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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一凛。
还是第一次见到池早如此狰狞的杀人表情。
一年不见,池早也变了。
变得很厉害!
那两名卫士飞身而退,血透银甲的无头尸体倚靠在那破裂的后帷上,慢慢倒栽下去,正正砸在池早刚才坐的那张大床之上,再次溅起团团浓浓的血块。
宫外的喊杀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惨叫声此起彼伏,显是敌人的攻击势头一波强似一波。
法正一头闯了进来,叫道:“主公,外城已破,徐宣的龙骧营马上就要攻进来了。快走。”
抬头忽然见到我,不由一愣:“飞帅?”
我向他点点头,道:“孝直别来无恙。”
法正顾不得问我如何出现,急向池早道:“主公,内宫城壁虽厚,也抵挡不了多久,我们得尽快去请陛下,立刻离开许都。”
池早盯着他看了好几眼,似乎在考虑这家伙是否可靠。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点点头:“不错,我也如此想。”
“走?”
我道,“外面被人重重包围,你怎么走?”
池早冷冷地看看我,忽然咧咧嘴,装出一个微笑面孔:“嘿嘿,不是有你这名震天下的大将军在么?”
这句话让我感到了一丝暖意,仿佛又回到过去的岁月。
我微笑一下:“对不起,我顾不了你。刚才我只不过想看看你幕后的那人,却不是想要救你。”
唉,布帷之后藏的那厮真是狡诈,见机不对立马就溜号了,也不知是不是司马懿。
法正脸色一沉,去看池早。
池早大笑两声,似乎颇感开心。但忽然间笑声已经停住。
他神色犹豫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这样吧,我这三名卫士都是黑山军中和袁氏门内万里挑一的高手,曾多次救我性命,这次我专门从邺城带了来。现在我想请你帮我个忙,带他们回樊城,日后便在你身边,听你吩咐,如何?”
也不等我回话,扭头扫视三人:“你们还不去拜见飞帅?”
高台上那二人互相看看,就地跪倒,纳头便拜,齐道:“我等愿追随飞帅,万死不辞。”
池早道:“不错。他现在救你们一命,日后你们的命,就是他的,自然要忠心不二,万死不辞。”
冷冷扫一眼身后之人:“阿风,你呢?还不去拜新主人?”
阿风默然闪身出来,向我拜倒。
我忙扶起他来,问池早:“你怎么走?”
池早看我一眼,冷笑道:“我用不着你管。在伊川,你也没有管得了我。”
我胸中一痛,这句话够扎实锐利,一直捅到我心窝子里。
池早轻轻叹口气,道:“你只要这次别跟我抢夺陛下,便什么都不欠我了。”
我脸色一白,忽然间明白了:“原来他是想要把献帝偷运出去,他……他一直这么疑虑重重,只是担心我与他争抢那小皇帝!”
池早定定看我。
我吸了口长气,道:“好,好,就是如此。”
连我自己都察觉到,说话声音有点颤动。
小皇帝,就为了那么个永远不可能属于我们的小皇帝?
池早面现喜色,伸出手掌。
我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要与我击掌为约,苦笑一下,到现在,他仍然不肯信我?不,应该说,他仍然肯信我立的誓!
伸出手去,在他掌上三击。
池早别过头,道:“今救了我,我欠你一条命。日后万一战场相逢,你不用手下留情。不过我一定会先饶你一次!”
