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海吓得一个激灵,连忙低头退下。
“奴才这就去。”
长公主自从四年前,内廷之变后,就归隐了,他身为小皇帝的心腹贴身太监自然也知道其中一二,人都道皇帝是那疯魔了的太后养下的,其实
鸿海正出神,忽然又感觉如芒在背,连忙一溜烟地走了。
“娘,你怎么会到这里来,那大魔头不是不让你出山么”慕容清睁着大眼,两只小手紧紧地攀着清河的肩膀,警惕地向外看去。
那副警惕小动物的小样子让清河忍不住扑哧地笑出声,爱怜地亲亲小家伙的脸蛋“呵,小兰儿委屈了,娘过来看看你,别这么说你爹。”
称呼自己亲爹为大魔头的也只有这么个宝贝了,但也怪不得他,自打兰镜出世,他爹就只把他当作工具来养,就算皇帝在面上看起来对这个儿子再亲善,聪慧如兰镜,又自小在危机四伏中度过的孩子,如何不知自己无数次身陷绝命险境,都是皇帝的残忍杰作。
何况凤凰根本没打算隐瞒自己对这个儿子的不在意。
即使是她和他归隐以后,对于这个唯一的儿子,那个人也总是淡淡的,甚至说冷漠。
怨不得兰镜讨厌他。
可自己也丝毫没有办法。
“哼,娘,你看。”慕容清伸出手,可怜兮兮地让她看自己紫青了一圈的白嫩小手腕。
那是那个大魔头把他丢出山外的时候弄的。
看着娘亲一脸心疼地抱着他去擦药,慕容清的大眼睛黯了黯,如果娘能一直在自己身边就好了,自他有记忆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那个男人对他没有太多感情。
即使他是他最爱的女人所生的孩子。
“那个混帐,居然对我的孩子下那么狠的手。”清河看着小家伙眼泪汪汪的样子,就算知道他和他爹其实一个德行,十有八九是装出来的,却还是心疼得不行。
那些年离开这孩子,到如今也不能常伴左右,一直都是自己心里的遗憾和疼痛。
可她早已答应永远只属于他一个人,与他避世而居,如果不是这次看他对待小兰儿太过分,她也不会一气之下跑出梅林,下山到行宫来。
“娘,你不要走好不好,小兰儿怕小兰儿不想离开你,几天也好。”慕容清抬起泪水汪汪的大眼睛偎在清河怀里。
清河看着小家伙,眼眶一红,唇动了动,刚想说什么,便听见一道男子声音不远不近地响起“娘子,下山采买东西也已经足够,时辰也不早了,该回了。”
声音是极淡的,却温和暖旭,似四月微风般怡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仿佛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让人闻之恍惚。
慕容清手一紧,小手死死攀住清河,恨不得嵌回他娘身子里去,像一只警惕得浑身汗毛倒竖的小兽,恶狠狠地像外看去,哪里还有半分楚楚可怜的模样,对外嘶嚷道“你走开,娘是我的”
清河抱住怀里的小家伙,感觉他小小软软的身子有些发抖,不由暗叹,亲了亲他的小脸蛋“娘答应你,让你再回山上陪娘两日。”
说着便抱着慕容清向殿后的竹林走去。
“若是这般出入,被人看到了,并不妥。”一直默不作声的子瑾忽然出声道,懒洋洋的声调里却掩饰不住那些颤抖,目光紧紧地锁住那抹绿影。
四年了,他以为此生再也看不到他。
清河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道“有劳鄯善王操心,在下以为鄯善王您留下五岁的王太子在鄯善,又时常化身入大干,恐怕会更不妥当。”
当年一役,她是不知道子瑾为何活了下来,可既然小兰儿要救,便有小兰儿的道理,她是半分懒得与此人有任何交集。
