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芳华 无辣不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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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芳华
作者:无辣不欢
疼是什么(修)
时间和空间,到底能够疏离或者沉淀一些什么?
这是顾颖鹿回国以来最常会想到的问题。所谓刹那芳华,拉不住的是流去的时光。六年,半个轮回,两千多个日夜,过的时候总觉得长路漫漫人生煎熬,忍回头也不过是屏幕上镜头间的一个切换。
她盯在校对版样上的眼睛有片刻失神,日报里的副刊记者向来清闲,稿件又容易兑水,总编室生怕她们没事干,整个副刊部的一校和二校都要求由记者自己完成。
如果回到从前会怎样?
没有如果。也没有叮当猫的时光机。
“小颖颖”,甜腻腻的声音顿时让顾颖鹿肩膀暗抖了一下,闺蜜刘晴已经风风火火的跑过来:“姐要体验生活去,这场发布会便宜你了!”
一张制作精美的请柬已循声啪的甩了过来,把正埋首在稿样间的顾颖鹿吓了一跳。刘晴其实也就比顾颖鹿大几个月,只不过这人嘴上从来是有便宜必占。她是国际部的记者,跟顾颖鹿同一批进来,封闭培训时分在一个宿舍,两个人都是天生自来熟,一个多月的同吃同住下来,渐渐就成了无话不说的闺中密友。
刘晴平时大大咧咧、粗中有细的性格在圈子里混的很是风生水起,跑的口也向来都是肥缺,只是她口中所谓的“体验生活”倒是跟采访全无关系。
顾颖鹿知道她的旧案,情窦初开时爱上一个阳光男生,追了人家5年,最后发现对方竟然是个gay。她讲这段旧事时虽然已是满不在乎的语气,但一个女孩的年华似锦里,能有几个那样流光溢彩的五年?刘晴曾苦笑着跟顾颖鹿说:
“我以为我爱上的是一个男人,结果发现他其实是一位姐妹。生活啊,就是一坨狗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女人的情敌已经变成了男人。你以后啊,千万别被小言文和连续剧骗了,男人这个东西,早就成了一种稀有动物,即使偶然冒出来一个,不知道多少双狼眼都在暗地里发光,等你千军万马的厮杀过去,却会发现最后的真相是:男人,除了拿来纠结真没p用!”
这后来渐渐成为顾颖鹿被她给灌的耳朵起茧子的话,只是这位一贯信奉男人无用论的宝气丫头,偏偏又对相亲这事乐此不疲,但凡有机会从不错过,美其名曰“体验生活”。
顾颖鹿抬起头,对着刘晴嗤之以鼻:“你有完没完?不是都整天嚷嚷着男人没用,你还有什么好体验的?相亲就是为了察男色以采阳?”
刘晴直眨巴眼睛:“啧,你是不知道,相亲这事,逗闷子着呢!你要肯跟我去体验一回,我担保你从此赛过活神仙。”
顾颖鹿不以为然:“我说你也老大不小了,玩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相亲你就好好相,要真遇到合适的,别再放过了呗。”
刘晴手一拍,乐道:“对啊!咱一个也没放过。走了!
话音未落那人已经一阵风的旋走了,顾颖鹿一脸嫌弃的看着刘晴颠颠跑远的背影,随手捏起压在版样上的请柬正要往一边丢,眼角余光溜到邀请方的名址,心跳忽然漏了半拍。眼前版样上的字渐渐都变成漫天飞舞的花瓣,片片上书哈姆雷特的纠结。
去,还是不去。to be,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
是谁说过的,男人除了用来纠结没p用?
顾颖鹿终于把记号笔一摔,暗自骂道:“一场发布会而已,你还真以为自己是照亮全场的镭射灯泡呢!”