我涩涩道:“那也不用。”
池早道:“那我不管,我既如此说,便会如此做。还有,如今城中大乱,我要照料陛下回返黎阳,无暇他顾。公孙箭和淳于铸都在北城门守卫,你若还有几分旧日情意,去带他们一起走吧。”
我点头:“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池早冷笑一声,道:“那么一言为定,你我就此别过。孝直,我先到顺义宫去请陛下。你赶快去却非殿,吩咐杨彪父子、赵温、华歆他们,嗯,还有阿窦,都到御花园去。”
法正应了一声,看我一眼,去了。
我摇摇头,池早要带这些人走,可真是够难的。忽然一怔,想道:“他有那时空女警在手,自然也会有时空机器,只要那架时空机跟我这架一样,最多也就能载上六、七个人,要再带上这三名卫士,地方真是不够。
看来,刚才法正差点就被他给弃了。
暗叹一声可惜,后心里却没来由的又一阵凉。
瞅着池早那张熟悉的脸,突然感到十二分的陌生可怕。
这个人,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三名卫士忽然又一次跪下,向池早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那叫阿风的少年抬起头,脸上已有戚容。
池早冷冷道:“阿风,我给你取名龙风雨,是希望你助我把这天下搅得风云变色,腥风血雨,你可别给我热泪盈眶,泪如雨下。本来我要回河北,应该带着你去。但你这人太重情义,随我实不合适,不如去跟飞帅。田烈、高杉,你们兄弟也都给我记住,从此以后,我和你们恩断义绝,前情一笔勾销。下次若在战场再度相见,切勿容让。不然,你们就算是战死了,也是不忠之徒。”
阿风忍住泪,和田烈兄弟三人一起磕头受教。
池早再不多言,转身便去。
连看都没再多看我一眼。
我们一路杀出后宫时,内城已全被攻破。
秦汉之际,皇宫均有内外两城,尤其是内城,其坚固之程度,比之长安、洛阳这样的大都市的外城也不遑多让。千余精锐禁军守卫之下,任你十万大军,也可坚守数月,以等待勤王之师。
许昌有些例外,因为曹根本就不肯让皇宫有那么坚固,那等于是给自己找别扭。虽然如此,但内城坚持的时间也未免太短了。想必是内城卫士中也有许多不愿当反叛的,外面一鼓动宣传,里面再瞧瞧已群龙无首,自然会有人去开门迎降。
哄闹中,已有不少禁卫军向我们冲杀过来。
计算一下时间,我对三个新伙伴说道:“池兄虽然先走一步,但现在可能还没有到达安全地方,我们先替他挡一会儿,如何?”
几个原本都有点垂头丧气的家伙顿时精神一振,道:“小人等都听主人的。”
我点点头,带领他们退到一个小小月门前,看看,再后面就是御花园的大门了,便停下来,道:“就以这个小门为援,挡上三……炷香时间,不过多伤人,少杀人。”
说完我就后悔了,靠,三炷香,至少半个小时呢!这也太长了。我跟池早有这么深的交情么?
本来是想说三分钟的,临时又想转回当代时间,没别过来。
低头再一想,如果抵挡三炷香能让池早安全撤离,难道我会不愿意么?
再怎么说,我也是拿他当朋友的。
应该是愿意。——既然愿意,还废什么话?
心里这么想着的时候,阿风已当先向敌人冲了过去。一出手,立刻就是惨叫连连,几名敌人倒在地上。
他的刀法真是精确狠辣,每一刀下去,对面之敌或断臂,或缺足,必然丧失战斗能力。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他特喜欢拿刀背敲击对方的迎面小腿骨,他下盘功底扎实,步法移动又是极快,那些禁军根本避无可避,都是一击必碎,至少也是骨裂。
心下暗想:“这家伙原来难道是跟何进、张飞一个门户里出来的,敲猪蹄的干活?”
不知是谁发一声喊,这伙禁卫军“哗”的一声,全都向两边逃散而去。
田烈和高杉俩兄弟对视一眼,点一点头,然后一人一个方向,倏然冲将过去。
这俩更狠,快剑刺过去,连惨叫声都很少听到。剑光闪耀处,抬头死,见面亡。
这三大煞星手下,不一刻就将对面这批敌人全部解决。
我一看,别打了,这么不到三分钟,三十多人就已经大半命丧黄泉,再杀下去,我自己要先经受不住刺激了。
池早这都怎么训练他们的?
“嗯,三位兄弟,我忽然想起件事,比较危险,你们可愿随我前去?”
哗啦一下,三人都撤回来,阿风还瞪了田烈兄弟一眼,似乎怪他们不听主人指挥,乱抢生意杀人。
我看他们一眼,对他们的性情已有了些数:“现在池兄应该已经走脱,我要去找那两位兄弟,你们听说过公孙箭和淳于铸么?”
三人看我一眼,一起摇头。
是了,我发傻了,他们被池早搜罗来的时间并不很长,那时候公孙箭和淳于铸恐怕还在黑山的监狱里呢。
我带着他们,一路杀奔北门。
现在内城哗变的卫士和外城攻进来的禁军都杂在一起,到处的情况都是乱糟糟的,各营各军彼此之间也都没有统一指挥,因此我们几人小心护住身体,很快就到了北门。
刚到城门口,就见火光冲天,一名大将威风凛凛,独自横刀守护在城门之下,乱兵虽然在他身前数丈外蹿前滚后,涌来卷去,却没有一个人敢真正向他冲过去。
在这人的脚下周围,躺着几十具尸体。大部分身首异处,也有个别稍远,是被一箭射中了咽喉要害。
我们几人行走如风,立刻引起他的注意,他将刀插进地上,伸手取后硬弓,向我们几人凝望。
暗红的铜甲,后背上的大弓。
我骤然大喊:“公孙箭!”
