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园里,桃夭一边巡视茶树长势,一边给出建议:“15和18号地还是得控制化肥用量,有机肥可以适当增加,特别是饼肥、堆肥,比例提高一些。”
负责人会心一笑:“真准!我们请的专家分析后也是这个结论,就是比例上还在研究,所以方案一直拖着没往基地报。这不巧了嘛这不!”
桃夭点点头:“目前用的配比数据和后续改良方案,先发汇报群里我看一下,这两块之前受化肥污染严重,你们千万不要擅自施肥。”
“诶,技术员放心,您的水平我们知道,绝对服从安排!”
“其它号地都没问题,别忘了按时拍照汇报茶苗生长情况,有情况也不要隐瞒,随时提出随时解决。”
留守此处的观察员将主要问题记录完,一行人又往下个茶园走去。
绿水青山人家绕,一望无垠的茶园,绵延不见尽头,似乎怎么也走不完。
云口、齐和两镇的15个村,共计六千亩基础设施的茶园,被纳入了基地管辖范围。这些茶园里的松萝茶都是两年苗,明年开春就能采摘上市,不论是茶农还是基层干部,都对此满怀欣喜。
只有桃夭有苦不能说,这六千亩茶有多鸡肋,没人比她清楚。
毕竟整个项目的发起动机就不纯,当年韩在春和前任县委书记以威逼利诱等方式,侵占兼并无数中小茶园,得手后又满心的急功近利,导致很多良田都因滥用化肥而土质受损。这种情况下产出的茶,虽然也能上市,但品质必定大打折扣。
然而这15个村的烂盘,又不得不接。原因也很简单,强龙不压地头蛇,褚江宁和魏鸣珂这些人再怎么手眼通天,到了别人地盘上,该交的保护费也是免不掉的。用云口、齐和两镇六千亩地的保护费,去换琅原、万宁19个村未开发的优质土地,这买卖不能说划算,却也亏不了。
只是苦了桃夭,要拿出双倍的精力为这个烂盘收尾改造,才能保证15村明年的走向,按她的计划进行。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累,只是个开始。
从早上晨曦初起,到夕阳西斜,除了中午吃饭时歇了半小时,一整天桃夭步子就没停过。转了将近叁百亩地,回程时夏彤感觉两眼发花腰膝酸软,腿快断了一样使不上力。
她坐上驾驶位喘气的工夫,回头看桃夭,又靠在后座上比对起手机和文件里的数据了。
夏彤肃然起敬:这么狠的女人,难怪降得住褚江宁。
乡间夜路不怎么好走,因此车速没那么快。桃夭在颠簸中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她转了几圈儿脑袋,揉着太阳下不经意地问:“夏姐,目前公司账上还剩多少钱啊?”
话一出口又后悔了,在心里暗骂自己二百五。
夏彤的职位可不是桃夭的司机或助理,她是整个基地的财务负责人。
褚江宁贼着呢,嘴上说着吃软饭,结果分分钟就让他的人接管了财务系统,采购用的又是魏鸣珂的心腹。桃夭这个企业法定代表人,说穿了就是个光杆儿司令,除了名头好听些,本质还是打工人打工魂。
账目问题,夏彤可以对褚江宁如实汇报,却不能对桃夭直言不讳。同理,她可以从褚江宁嘴里问出具体数据,夏彤的牙关是很难撬开的。
夏彤怔了一下,放低语速说:“这……具体的……我得回去登财务系统查一下看看。”
“行。”桃夭脸色自然,“也是刚才突然想到,年前要在琅原和万宁装灌溉系统,就随口一问。回头你查了,直接告诉褚江宁吧。”
夏彤笑着答声好,没再说什么。
后面连续二十天,两个女人每日早出晚归,总算赶在十一月来临之前排查完了六千亩茶园的初步问题。
夏彤觉得自己半辈子走过的路,都没这个月多。看她人都累收了,桃夭干脆给放了七天假,让夏彤回洛城陪陪女儿。
秋意渐浓,结束了最后一天的巡视,桃夭在夜幕初临中回到住处。
刚进院子,就见一人一猫站在门口,她顿时心里畅快起来。
“在等我呢?”疲倦的双眸里,一时蓄起星光。
男人笑若朗月:“不然呢?”
长胖了的小白猫喵喵叫着,双爪抱住桃夭一只脚。她蹲身摸摸猫头,抬眼问:“我猜,你有好消息要告诉我。”
“聪明。”褚江宁故意卖个关子,“洗手,吃完饭再说。”
消息的确振奋人心。经过褚江宁的交涉,伫宁县政府已经批了万宁、琅原两镇的电网改造和修路申请。
饭后,褚江宁一边洗碗一边说:“电网改造的事儿简单,高天义亲自打了招呼,下星期电力局就能派人下来动工,一月前准能完活儿。我琢磨着搭建灌溉系统跟电改冲突不大,所以打算两项同时进行……”说到一半才发现桃夭走了神,胳膊碰碰她,“想什么呢?”