发布会是晚上,顾颖鹿掐在冷餐会结束的时间才到场。到底是大珠宝品牌,现场衣香鬓影,布置和流程都极尽小资情调。前来捧场的各界名流不少,顾颖鹿手执酒杯尽量不惹人注意的独自站在阴影里。台上年轻英俊的总裁正在讲话,很官方的修辞,本无特别之处,却因为那副沉郁的嗓音而使吐出的话语有些流光溢彩的感觉,底下闪光灯和女人们灼灼的目光如众星捧月一般。顾颖鹿往暗影里又缩了缩,悄悄审视着跟她无关的这一切,有些犹豫要不要提前离场。
按道理这场发布会还真是属于顾颖鹿的跑动范围,她是副刊的时尚版记者,美衣美食珠宝化妆品,甚至酒店酒吧拍卖行,无一不是时尚版的对口领域,可问题也恰恰出在这里,虽然社长总说时尚版都是精兵强将,可统共三个人,百密总有一疏,有些领域又跟财经版和消费版重叠性太强,某些大品牌的发布会常常会五六个同事同时出现,看公关部的人给他们红包时的脸色都不对,几次下来顾颖鹿就主动退出,她的原则是宁丢会不丢新闻,不愿意为了几个车马费去四处跑会仰人鼻息,所以遇到由公关公司去组织的发布会,请柬漏发给她也就很正常了。
刘晴总说她这脾气迟早要在报社被挤成非主流,顾颖鹿淡笑:
“你还是别盼着我成主流,副刊要是成主流,日报恐怕就要改周刊了,到时候看你喝西北风去。”
刘晴直摇头,“我怎么觉得你是压根就没打算成主流呢?不然你一个海归待国际版好好的,就说你喜欢时尚,去杂志社也是好的,非把自己藏在这儿瞎得瑟什么青春。”
青春?顾颖鹿不由暗自摇了摇头,对她来说那真是挥别很多年的词汇了。青春是块原料,迟早要被制作成形,它的特征就是动不动就要背叛自己,即使身旁并没有诱惑的力量。
顾颖鹿的青春,也早就遗落在她对自己的背叛中。
冷不防有人从后面一步窜了上来,照着她瘦削的肩胛骨就是一记无影掌,闷哼一声,似乎惊动了一下刚下讲台的人,目光有意无意的扫了过来。顾颖鹿手里的酒也洒出去不少,落了几滴在衣服上,幸好她取的酒是干白,没等她发怒,一只胳膊已经勾到她脖子上,讨好的趴在她耳朵边上直哈气。
顾颖鹿看了一下天,头也不回的说:“魏东阳,你跟你哥学点儿什么不好!”
正东集团的二少爷魏东阳这才绕到她面前,嘿嘿笑着,“颖鹿姐,你背上怎么还这么扎手啊?”
她跟魏东阳是在国外时因他哥哥魏东遥的关系认识,顾颖鹿回国以后他们已很难得再碰的到,没想到东阳忽然出现在这个场合。顾颖鹿懒得跟他计较,只是有些纳闷:“不年不节的,你怎么舍得从迈阿密跑回来的?”
魏东阳显然是被这个问题问郁闷了,苦着脸直哈哈:“这不是要毕业了,我妈把我撵回来接受社会主义改造来了。我今天是闲的无聊来凑热闹的,要早知道你在这儿,我就叫我哥一起来了!”
这家伙玩性重她是知道的,就读的迈阿密大学也是美国著名的派对大学。为这件事,魏东遥提起这个弟弟就直说是家里的二世祖。顾颖鹿听魏东阳的回答也不由“哧”的一笑,奇怪的问道:
“咦?你哥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没听他说起来。”
魏东阳直摇头:“切,你也太不关心我哥了!”
顾颖鹿白了一眼给他,说:“得了,这事可轮不到我。”
魏东阳一脸夸张的嚷起来:“啊呀!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阳子,哪个狠心的女人啊?”随着话音已有一副高大的影子投落过来,令周围的气场都顿时逼迫起来。顾颖鹿垂着眼睛看不出表情,只脚步微移了一下,跟紧紧在她身边颀立的男人让开了一些缝隙。
魏东阳没心没肺的一把勾过顾颖鹿纤细的脖颈,把她拉过自己身边来面对来人,忙不迭的打起广告:
“少楠哥!这是顾颖鹿,《东辰日报》的大记者,跟你们对口的,文笔很厉害,以后你们品牌软宣可以找她!”没注意到岳少楠看着他搭在顾颖鹿肩膀上的手直皱眉,不等魏东阳再转向顾颖鹿介绍,岳少楠已向前一步,向顾颖鹿伸出右手,嘴角一勾,
“顾小姐,幸会。”
隔了千山万水,千般跋涉,万般攀越,最终只剩下一句简单的问候。顾颖鹿一掌拍落魏东阳浑然不觉勾肩搭背的手,没理会那混小子龇牙阿咧嘴的不满。只是淡淡一笑的向来人回握过去,从手到心都是薄凉一片:
“久闻岳总盛名,幸会。”听到她的回复,对方的手掌却没有放开的意思,目光炯炯的盯着她:
“顾小姐对我闻名已久。”话语间是陈述语气,手下却有些用力,仿佛要将她的手骨捏碎,但又在极力压抑。顾颖鹿额角轻微的血管跳动,显然是在强行忍着,面上仍是一副风卷云舒的表情:
“岳总是行业内翘楚,垄断国内四成钻石零售业市场,我若没听过您的名号,那真是莫大的失职了。”
“哦?即便如此也没看到过顾小姐字里文间对echo珠宝的青眼相加,这倒是我们市场部的失职了。”
顾颖鹿闻言一愣,很快答道:“岳总这么说可真叫我无地自容了。我只是新人,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倒还有文字尚能入得岳总青眼。”
你来我往间,都是滴水不漏的外交辞令。岳少楠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波光,顾颖鹿终于皱了一下眉头,低下头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岳总,你弄疼我了。”
岳少楠怔了一下,终于松开顾颖鹿,两手闲闲的插进裤子衣袋里,整个人更显身形玉立。看定她的眼睛里似笑非笑:“我一直以为顾小姐最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敢,原来还会知道什么叫疼。”
大条的魏东阳这才觉得不对劲:“少楠哥,颖鹿姐,你们不会是有过节吧?”
