道,他当时见你呛着,那眼神儿,我见犹怜啊……那叫一个心尖儿把把上的疼呐!这辈子要谁能那么看我一眼,我一定奋不顾身!拼了这个身、这颗心,我由他予取予求!”
顾颖鹿垂着眼睛,声音有些瓮瓮的答道:
“别闹。我这会儿没心情。”
刘晴打了个标志性的响指,不再添乱:“成嘞,你慢慢纠结着,姐替你两肋插刀当回狗仔去!”
这就是闺蜜的好处,说风就来雨,她们之间是互相照顾的行动派,从不玩男人间的深沉游戏。
正在拨echo市场部老关系的电话,忽然记起来他们那位行事低调的岳总从不接受媒体采访的传闻。要不是昨天吃饭时仔细看过,还真没想到他们老板竟是那么个丰神俊朗风姿撩人的尤物,还好从不露面,不然只怕人间又要多个妖孽。这么想着,琢磨了一下,干脆直接给总裁办打了过去,电话毫不例外的由秘书接听,捏起嗓音自报着家门:
“你好,我是东辰日报国际部记者刘晴,希望能够对贵司岳总进行一次专访,不知道岳总什么时候有时间?”还好没忘避开同事,由刘晴说出这么冠冕堂皇的话,每次都能让周围人听得花枝乱颤的直倒气。
“刘小姐您好,宣传方面的事是由市场部来负责的,xxxx这是我们企宣负责人的分机,您可以直接跟他联系一下采访事宜。谢谢来电。”声音是职业性的婉拒。
听出对方已经要挂电话,刘晴也顾不上许多了,紧忙叫道:
“哎,等等等等!我知道岳总的习惯,贸然打过来,其实是我另外一个同事已经跟岳总约好过的,不信你问下你们岳总看,他是不是跟一个叫顾颖鹿的记者有预约了!”
这杀手锏果然管用,她算准了秘书不敢拿她这么有鼻子有眼的话不去跟老板确认一遍就随便打发她,只要是肯去找岳少楠说出那个名字,她不信她会达不到目的。
果然,那头的声音显见得迟疑起来。刘晴自然是看不见电话那头的人此刻什么表情。总裁秘书小曼拿着电话的手在听到这个名字时,一个哆嗦电话险些掉到地上。老板近一个月都不对劲,身为他的助理秘书不可能看不到。就连公司日常事务几乎都已经丢给了他的行政秘书在督办。这对于惯常兢兢业业的岳总来说,很不正常,很不对头。而所有的不寻常,都来自于一个月前那个叫顾颖鹿的记者来过之后。
当时老板站立的角度正好挡住了她去看东遥和顾姓记者的视线,只模糊看到那两人似乎是很近的并排在沙发上坐着,虽然没完全看清楚怎么回事,但他们之间已经激烈冲突过那是毫无疑问的。她掂量着,知道这电话的内容怕是非要去找老板汇报不可了。
只是刘晴还是罕见的失算了。
小曼敲了两下门进了办公室。她早上来上班前老板就已经在里面了,虽然已经见惯了他拿办公室当家,但颓废成眼前的模样,小曼从未见过。头发毫无风度的贴在脑门前,眼眶深陷,唇色一片青白,似乎是有股寒意在他体内透骨而出。身上的衣服看起来也是湿漉漉的,她看不出他就那么坐了多久,只是瞧着厚重的湿衣服就一直贴在他身上,连她都替他难受。
该是在想什么重要的事吧,烟缸里的烟头已经堆出外面。手指间还夹着一根,烟烬积了长长的一段,终于承重不住的掉落下来,在加了水的烟缸里发出“哧”的一声,轻响的叫人惊心。小心翼翼的转述了,那头竟是一直的沉默。
没敢再惊扰他,只是重新取了只烟缸过去,一动,岳少楠才惊了一下,抬眼看她,立即趁机又汇报了一遍。他眼里的痛色太过明显,连小曼也看的清晰,心尖上就跟着莫名的也抽痛了一下,听见他一如既往的惜话如金,声音迟缓而无力,里面埋驻的是沉沉的哀恸:
“不见。”
回来再转告刘晴,那头死活的只是不信,迭声质疑她是不是没把名字说清楚。
佛祖保佑,天大地大,记者最大。小曼也只能耐心的去周旋,眼见着魏东遥脸色骇人的向她过来,啪的就拽飞了她手里的电话,寒霜似的问:
“他人呢!”