桃夭晃晃脑袋:“可能这些天太累了,脑子乱。对了,县里那些人什么态度,韩在春他们不会暗中使绊子吧?”
“嘿,我借他个胆儿!”褚江宁冷笑一声,说得底气十足,“要了他们15个村儿,已经给足了这帮人面子。姓韩的还有秦华文那老小子,如果连孙子都不会装了,我保管让他们好日子过到头。”
桃夭听罢没说话,官场的事她没问,但心里是有数的。褚江宁为了在地方上做事方便,也为了敲打秦华文一派,这几个月故意跟高天义走得很近。
京城衙内跟地方官忽然有了暧昧,当地的风向就逐渐变了。原先傀儡一般的高县长,逐渐生龙活虎起来,办事效率也稳步提升。当然这可能落人话柄,不过好处还是直观的,整个基地的项目运作变得异常高效。
愣了会儿,桃夭终于问到了点子上:“修路的事,具体什么结果?”
褚江宁正好把碗筷洗完,听她这么问,转过身来一笑:“过来亲你老公一口。”
她有些无奈,上前踮脚一咬他的唇:“说吧。”
“糊弄我呢?”褚江宁瞪着眼以示抗议,按住她的腰交颈厮磨半天,才将其松开,“两个镇的公路加一块儿32公里,他们最初给的答复,是国家、省、市、县合计每公里补贴17万。”
“按照常规6米宽公路的标准算,每公里造价30万。17万这个数,不高不低,正常的官方报价而已。这可不是你的水平。”桃夭笑着,对上男人眼睛,“你最后谈下来多少?嗯,老公?”
“22万。”
她原本戏谑的笑容,瞬间变得真诚又热切:“真是太好了,咱们自己只用再出二百多万,就能给两个镇的老百姓解决道路问题了!”
说罢捧着对方的脸狠狠亲了几口,语气更加温柔:“老公,你好棒啊!”
褚江宁撇嘴:“口是心非的女人,有事儿就叫老公,没事儿就是褚江宁。说好的你养着我,结果一张嘴就要花我256万,再加上那水利工程,四舍五入小千万就没了!”
桃夭哈哈大笑:“怎么还闹脾气了?怪我太忙冷落你了,等休息两天,我好好陪你。”
这语气,活像一个渣男在哄纯情少女。褚江宁越听越别扭,斜她一眼:“你有空,哥哥我还没空呢!”
倒也是实话,两个镇19村的四千亩茶园,灌溉系统的装置是个重要工程。交给一般人干褚江宁不放心,于是直接把副业搞建工的黄平川召唤过来,让对方亲自督工,他自己则去忙活修路事宜。
32公里的路,预计要花费960万,县政府承诺补贴704万,但这个钱是整条路修完后,伫宁县才能拨款的。褚江宁越琢磨越肉疼,苦思冥想后,决定逮着黄平川压榨到底,让后者再组一支主力施工队过来修路,其余补充劳力则由两镇青年义务奉献。
于是乎黄平川就成了终极冤大头,不但要对灌溉系统和路面质量负责,连工人工资都是他自掏腰包垫付。这哥们儿也是个人物,从头到尾毫无怨言,还全心全意出人出力。
彼时已然入了冬,两镇的电网改造顺利竣工,灌溉系统的铺展走入收尾阶段,然而修路大业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施工现场,褚江宁裹着羽绒服跟黄平川推心置腹:“老黄,什么事儿都得让你费心,我这怪不好意思的!”
黄平川搓搓手:“哎唷,你褚公子说这话就见外了。咱兄弟什么交情啊,平常有发财的机会,你也没少提点我不是?”
“嗨,以前那纯粹举手之劳。这次不大一样,主要是政府的补助款一时半会儿下不来,我这儿你也看见了,光往外砸钱,连个响还没听见呢!几百万的底,让你自个儿垫,我是真觉得对不住!”
“别,可别!”黄平川还挺高兴,“兄弟你仗义,我也不能见利忘义!别说这钱我只是暂时垫上,哪怕你让我包圆儿了,我也没脸说个不字儿!”
“那就过分了,不至于不至于……”
桃夭站在不远处,默默听着俩男人商业互吹,有些头大,暗想褚衙内没去搞传销,也算行善积德了。
按照常规施工速度,没个一年半载,这公路且修不完。胜在褚江宁有身份光环加持,在他的高压干预和严格把控下,终于赶在腊月尾巴上,让路完工了。最后一段路再晾上二十来天,这条公路就能全线通行。
不只桃夭内心激动,连当地的基层干部和老百姓,对褚江宁的感激之情都溢于言表。
从腊月二十叁开始,便不断有附近村民过来拜小年,腊肉、蔬菜、瓜果点心,各色当地特产堆了半屋子。这些东西谈不上值钱,可褚江宁的心里,却涌现出了叁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激越澎湃。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能成为百姓口中修桥补路的大善人。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桃夭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修路,而去其它算计。
褚江宁疑惑了:这个与他同床共枕的女人,究竟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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