只听齐齐的回了一声“没有!” ,一个已再次垂下头,另一个已敛起容色,转过头向魏东阳问道:
“你哥呢?”
魏东阳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们,摸摸自己的鼻子,答道:
“他今天有事,我全权代表了。那个,你们是不是以前认识啊?”
岳少楠没有回答,只是面沉如水的看了一眼顾颖鹿已呼之欲出的一个爆破音口型。转身走开。
六年前也是这样一个眼神,凛冽,无波,不带一丝温度,转身就走,骄傲而决绝的阖上心门,再不留任何转圜的余地。
顾颖鹿看着他的背影,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有些话总是这样,说出来伤人,咽下去伤己。不期然间,心尖的一个位置已如同被尖利的爪子狠狠挠了一把,颤微微的抖着,嘶着气,咬着牙,却不能出声。
魏东阳看着顾颖鹿的表情有些不安,小心的把五根指头伸在她眼前晃了晃,她嘴唇已咬的发白,突然把酒杯往眼前晃悠的手上一塞,几乎是夺路就跑了出去。
你随手丢弃我无法兑换的明天(修)
回到报社,一些夜班的时效版面正在等着值班副总编辑林琛签字清样。无事的间隙,刘晴周围永远是最热闹的,顾颖鹿进编辑大厅的时候,一群人正围着刘晴在听她今天“体验生活”的结果。她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子上,一副女流氓舍我其谁的架势正眉飞色舞着:
“今天相的是一体育老师,啧,那叫个极品!我说采访采访你这辈子最囧的事呗,人家很认真的想了半天,说,有回他痔疮犯了,垫了一片卫生巾——诶,我怎么忘了问他卫生巾打哪儿来的啊?——在学校打篮球的时候,那该死的东西顺着裤腿掉了出来,上边还有血……球场周围围了很多学生看球,nnd,拾也不是不拾也不行……”
同事某a插嘴:“不是吧!怎么会掉出来呢?”
刘晴顺口答道:“垫的技术不过硬呗~”
某b了然点头:“男生的平脚裤对卫生巾背面胶的黏合度不好吧~”
刘晴伸出大拇指:“一针见血……”
某c补充:“嗯,还有,他没有用带护翼的~”
某b继续总结:“这是一垫见血吧……”
刘晴在一阵哄笑中回头看到一脸恹恹的顾颖鹿,一把拖住她,接着她的现场报道:“我跟人家说,我们这边有小强……”
顾颖鹿被她拽的脱身不得,只得叹了口气,两手一摊:“那你以后再来上班可别忘了,一定要跟它说早安,请它吃中午饭吧,要善待你的邻居……”
刘晴已经捂住了肚子,指着顾颖鹿:“你这个囧孩子!”
顾颖鹿哼哼答道:“你还真是会哄着自个玩。不知道又是谁今天一早踩了狗屎,去做了你体验生活的对象。”说着把手里的资料袋塞给刘晴:“喏,大公司,据说出手阔绰,礼金礼品都在里头了。”
刘晴接过资料袋,一个鱼打挺的从桌面蹦下来,追着顾颖鹿的脚步一起过去,熟练的探手进去取了个信封袋出来,把其他的又一股脑丢回到顾颖鹿桌子上,大大咧咧的说着:
“我可不跟钱过不去,车马拿走,礼品归你,馆子你选。呃,稿子别署我名儿了,我又没写,也省得你家老靳寻我晦气,又说我呛了你跑的口。”
顾颖鹿知道刘晴也不是真要那车马,俩个人都是一样的脾性,从不在意这些东西,她拿走的车马,最后也无非是一起进了她们的肚子里而已。顾颖鹿没脾气的把资料袋里的宣传页一一取了出来,这才注意到发给记者的礼品竟是一个十分精致的首饰盒,这在以往的发布会记者礼品里倒是少见,随手打开看了一眼,又伸到刘晴面前:“你确定礼品你不要?”