她哪里见过这人这副气势,一时有些被他的举动吓惨了。不等她点完头,人已经径直就往岳少楠办公室方向闯了过去。
秘书这活儿,还真不是正常人能干的。
她自然是看不见此时里面的那两个同样面无人色的人。
失神静坐的岳少楠对带着冲天怒火闯入的东遥并无反应。不是没看到岳少楠已是惨无人色的情形,而闯进来的魏东遥也一样是怒无人色:
“我知道你粘着她一个月了,你在干什么?你是觉得没得到过的才是最好的?还是良心发现自知理亏?你就那么好奇想知道她出了什么事?好。我现在告诉你。就是你们分手那天晚上,我刚好去找你。她被扔在离你住处不远的路边花坛里,半挂在台阶上,我把她捡回来的时候,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好肉,到处都是瘀伤和划痕,我不知道她在那里已经被雨淋了多久,两条腿上还是满满的裹着淋漓的鲜血,整个人就那么浸泡在一团红色里,你不会想象到她当时的残破,她睁开眼睛认出是我,拼着最后一点神智只跟我说了一句话:别让他来担心,我们分手了。”
岳少楠缓缓站起身,“你说的,什么?”
“你闭嘴!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你想得到我查到了什么吗
岳少楠缓缓站起身,“你说的,什么?”
“你闭嘴!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魏东遥厉声打断他,手间攥紧了拳,不可控制的狠狠砸向岳少楠面前的桌面,这力量太大,那骨节上必是绽开了几处,就这样以拳强支着自己的身躯,艰难的、一点一点的向他继续说下去:
“我把她送进医院,抢救了一天一夜,跟着是危险的昏迷期,我彻夜守着她,一步也不敢离开,几乎已经不抱希望了,但她还是顽强的活过来了。醒的时候,她嘴里插着呼吸管,说不了话就拿眼神看着我。我知道她在惦记着什么。我告诉她,放心,少楠不知道。可笑么?可笑么!你们都分手了,她睁开眼睛想到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怕你会为她担心!她心里有数,你也心里有数,她出事的地方离你太近了,岳少楠你告诉我是什么样的理由会使你能让她就在你身边出了这样的事?你现在什么感觉,嗯?当你知道即使这样,她首先想到的还是怕你会因此自责时,你心里什么感觉?”
岳少楠已站的木然,唇角紧咬,只有胸膛是急速的起伏,在那里锤击着轰然倒塌般的巨响。魏东遥并不等他回答,因为,这还不够:
“你不知道,那时她真是顽强,即使是那样的伤害都没能击垮她。第四天她妈妈顾玲兰才来看她。我知道她们母女间的关系不正常,但毕竟是自己的骨肉,人心都是肉长的,谁看到自己的孩子出这样的事还能无动于衷。但是我万万没想到当天夜里顾玲兰竟然就在自己女儿的病床前自杀了。她或许是对于自己的人生早已了无生趣,我那时无从猜测,只知道她走的时候也带走了对自己一生疏冷女儿所永远再不能救赎的悔意。血染透了床单,鹿鹿从半昏迷中醒过来,瞪着眼睛看着她妈妈被抬走,没有哭,也没有说话。”
魏东遥看着他的摇摇欲坠,惨然一笑后略略停下一会儿,仿佛自己也在挣扎。
“我那天只顾着去处理顾玲兰的后事,我只记得鹿鹿的坚强,就这样忽略了她的不正常。还好夜班的护士从监护仪上发现她血压不对,掀开被子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拔了输液的针头,那甚至连钝刀割肉都不是,没有能更让人惊心动魄的方式了。等再救回来,她的精神就真的垮掉了。第二天我去她家收拾她妈妈的遗物,发现了顾玲兰的遗书,只有三言两语的交代,但足以知道鹿鹿的身世,她没说自己为什么一直对鹿鹿那么冷淡,只是至死也不肯让鹿鹿去认父亲。我一直没敢把遗书拿给鹿鹿看,我也不知道她对鹿鹿的生父怀着的是什么样的恨,但我大概知道顾玲兰的姐姐顾幽兰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呵呵,你对这个女人不会陌生吧?我没再犹豫,当天就着手安排把鹿鹿送到国外,对外隐瞒了她们母女的所有消息。”
“东遥。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话出已如呻声。