子瑾这才注意到门外站着的禁卫们看似清醒,却眼神失焦地看着前方,仿佛不过偶人一般,难怪殿内这般吵闹却无人进来查看,她果然一如当年的好手段。
子瑾喉结滚了滚“掌柜”嘶哑的声音微微响起,却被清河淡淡打断。
“今昔非昨昔,犹如朝露不可寻,山长水远,何必相见,告辞。”
子瑾绿眸幽黯,看着她的渐行渐远,原本俊美异常的面容上陡然显出三分沧桑黯然来。
他知道,她永远无法原谅他,除了当年他的背叛,亦有他对紫衣的见死不救,当年若非他房间透露紫衣暗查凤凰之事出去,又明知凤凰不容得任何人窥探心思,还对她隐瞒此事,紫衣也不会妄自送了性命。
为了离间清河和凤凰,牵制凤凰的心思,趁机保全鄯善权益,他牺牲了朝夕相伴数年的紫衣,何尝不曾犹豫过,因他母亲出身歌姬,他从小在鄯善不得善待,比起那些狼心狗肺的“家人”,虽然紫衣长着刀子嘴,却待他犹如亲人,更胜姐妹。
但从母亲为了护他周全,在自己面前被大皇兄凌辱至死那日起,他就不再是那个导弹的小皇子。
从他将自己送入中原,入主绿竹馆伺候人那日开始,他就是再生的恶鬼,断情绝义。
戏子无情,婊 子无义。
因为他们有类似的经历,选择了相似的复仇之路,都是一样的恶鬼修罗,又凭什么让凤凰能独有清河那样的女子相伴,就算被凤凰控制,他依旧最是看不惯那个男子一切尽在运筹帷幄中的模样,所以知道那个强大男人的弱点在哪里,凤凰容不得任何人在清河生命里占据多余的位子,利用人心也不只一人会
子瑾看着空无一人的碧殿,寂寂寥寥,空纱独晃。
碧绿的眸子染上淡淡的雾气,他缓缓闭眼,忽然想起慕容清曾问他悔不悔,若是当年没有下杀招,也许他尚有与那人相伴的可能。
只是慕容清到底还小,不知道于自己而言,又有什么悔不悔的事,发生的事便是发生了,曾以为到头最不过是拿自己的命抵给了她,让她恨也能记得他一世,记得她曾亲手培育出世间最美也最毒的绿牡丹,却想不到还是被那个男人的儿子救了。
连死也死不成,到死也斗不过那个男人
如今她有稚儿夫君相伴,他在鄯善宫内长子也已经五岁。
前尘往事,有如烟云,起起落落,半点不由人
半点不由人
只余下这一世苍茫。
子瑾妖娆精致的面容上,早已多出属于一地王者的沧桑,疲惫,仿佛一夕之间,陡然老去,如残年的老人。
天不知何时开始阴了下来,云层堆积,一阵凉风刮过,淅淅沥沥地,竟下起了细雨。
殿后是一片竹林,茂密的林子在雨水的滋润下,愈发的绿起来,浓浓淡淡的绿间,一抹浅白似入了画般的飘逸,清淡。
空气里有雨水冲刷的草叶的香气,浅浅的,柔和的,就如竹林下那人如玉温淡的眉眼一样,沁人心脾。
他撑了一把有些旧了的极大素白油纸伞,竹节伞柄握在比伞面还要白三分的修长手上,浅白的袍子下摆沾了点泥星子。
见了她,他微微一笑“娘子。”
微凉的风夹着雨丝,掠起他几丝流云般柔软的长发,飘然若谪仙。
纵然日日对着他,清河的心也略略跳快了一拍,略一顿足迎了上去。
“你来了。”自然而然地握住他伸出来的手,暖意顺着他的手心传来,清河唇边微微扬起弧度。
“是,来接翘家的娘子。”凤凰温然地将她脸颊边的发丝刮到耳后。
清河摇摇头,叹气“叵你不把小兰儿丢出去,我又怎么会翘家。”
凤凰不接腔,只依旧温柔地一笑“回吧。”
“嗯。”清河看他的知道他默许了带回小兰儿,虽然那淡然口气里颇有点怨夫的味道,不由噗噗一笑。
这些年,他的性子看起来依旧是那般温柔,但只要一丝眼神,一个动作,她已经能判断出他的想法,所以对于以前看不透的一切,她已经不再介怀,反而颇有点乐在其中,拿捏着不时折腾他一下。
慕容清冷冷地哼一声,小声道“装模作样。”发现那人的目光淡淡在自己身上一扫,小家伙却立刻闭了嘴,只是一副气哼哼的样子。
清河一手握着凤凰的手,一手牵了慕容清小小的手,看着远方的山峦叠嶂,天青色,雨如烟,恰似面前之人的眸色清浅。