刘晴一眼看过去顿时倒嘶了口冷气,低声咒骂了一句:“我x!”。
仍是一腔哀怨的表情将首饰盒推还过去,闭上眼睛咛声哼哼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要!”
顾颖鹿捏起首饰盒里那条铂金手链,斜睨着刘晴,故意在她眼前比划着,“啧啧,这成色!这设计!”,刘晴呻吟了一声,忍不住睁开眼睛,一眼先看到链子搭扣上的装饰性吊饰,光可鉴人的素面小吊牌,雕着一个奔跑的小梅花鹿图形,奇道:
“咦,这标志不是他们家的logo啊,不过怎么这么眼熟……
顾颖鹿见刘晴一边拆着车马封一边思索,神色有些异样的悄悄捂了一下衣领,只是这时刘晴的注意力也已完全转移,见了鬼一样直嚷嚷着:
“我x!我x!md,出手就是一千车马外带一根铂金链子!这场发布会怎么搞这么高的规格?!”
略一琢磨,赶紧又问:“鹿啊,他家老大今天是不是也到场了?”
顾颖鹿含混的答了一声:“嗯。”
刘晴已经恨不得一巴掌抽到自己脸上,迭声哀嚎:“哎呦!我瞎跑去体验个什么生活啊!他家老大我都奉命勾搭大半年了,无奈人家从来不在媒体公开露面,硬是死活找不着下嘴的地方!这回可真是破天荒了!唉,人算不如天算,我这可不就是挨骂的命啊!”
一句话还没抱怨完,刘晴就已是雨过天晴,把车马封捂在胸前做财迷状的嘟囔着:钱么,纸么,真男人啊真男人,这才是视金钱如粪土啊!小颖颖,我请你吃一星期中午饭!”
顾颖鹿已经听明白她话里所指,笑骂:“我不是你的邻居!”脸色却有些不好,把首饰盒又推了出去:“你拿着吧,我又不戴这些东西的。”
刘晴爽快的笑道:“得了,这发布会又不是我去的。不过这链子倒是跟你名字挺搭配,算我送你的定情信物了,你从今以后天天给我戴着,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以后不许你爬墙!”
看着刘晴哼着小曲转身飘走的背影,目光征在那个小吊饰上。手已从衣领上松开,她颈间的项链坠子只隐隐露出来一个链扣节,并不能看得完整下面所吊着的图形。但她知道,那链坠吊牌上是跟这条手链如出一辙的图案。
或许这只是一个错觉。她永远也会记得她跟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我受够你了,所以我爱上了别人。你走……滚!”
多么狠决的一句话。
他果然连话也懒得再说,转身就走,以后就算她是死是活,都再不回顾一眼。怎么可能,还怎么可能保留跟她有关的记忆?
或许,只是因为人生从来不缺少巧合。就像他们最初的相遇。
过了晚上十点,除了时政要闻这些高时效性版面的编辑记者,容纳两百多人的编辑大厅已是空荡荡的一片,只有头顶一排排悬挂的电视还在不停播放各个频道的新闻画面。顾颖鹿的座位正好在一根承重柱子后面,很犄角旮旯的位置,案头堆满了各种报纸和资料,把头一埋,有时一整天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她伏在那里,当然,除了刘晴。顾颖鹿的气场再怎么收,刘晴也总能准确的瞄到她,然后拉着她天上地下的神侃。
有时候实在忙了,头疼的问:“刘晴你属狗的?靠鼻子嗅到我?”刘晴眨巴眼睛:“悟空,再听为师最后一言,听完这句为师就放你回花果山找八戒……”
顾颖鹿手里把玩着那条链子,盯着电脑还是一个字也没敲出来,看看编辑大厅已是人烟稀少,索性开了电脑音箱。
我走在那个/下雨的秋天/我的爱被你摧毁/留给我的是/最伤痛的纪念/是你随手丢弃的/我无法兑换明天/不能再回到从前/ 最后一个约定不再联络……
音乐是这样,只要对了当时的心境,就变成了天籁。
时间随着音乐声缓缓流淌,编辑大厅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只剩她一个,终于完全沉寂下来。
夜班副总编辑林琛好容易清了版,懒腰还没伸完就接到晚报社好友李同的电话:
“还熬着呢?既然清夜无眠,再叫俩人,咱国粹几把?”
林琛瞥了眼时间已是夜半,他们晚报的作息表跟日报这边是两个概念,按道理这个时段李同应该正梦清秋才对,笑答:
“我夜班,刚清完样,哪儿还再费的了那个脑子。你这是又被谁放了鸽子?”