那将弯弓搭箭,指向我们几个跑在最前面的阿风。阿风那么厉害的高手,被他长箭一瞄,身体竟也突然一阵颤抖,身形在夜色中晃动中逐渐模糊。
我这一叫,那将顿时一愣,阿风握住长刀的手顿时握紧,气势大见高涨。
那将盯着我仔细看了好几眼,脸上忽然显出惊喜的笑容,收了弓箭快步迎了上来。
果然是他,我最亲密的战友之一,神箭公孙箭。
我冲上去,一把抱住他:“公孙箭,我想得你好苦。”
公孙箭喉咙里咕嘟嘟直响,他哑声说道:“这次末将就算是死了,也决不再离开主公半步。”
田烈叫道:“主公,城门将破,我们快走吧。”
我这才听到城外喝声高昂,整齐划一,而城门已经轰然做响,摇摇欲坠。
“淳于铸呢,他不是跟你在一起么?”
公孙箭道:“淳于兄弟本与我在一起,但在半个时辰之前被我师兄唤去,本来说一会儿就能回来,到现在,倒是不回来的好了。”
我犹豫一下,说道:“嗯,我们先去找到他,然后去司隶府。”
公孙箭应道:“是,主公。”
他似乎对接到我的命令感觉异常兴奋,忽然大喝一声,大弓一举。
箭出如电,咄!咄!两声,长箭一左一右,深深钉进城门上的那根粗大的横拴里,暂时增加了城门的守御力量。
“此门之事,我已尽力,再不欠池先生分毫。哈哈哈哈!以后我就只是我主麾下的前驱之卒了。”
“不,你永远是我的神射将军。”
哈哈大笑中,我们一行五人飞快而去。
在内城里转了大半圈,一直没能寻到淳于铸。眼见四门都将攻破,各处反叛多被擒获,我知道不能在内城里再耽下去了,心里暗叹:“曹自己并不在许都,这些曹家将士竟然也能如此镇定,荀彧果然是老练的能臣。”
我带着大家,顺着来路,潜进御花园。
这里还没有禁卫来过,我喘了一口气,正要招呼大家迅速离开,忽听有个低低尖细的声音叫道:“飞大将军,飞帅,救我!”
我一惊,低声喝道:“谁?”
侧头一看,发觉不远地方的草丛里,卧着一个人,大头朝下伏着。
阿风最自觉,没等我努嘴发命令,立刻就跑上前去,把那人扶了起来。
我走近两步,那人身着朝服,耷拉着脑袋,露出来的脸上满是泥污。
身后的高杉道:“主人,这是个死人。”
阿风点点头,表示他说得很正确。也不嫌脏,顺手把那人头脸上的泥土乱草都拨拉开。
我微微一惊,认出来:“杨太尉?”
蹲下来仔细看去,但见杨彪满脸乌青之色,问道:“是摔的么?”
阿风摇头。
高杉道:“是……”
田烈忽然拉拉他,高杉立刻住口。
我回过头,田烈跪下来,俯着身,在我耳边轻声道:“主人,他是被池丞相的乌木刺扎在后脖颈上了。”
我心中凛然,顿时站了起来。
如果田烈说得不错,所谓乌木刺,应该是一种毒刀毒针之类的东西。
一年之后再见,池早真是脱胎换骨。
出口喝杀卫士令淳于意,那还可以说是气怒之下。
可是这杨彪……
虽然杨彪有职无权,不过是曹政权中的傀儡之一,但毕竟德高望重,影响广泛,就算不愿奉你为主,这样的重臣,你也不该这般轻易就毒杀了啊!
池早以前在现代也算是个半吊子医生,职业素质虽然不怎么样,职业道德却还是相当不错的。现在他居然把职业道德抛掷一旁,专心害起人来,其性格的巨变,实在让我思之胆寒。
这人到底想怎么样?
我心头感觉异常沉重,四下扫视,还好,没发现其他别的尸体。
这时,那个低低尖细的声音又叫道:“飞帅,救我!”
这声音让我想起,是啊,找着个死人,把活人给忘了。
高杉身形一闪,就扑了过去。
那是右侧一棵中等的杨树之后,离我们大概三四丈的距离。
三秒钟不到,高杉突然又退了回来,脸上一红:“主人,是个女子。”
田烈眼睛一亮:“女人?漂亮么?”