“我什么?呵呵,告诉你?安排好这些并不难,医院也很配合的封锁了消息,其实不仅是你,我谁也不能说。她毕竟还那么年轻,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我不能让她以后的人生都活在会被人指指戳戳的阴影里,何况她那时的情况已经不可能再去面对正常的刑事问讯,我也只能暂时瞒着不去替她追凶缉恶。可是临走前我还是决定去找你。你说过什么,嗯?是你亲口让我彻底寒了心!后来我一路陪着她,先是治疗身体上的伤害,一场又一场的手术全都是非人的折磨。然后是精神上的,我几乎找遍了心理医生来帮助她恢复。我不知道在鹿鹿内心那是一种什么样的重建过程,但我完全能体会到她必须强行面对那些暗无天日时的艰辛。”
岳少楠脸色愈发灰暗下来,心里是血淋淋的痛,却仍不敢放任它蔓延出来,他咬着牙,屏了气,用沉默一点一点去割着自己,口中还是逸出了喃喃自语: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怎么会?你这问题问的可真是绝妙。一直到两年前她的情况才基本稳定下来,我这才能真正腾出手来去仔细追查,鹿鹿觉察后不肯配合,说冤冤相报何时了,活着就好。可我没有她那样的宽宏大量,我也担心不查清楚迟早是个隐患。我顾及她,不敢折腾出太大动静,因此用的也不是什么正常的渠道。”
魏东遥突然狂怒的一手扫过他的桌面,将一份文件夹甩到岳少楠面前,纸页从中散落下来,划过他的脸侧,瞬时留下两道锋利深锐的白痕。东遥指着他,痛不可抑的指着:
“结果你猜我查到了什么?岳少楠,你想得到我查到了什么吗!
身边纸页纷飞,脸上的白痕迅速渗出殷红的血迹,任它们凝成一股沿着他的轮廓蜿蜒而下,痛苦的抬起尚在滴血的脸,目龇欲裂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岳少楠并没有看那些纸页,只是去迎着魏东遥对他的继续诛伐,仿佛决心要以他全部的身去迎那乾坤撕裂的最后一击,不惜此后将化作飞灰:
“她心心念念的都是你,她知道你喜欢周雪灵,宁肯舍了自己的感情也要成全你们的。可结果呢!你们岳家惹的事,为什么偏偏要报应在一个最善良、最与世无争的人身上!岳少楠我请你不要再做梦了!无论你再做什么也补偿不了的!你快离开她吧!离开她的越远越好,走吧!就算兄弟我肯求你了!”
假如魏东遥有足够的力气,他一定会连岳少楠那张已是狼藉一片的金丝楠木大桌也掀翻掉。他不是跟手边的死物过不去,他只是连再去碰触眼前人都已是全然的不屑,他已只能借这些东西去泄着自己心头难消的炙恨。
竟会因为这个“岳”字,他甚至已经不能再继续追查下去。
他已愤怒的连视线都变得模糊。终于甩手离开。脱力般躺靠在驾驶位上,双目紧闭,浑身都在哆嗦。
大多数人的一生都是用来渡的,而他们这样的出身或者是从一开始就已注定了不会平凡。他们的父辈祖辈手里握着权握着钱,他们出生就含着金钥匙。别人艳羡他们的别样丰富,殊不知假如可以,他宁愿不要这样的精彩,他宁愿自己最多不过是白手起家。假如可以,他宁愿他们都只是芸芸众生,不为家世身份所累,不为责任担承所苦,不为人前人后所恼,不为争权夺利所误。只是一样的朝九晚五,一样的生火煮饭,一样的碌碌无为,一样会为分角厘银去面红耳赤,一样会守着电视去看非常6+1。假如可以。
或许人生真是一场无间炼狱。
不堪回首。怎堪回首。
大段的讲述似乎已经耗尽了东遥的力气。过往的一切,即使是置身事外的人也会看的惊心。又岂知身处故事中的人,是如何才能将裂为碎片的人生重新缝补起来。该用怎样的勇气,又该有怎样的运气。
张姓才女曾说:普通人的一生,再好些也不过是桃花扇,撞破了头,血溅到扇子,聪明之人,就在扇子上面略加点染成为一枝桃花;愚拙之人,就守着看一辈子的污血扇子。
她毕竟不是曹植,可以用淡然生死的七步成诗,来装点那面夭夭折扇。他看到她的一切,已是血溅七步后生生凝铸的一截朱砂。就算《神农本草》说它可杀精魅邪恶鬼,就算也可用它为墨浸就朱笔,去将那扇上桃花点成一品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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