李同一晒,答道:“狗屁,不就是选个破编委,都折腾俩礼拜了,刚又开了一轮会定人选,这要传出去可真成笑话了!你既然还在报社,我找你去得了,正好瞻仰一下你们日报新楼。”
本来是两个脾气性格人生观世界观都完全相反的人,或许正是应了那句异极相吸,一来二去的竟成了最铁的哥们儿。日报大楼落成不久,李同还是第一次来日报新址,一进门就嚷嚷着让林琛带他参观一下。林琛是一年前随着东辰报业集团内部调整,从晚报经济部主任调任日报副总编辑,这也是集团史上最年轻的一任副总编辑。
本来以林琛的家世背景和以往的工作成绩,稳坐第一副总编辑毫无悬念,无奈这个人性不喜争执和钻营,把自己的来历也捂得也很紧,只在专业上下功夫。随着这轮调整的不断深入,短短一年,他的排位已经下降到第三副总编的位置。李同见状总为他抱屈不已,他自己倒是淡淡的从未以为意,只是按照自己的准则做事,虽然排位不断下跌,却成为集团里闲话最少的一任高层。
两个人边闲走边唏嘘着时光,回忆起他们刚进报社的青涩张扬,不知不觉就溜达到了编辑大厅。林琛一进门就听到角落里隐隐约约的音乐声,领着李同径直就往顾颖鹿的座位走过来,正好看到她浑然不觉的盯着电脑屏幕发呆。林琛手指轻叩了一下她的桌板,看她惊跳了一下,淡笑说:
“顾大记者回魂了?”
顾颖鹿抬头见是林琛,收了收神,熟稔的答道:“林总深夜视察工作,小的就是去了九霄云外也得一个筋斗云翻回来。”
林琛皱眉看了看时间:“这么晚了,你一个副刊记者,怎么搞的比时政版的还忙呢?”
顾颖鹿挑眉答道:“我多乖巧啊,知道领导今天来视察,特意在这儿蹲点,博个好印象,下回遇到您签版,没准手下一软,不会再半夜退了我的稿子回来重写。”
林琛笑笑,知道她是在开玩笑。其实那次的稿件也并没有特别严重的错误,只是对品牌名字做了过多提及。他是素来看不惯副刊的主编老靳为了讨好广告客户让手下记者没原则的往稿件里灌水。顾颖鹿恰好撞了一次枪口,半夜被他一个电话揪到报社责令改稿,当时顾颖鹿并未多做辩解,过后林琛才知道是一篇广告部经手的付费软文。
事后林琛担心他当时的态度会影响她初涉记者这行的积极性,特意请她吃饭,歉意的话还没说出来,她却先若有所思的问:
“林总,你做新闻这一行以后,是不是经常会有无力感?”
林琛一怔,想了想,很郑重的答道:“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会有一份理想,随着年龄增长,社会阅历增加,会发现理想往往不能照进现实。其实大多数时候不是因为现实是间小黑屋,而是因为它本身其实就堂而皇之的在你眼前辉煌着,所以这个时候的理想如果想把自己当做阳光,它就注定是无力的。”
其实他自己当时也不确定顾颖鹿为什么会突然问他这样一个问题,她只是安静的听他说完,低头喝了口汤,然后向他点点头,说了句:“我懂了。”
他记得他当时其实有些错愕,但是模糊的又觉得她似乎是真的懂了他的来意,于是也无需再说关于吃饭的原因,天上地下的聊了起来。
做记者的人都有与生俱来跟人打交道的本领,好像后来的话题就集中在《东邪西毒》上,聊王家卫,聊杜可风,聊西毒说的“有些事情你越想忘记,就会记得越牢。当有些事情你无法得到时,你惟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忘记。”那一瞬林琛以文人的敏感分明看到她眼里有些什么,却转瞬即逝。
李同看这两人似乎也相熟,于是切了进来:
“老林,藏着美女记者,也不给哥们儿引荐则个。”其实他和林琛两个也都只是刚三十的年纪,认识的久了,也就以老同志自居的口吻互称了。
林琛白了李同一眼:“你这狼样,还真是不掖着藏着。这是我们副刊时尚版的记者顾颖鹿……”
李同一听她的名字倒显得有些意外,当即打断了林琛的介绍,迭声说道:“哎呀!失敬失敬!原来你就是那个专栏记者,总算见着真身了,那么老到的文字竟出自如许佳人之手!小顾啊,咱们友报同行之间,难得碰面,反正也晚了,不如喝两杯去?也好切磋切磋……”
顾颖鹿只觉得林琛为人一贯淡泊,言谈举止向来进退有度,没想到他还有这样一面的言行,心里也不由对李同有些留意,注意的听着林琛对李同说话时的语气,见林琛正征询的看向自己,眼睛快速往李同身上转了个圈,爽快的答道:
“没问题啊,我们林总眼里能看进去的,也就一个晚报评论室的李同老师了。既然您李老师都在领导面前这么夸我了,刀山火海都没的说,何况是赶上您肯舍费喝酒这么好的事!”