忽然间便觉得心中一片轻软,忽然间再无所求。
她永远不去想那一日,凤凰的血洒在自己手上的感觉,灼然得仿佛岩浆,腐心蚀骨。
那种疼,超越了一切,让她彻底地明白,从少年时代的纠缠开始,他早在她的心底生根发芽,不能拔,一拔便是鲜血淋漓。
他胜过了一切,甚至她追求了一生的自由。
所以她收了羽翼,归附在这深山之间,画地为牢,圈住自己,也圈住他,她终是不舍伤他,没了尘世的纠葛,权势的羁绊,便是对身边人们最大的保护。
哪怕永无再相见的日子。
说她忘恩负义也好,说她自私自利也罢。
那么多年,曾看江山如画,岁月峥嵘,自己的一生起起伏伏,爱过,恨过,手间也不是没有沾染过血腥,有过不甘,有过痛苦,负了人,被人辜负,到如今,终于不再漂泊。
到底还是这山间竹屋一座,花田一亩,清泉石上流的简单日子,让她更平和,遗忘前尘,她的力气只足够紧紧地抓住眼前的一切。
再无所求
看着娘亲清艳无双的眉目间的从容暖意,慕容清抿了抿小小的嘴儿,看着自己的小拳头,对着自己道。
虽然当年是那么讨厌甚至憎恨那个男人,他知道那时候娘和那个男人的关系已经脆弱得一碰就碎,他知道那个狠毒的男人可以将娘送去和亲,可以利用娘去谋权夺利,争夺天下,可是那个男人就算杀尽天下却无论如何都不会真正伤害娘,他所做的一切最终目的不过是将娘和一切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手心里,甚至不允许自己的孩子争夺半分。
从出生起记事开始,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个男人从对任何事、任何人有脱离温和飘然的情绪,甚至在作为他唯一的儿子差点死在刺客手里,他也是那种淡然温和如神佛的模样,他以为那人天生就是那种样子,直到那一天,为了娘,他陡然崩射出来的那种死气是的,死亡之气而不是杀气,地狱里面常年浸泡在尸山血海里,常年以人肉为食的恶鬼修罗那种死气,血腥的,腐肉一样的死气。
让他陡然仿佛看见了佛经里那些地狱里的一角。
虽然只有那么一暖意,却吓得他三天都做噩梦,才明白,不一样的原来还是有人对他不一样的。
那个人清风逸月的高洁风华与昆仑谪仙似的躯壳下疯狂的程度,大概是娘都不了解的恐怖,可自己了解。
所以他在司徒麟受了宫刑的后,将晋朝皇帝司马曜被杀的秘讯告诉了娘,那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个恐怖的男人就要死了,可是,他不知道的是,那会让娘彻底崩溃
那是他第一次哭得浑身发抖,无比的恐慌和后悔。
好在
好在
慕容清咬了咬唇,仰头看着清河温柔含笑的眉眼。
好在一切都还能挽回。
“娘,小兰儿冷。”
“来,伞拿过来点。”
“娘子,我也冷。”
“乖小兰儿,要不要娘抱”
“阿姐,我也冷。”
“我的小兰儿又重了呢。”
“”
小小的竹林小道间,陡然响起小孩儿的哭闹告状声“呜哇,娘,爹掐我屁股,呜呜呜小兰儿痛痛,我不要他呜呜呜哇。”
“凤凰,不准欺负小兰儿,你耳朵痒了是不是。”
竹林间高处隐藏着的暗卫们,利落的身影同时一个脚底打滑差点摔下去,他们谪仙般伟大的主子竟然竟然就这么形象全无了。
不要告诉她司马曜番外
一月,大寒。
雪花片片地翻飞,年关将近,庐州城里一片欢声笑语,天下渐渐太平,瑞雪兆丰年,老老少少都在准备着过年该筹备的年华。
街市上的买卖并不因为下雪而停歇,反而异常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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