我瞪了他一眼,你这贼厮。
我急忙走到近前,果然,树下爬卧着一个女人。
很漂亮的女人!
“啊,怎么是您?”
这女人眉目清秀,气质高雅,非常年轻的女孩子,还不到二十岁的样子。
我认得,在许都时曾见过几面,这女孩居然是伏寿,当今的伏皇后,汉献帝的正宫。
“娘娘,您怎么在这里?”
我忙单膝跪地,急问道。
伏皇后道:“飞帅快请起。池卿让我在这里等候飞帅。飞帅救我!”
她说话很是简洁,意思却表达得很充分。
我明白了:“原来他的时空机就停在这儿啊!要带的人太多,时空机没法塞了。池早这厮嫌伏皇后无用,就把她给扔了,美其名曰是让她等我。”
这些关节,小皇后心里也肯定都明白,不过人在屋檐下,不能乱说话啊!
我心想:“再怎么样,我也不能弃妇孺于死地而不顾。现在献帝被池早弄了去,曹回来肯定大怒,这伏后呆在后宫,就算现在不被乱兵所害,曹回来也得不着好。”
历史上的伏寿就是被曹硬从献帝身边拖走,生生给折磨死的。我比这时代任何人都知道,汉献帝现在固然是一个能解饿的香饽饽,但他老婆,伏寿这种人,就只不过属于鸡肋、鸭嘴而已了。这位大汉当今国母的地位,实际上还不如曹手下的一个兵,的一匹马。
“娘娘放心,有为臣在,定能保娘娘平安。”
我轻吐内力,想要搀她起来。
伏后“哎哟”一声,脸现痛苦之色:“飞卿,我脚扭了,站不起来。”
我一看,这怎么办?看来得背她走了。
田烈看出我心思,忙上前一步,道:“主人,小人愿负皇后娘娘。”
我瞪他一眼:“退下。”
田烈咽口唾沫,讪讪而退。
我心想:“我这是为你好,你个笨色鬼。”
这种事是绝不能让手下动手的。像皇家这种高级动物,想法冷酷残忍得很,万一以后伏寿没事时想起来,啊,居然让你们这些粗野之徒沾染了我高贵之体,飞爱卿,麻烦你把那家伙给我杀了吧,还有,另外那俩也都看见了,这事说出去不好听,干脆一起宰了安全。
那时我可就难受了。不杀吧,抗上命;杀吧,失众心。
这种利害关系,我比这些古人清楚明白得多。
还是早做提防,防患于未然的好。
“请娘娘恕臣失礼之罪!”
我一转身,背负起伏后,快步急行。
大队敌军马上就到,我得赶紧溜。
伏后趴在我背上,感激涕零:“早听陛下说过,飞卿是当今惟一忠于大汉的良臣,果然如此。”
我心说你这时候就别废话了,后面那么些喊打喊杀的声音难道还吓不住你?
不过仔细想想这位伏皇后的生平,她的胆儿还真不能用“很大、够大”这类词儿来形容,而应该说“胆大包天”建安年间,汉室里受衣带诏想反曹夺权的,先后有两位国丈。前有董贵人之父,车骑将军董承,那是灵帝之母董太后的内侄,说起来算是献帝的舅舅;后有不其侯、屯骑校尉伏完,就是伏皇后之父。
董承当日所受衣带诏,就是伏皇后奉献帝之命将诏书缝入衣带的。由于他的政变集团扩张过猛,去年正月,在我来到许都之前就已经事机败露,董承等全被曹灭了九族,他女儿董贵人差点也被曹拉出去砍了。
多亏那会儿伏后提醒了献帝一句:“董贵人现已有身孕,那是皇家血统,不可不救。”
献帝才鼓足勇气,以此借口拒绝了曹一回。其时正值官渡大战前夕,曹还不能离了献帝这块政治招牌,不愿和献帝闹得过僵,只好暂时让步,饶过董贵人。
但这次搜捕行动对伏寿刺激很大,她预料曹决不会放过自己,便将有关情况写信告诉父亲伏完,要求伏完联络大臣诛杀曹。虽然伏完本身是个极没用的人,他害怕失败重蹈董承被灭族的覆辙,一直犹豫不决,不敢有任何动作,最后居然忧惧而死。但现在这点状况,在敢和曹争斗的伏皇后眼里,也许不过是“毛毛雨”吧?
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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