李同听她嘴里一口一个李老师的,顿时受用的指着林琛说:
“呦,老林,我是得说我果然名气大呢,还是说你调教的好呢?这酒还没喝上,话已经快把我灌晕了啊,不过咱美色当前立场依然坚定,到你地界了自然是你做东。”
林琛笑道:“你还嫌你这铁公鸡的美名不够远扬。”
李同也不客气:“啧,人家顾妹妹可是看我面上才赏光的,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底牌下的赢面(修)
说笑间,顾颖鹿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一行人直奔市区新开的滚石娱乐城而去。林琛边开车边从后视镜打量着后座的顾颖鹿,虽然以前跟她在闲聊时提到过几次李同,但他还是有些惊异顾颖鹿能一眼就猜中了李同的身份。
其实这个女孩从他第一次注意到起,就时常在给他带来不同的惊异。那时是他刚调到日报,正好赶上海选新记者,几千个报名者里先以笔试按100比1淘汰率,到最后一轮的总编级别面试则高达2比1,比高考可狠多了。通过笔试的人逐一进来,总编辑、社长,还有他和几个编委坐在长条桌后面,光那个阵势就足令人晕场不已,而记者这一行又非常强调心理素质。
坦白说她当时的海外学习履历完全没有竞争优势,总编辑一看她的版画专业背景就不感冒,把她叫进来,文文弱弱的样子,一字领收身t恤配牛仔裤,细致的脖颈上装饰性的随意搭着一条蓝色碎花棉纱质地围巾,显出一种低调的时尚,看起来也比面试表上填写的实际年龄要小很多,暗下就有些摇头,随口问她:
“我看你财经、新闻、科技、政法、甚至体育、娱乐这些相关背景一点也没有,日报的社会新闻又不是你这样的女孩能跑的动的。你要有兴趣,我看不如改面试美编吧?”
本来是句中肯的建议,谁知这姑娘毫不迟疑的就接了话,开口时波澜不惊的,却守礼而硬气:
“总编老师,谢谢您。不过我现在来参加的是贵报记者资格的面试。”
社长闻言也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孩,追问了一句:
“哦?你为什么这么坚持要做记者?从你的简历上,我并没有看到你曾有过任何要往这方面发展的迹象?”
谁都听的出来她面试前是对这个问题打过腹稿的,在一长段关于新闻理想的侃侃而谈和旁征博引后,她犹豫了一下,忽然反问了一句:
“比如说,有些人或领域原本会是一辈子都跟你不存在交集的,而我现在想近距离的去……嗯,旁观他,那么除了努力成为一名记者,还有没有更好的、我力所能及的捷径?”
林琛一直低头写字的手这时才顿了一下,不动声色的抬眼打量了她一眼。身边的总编辑倒是已经有些嘉许起来,嗯了一声,评价道:
“你能这样想很好。我一直就说,成为一名合格记者的重要品质之一,就是要拥有强烈的好奇心,这样才可能发现别人注意不到的新闻点。”
其实林琛直觉的知道,她想做记者肯定不是因为好奇。不过并不妨碍总编辑当场就拍板把她分配到国际版,培训期间恰好副刊时尚版创立,在了解这个版面的跑口定位后,她又主动申请去了人人都不看好的时尚版。自那次改稿误会后,林琛下夜班时碰到过她几次,于是顺路送她回家,也很是聊得来,一来二去倒跟她这个日常工作中并无交叉的普通记者熟稔起来。
眼下看着她有一搭没一搭的随着李同的语调瞎贫,眼睛却明显是在走神。林琛不禁有些好笑,这种元神分离时却还仍是能跟身边人正常对话的功夫,他是在顾颖鹿身上见识过几次的,有时候明明看起来已游离于人事之外,神经末梢却又惊醒异常,真不知道她是怎么修炼出来的。就在上午的编委级例会时,众人正枯坐侯着总编辑大驾,忽然就看到她慌慌张张勾着头闯了进来,一猫腰钻到墙角的位置,摊开手里的纸笔后,吁了口气就眼观鼻鼻观心的正襟危坐好了,林琛还正在纳闷,就已经看到她从座位上弹射而走,顺着玻璃外墙看到她小跑着进了隔壁会议室,这才想起来她们版组在隔壁开选题会,估计她是坐下来后才发觉到走错了会场,看的他险些笑出声来。
滚石一共七层,从餐厅、ktv、bar、pub直到club,是个极大型的综合娱乐场所,开业不久已是无人不知。外面虽是夜半无人,一踏进里面却是两个世界。李同爱热闹,拉着两个人直奔四楼的pub,林琛要开车,知道李同也就是瞎起哄的酒量,三个人只要了半打喜力过来。
李同才抿了一口,看大厅舞池里已经聚满了人,按耐不住的拖了顾颖鹿就跳进了舞池,正好从一群刚进pub的人群间穿过,一晃之间,其中一个微微停了一下脚步。
dj选的是一些节奏很快的house music,迷幻艳魅的光影中,无人在意身边,本是被李同强拖进来的顾颖鹿也很快放松下来,渐渐随着音乐变作party animals。等两个人满头大汗的跑回来时,正好看到林琛俯身写了张卡片递给身边的一个娇艳女子,冲着顾颖鹿和李同时耸耸肩后自顾离开。
李同看着那女子的背影直冲林琛眨巴眼:
“老林,我就不爱跟你来pub,一时瑜亮啊一时瑜亮,既生我何生你啊!”
林琛挑挑眉,笑吟吟的说:“谢绝女士是不礼貌的行为,所以,我留的是你电话号码。”
夜店里不乏419的故事,通常你情我愿,天亮说再见。林琛对此没什么兴趣,但也偶有缠住不放的,敷衍不过时就会出此下策。
李同顿时哀叫道:“靠!你又来!上回那个,在电话里缠了我半个月,我都几乎要以为她真是要对我非君不可了,结果一见面发现易主,二话不说掉头就走!虽说咱不比你眉如墨画、面如桃瓣,好歹也是人称一朵梨花压海棠,人送绰号玉面小飞龙的吧!怎么就这么没市场了呢?”
顾颖鹿已经听的前仰后合:“林老大!这是你干的事啊?!”
李同一脸悲愤:“他道貌岸然着呐!顾妹妹,上酒令!今晚上你就陪着我一个人吧,安抚一下这颗沧桑的小心灵!”
三个人在卡座里掷色子猜大小的玩了起来,林琛一贯是温和有礼,在顾颖鹿和李同又是拍手又是尖叫的感染下,渐渐放开,只觉得今晚真是这些年来少有的身心放松。
李同也是一副找到知音的样子,趁林琛去洗手间的空隙,又拽着顾颖鹿玩起小蜜蜂的酒令来。林琛回来,觉得那酒令实在不雅,只在一旁看着他们直笑太幼稚。李同索性撇下林琛,两人不亦乐乎的配合着越来越快的酒令,嘴里不停的发出“啪啪”“啊啊”和模拟的kiss声。
林琛慢慢喝着啤酒,看着顾颖鹿鼻尖上渐渐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素白的脸颊上浮出一层红晕,黑漆漆的眼底闪着光,仿佛与周围的千娇百媚格格不入却又令人移不开视线。
他第一次发现她真高兴起来,是能叫身边一切都失了颜色的。正看的入神,眼前忽然伸过来一只酒杯,抬头对上一双波谷寒星般的眼睛,林琛有些惊讶的招呼道:
“少楠!”
岳少楠只点了点头,意态疏淡的坐到林琛面前,酒杯向他的啤酒瓶上轻叩了一下,各自浅饮一口后放下,却并无话。
林琛见他放下酒杯,仰在沙发上燃了一支烟,年少时的旧事一时从记忆中萦绕而来,不由浅笑问道:
“几年间没碰过面,这是什么时候你连烟也复吸了?”
岳少楠这才笑了一下,将烟盒推给林琛,瞥了一眼侧对着他仍在嘴里“啊啊”“波波”的两个人,似有深意的慢声答道:
“有些东西,以为可以戒掉,最后才弄明白它早就毒入五经,已是一辈子的瘾了。”
林琛一时默然,已注意到岳少楠似乎正很有兴趣的在看着李同和顾颖鹿玩酒令,此时顾颖鹿已左支右绌的频频出错。林琛看着,笑着打断他们,两下介绍道:
“李同,小顾,这位是岳少楠,我们小时候是在一个大院里长大的发小,后来我去英国读书才分开,没想到在这里又碰上了。”
李同自来熟的随着林琛的介绍已和岳少楠碰上了杯,顾颖鹿却只是紧紧握着酒杯,一声不吭的坐在一边听三个男人说话。岳少楠又叫了一瓶martini,取过一只直身杯,忽然转向她说:
“顾小姐酒令玩的不错,我们来几局。叫色子吧,赢率双开,谁都公平。”
顾颖鹿呆了一下,迟疑的看向岳少楠,李同没注意到顾颖鹿的神色,已经让开了座位。林琛看那酒杯急忙阻道:“少楠,小顾酒量浅,你别太勉强她。”
岳少楠星眸之中略显冷峻的神态,看着顾颖鹿答道:“哦?林琛,你这回怜香惜玉应该是搞错了对象吧。”
顾颖鹿垂了一下眼睛,然后淡淡的从岳少楠手里接过酒瓶,斟了八分满的一杯,冲林琛一笑:
“林总,只要不是伏特加,你都未必能喝过我。”
说着拿过色盅,只略略摇动几下就停了下来,微开了色盅瞥了一眼6枚色子的点数,底数是两个2点,两个可配任何点的赖子,还有一个3点和一个5点,略一思索,开始叫点:
“三个2。”
岳少楠笑笑,娴熟的摇动色盅,动作迅而不促,只听色子在里面发出悦耳的滚动声,忽然往桌上一扣,看向顾颖鹿的神色有些咄咄逼人的霸气,但却并未开盅看点,竟然直接就叫出别的点数:
“四个6。”
林琛也不禁看了岳少楠一眼。不跟着开局点数去叫,虽然也是一种干扰玩法,只是他看也不看底数就直接叫出四个6,这给双方留的余地都已不多,但如果顾颖鹿手里的牌合适,只要跟上一把,就会加大她的赢面。
顾颖鹿盯了他一眼,并不再跟着往下叫,直接开盅,说:
“开。我不信。”
岳少楠已看到她盅底的那两个赖子,浅笑一声,敛正了容色,声音清寂的问她:
“哦?这么快就不信,你大概是要输了呢。”
顾颖鹿垂下眼睛,说:“对不起,我玩不了诈牌,你开吧。”
岳少楠缓缓移开色盅,盅底只有一个6点,但也有两个赖子。李同探身看过两人的牌面,一脸惋惜的跟顾颖鹿说:
“哎呀!小顾,这是你水平嘛?你这手里都有俩赖子了,怎么也得再叫一把啊!”
顾颖鹿也不答话,只是面不改色的将面前的酒仰头一倾而进,把李同看的惊叹不已。
岳少楠扫了一眼空杯,唇线微抿,手下已重新扣好色盅。
正好李同被一个电话叫走,林琛送走李同,回来就看出不对劲来。只见尚未等辨清输赢,但凡色盅一开,顾颖鹿仰头就是一杯,一瓶martini将见底时,岳少楠猛的一把攥住顾颖鹿已经扬到嘴边的手腕,脸色铁青的怒道:
“你到底想要怎样?你这样逞强很有意思么!”
顾颖鹿听到这句话似乎有瞬间的茫然,眼神也渐渐迷离,嘴角一勾,答道:“呵,愿赌服输,我喝……”
岳少楠已是真被气着了,忍耐也似乎到了极限,连太阳|岤周围的血管也在突突的跳动着,突然狠狠的一甩手将她手中酒杯夺下,啪的往桌子上一摔,手指微颤的指着顾颖鹿:“别再让我看到你喝酒!”
顾颖鹿只是低着头并未看他,脊背绷得僵直。林琛若有所思的看着怒极离去的岳少楠,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眉头也紧拧了一下。叫了一杯温柠檬水过来,轻轻放到她手边,柔声道:
“快喝了,我送你回去。”
顾颖鹿听话的端起杯子,垂着眼睛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下了,起身的时候还是微微摇晃了一下,手在桌沿上扶了一下,看着林琛递来的臂弯,摇了摇头,慢慢跟着他一起出了门。一路上两人谁也没说话,顾颖鹿头靠在窗边,只是默默出神。直到林琛停下车时才惊觉了一下,转向正侧头研看她的林琛,轻轻说了一声“谢谢”。
林琛唇角略一上扬,下车过来为她拉开车门,将手掌递给她,顾颖鹿轻轻握了,探身下了车,林琛却没有立即松开,手下略一用力,将她带进自己胸前,干净的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的将顾颖鹿包裹起来。
顾颖鹿有些疑惑的抬头,正对上林琛看向她的幽深黑眸。下一刻,温热柔软的唇已印了过来,带着淡淡的啤酒的甘冽味道,但舌尖只是轻柔的沿着她的唇角略略辗转了一下,顾颖鹿一愣,已感觉到他并不是真要做什么,立即使劲侧过脸去,轻喘了一下,小声说:
“林总,我们都有些醉了。你回去开车小心点。”
林琛看着她低头的样子,淡笑一下,轻轻松开,嗓音柔缓的向她说道:“嗯。对自己好一点。”斜倚在车身边注视着她进了楼门才回到车里,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后视镜,一辆并不扎眼的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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