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他在树下坐了多久, 日升月落,晨露凝结又再度消融。
他已经化身为一座雕像,双眼不知何时闭上了。
就像本该如此一样, 他与大树融为一体。
夏油杰突然出现了。
他的灵魂看起来比之前要更加凝实,仍然是光以及其他东西都能透过的程度,之前灵魂松散的感觉却越来越少了。
夏油杰自然也体会到了这一点。
在他待在琥珀中不曾出来之时, 来自琥珀身上的生机蕴养他的灵魂。他还感觉到了来自他处的能量。能量不像是咒力,咒力本身是负面的能量, 这股能量却带有中性的感觉。
单纯的, 对他有利的能量。
输入能量的人大方得令人咂舌, 简直像能量不要钱一样,多到夏油杰都觉得满溢出来的程度了。
输入能量的人还能是谁?
除了镝木晖不做他想。
便是自己摆出那样一副态度, 镝木晖还是在做为自己有利的事情。
怀着复杂的心情,夏油杰从琥珀中出来。
不知为何,灵魂状态的他身上只有简单的一袭白衣,头发也放了下来。
他以为会是死前的模样才对。
拥有狐狸一样眼睛的男人低下头, 看向坐在树下的人。
那人背靠着树, 身体都自然地放松开,修长的双手随意搭在身侧,支起的腿带起一部分衣服, 衣服顺势达下,折出漂亮的褶皱。
俊逸的脸上是他不曾见过的表情,面上一派安然。
记忆里, 那人总是嘴角带着轻轻的一抹笑意才对。
夏油杰俯身下去,他神情莫测,右手在身侧动了一下,觉得手莫名地想动起来。
那人拥有一副好皮囊,脸的弧度堪称完美,骨相看起来恰到好处,眉骨的位置更是让一双眉毛宛若天成。
那双眼睛,平时随意睁着,偶尔会尽显凌厉的眼睛,现在正闭着。
他,是不是睫毛有点长?夏油杰后知后觉地想到。
又浓又密的睫毛达下一层清浅的阴影。
就连唇形都是刚刚好。
鬼使神差地,夏油杰把手抬起来,伸向镝木晖的脸。
镝木晖的呼吸声很轻,就算凑到他身侧几乎也听不清。
风把呼吸声送了过来。
就在要接触的时候,镝木晖猛地睁开眼睛。
下一刻,他的手鹰爪般袭向夏油杰,身上的能量涌动间一同向他扑去。
夏油杰一丝惊讶都没有,他静静地看着镝木晖,没有分毫想要躲闪的想法。
镝木晖的动作停住了。
意识从朦胧到清晰不过一瞬间,镝木晖认清面前之人,他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是什么人能在凑这么近的时候才被我感知到,原来是你啊。换做其他人,在他睡觉时还没接近多少,他就已经醒来了。
就像是他们没有之前那样略显生疏的对话一样,镝木晖的态度自然极了。
因为我是灵魂的状态吧?夏油杰便也顺着镝木晖的节奏,他不确定地回答道。
可能吧。
镝木晖松开了抓着夏油杰的手。
他略惊奇地说道:一般不都是说灵体接触不到的吗?为什么我能接触到你。
谁知道呢?或许有其他原因吧。夏油杰耸了耸肩。他后知后觉地想:镝木晖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又好像回到了最初的模式,之前的生涩与屏障一并消失,恍惚间让人觉得他还活着。
刚刚的温度尚停留在他的手腕上,这样的温度让他想起来在琥珀中时,贴在镝木晖胸前感受到的温度。
不知道什么原理,他能感觉到一些东西,来自外部的能量的话,还能理解,勉强可以说他和能量都是同一种性质的东西。那么温度呢?这应该牵扯到了物质方面的东西?
他现在可是灵体啊。
还是说因为对象是镝木晖?
他感觉到他和镝木晖之间好像有模模糊糊的一些联系。
话说,我的灵魂为什么会在你这儿?
在他有意识时,在的地方就是这个琥珀里了,自己身边的人已经是镝木晖,那在此之前呢?之间总不会什么过渡都没有吧?
是我把你的灵魂汇聚起来的。
你的灵魂,一开始只剩下残余在身体上的一点了。那些部分太少了,灵魂的消散又让人很苦恼。
那你是怎么将我的灵魂汇聚起来的?夏油杰盯着镝木晖。这几个字听起来简单,有关灵魂的东西又何其玄妙?
没什么。镝木晖轻描淡写地把这里略了过去。
是吗
辛苦你了啊。夏油杰说话的口吻很轻松,话间更是带着玩笑般的感觉,如同两个朋友间的随口一言。
镝木晖眉眼微动,他抬眸看向夏油杰,嘴边也拉开一个弧度,可别小看了我啊,这种事还不是小菜一碟?
好好好,不愧是你,能做到这种地步真是太棒了夏油杰毫无感情地棒读。
夸人倒是用心一点啊。镝木晖无可奈何地叹气。
之前的你是这样的吗?怎么变了个人一样?倒是把之前的夏油杰换回来啊。镝木晖挑眉,犀利吐槽。
夏油杰笑笑,人总是会变的。
这话说完他先沉默了。
为什么自己会不想复活?他或许是隐约知道一点答案的。
之前的他执着于创造一个只有咒术师的世界,义无反顾地为其奋斗、付出。
累吗?苦吗?这些都在承受的范围内,他偶尔会因为身上的重担而感觉喘不过来气,但只要想到目标,想到那些平和到扭曲的猴子的脸,就觉得又有了动力。
死前,或许是解脱的吧。
势必会迎来这样的结局的,他这种和漫画里标准反派一样的目标创造一个xx的世界。是让人看到了就会吐槽老套的程度。
这样宏大的目标,自身资本还尚未到达一定程度,他不失败谁失败?
但终究他还是要去做的,不管是为了自己的一腔信念,还是为了曾死去的那些人。
夏油杰,如同殉道者,头也不回地向自己的目标前进。
然而终究会累,同样怀疑过自己的目标是否太虚浮。
在迎来最终结局后,他已然放弃了一切,安心陷入黑暗。
然而现在,他又再度醒来了。
重担即将再度压上肩头,他又要再度为其奋斗。
是为了彻底解脱,所以不愿意复活吗?或许如此吧。
但现在夏油杰想了很多。
不管是之前自己的同伴,还是菜菜子和美美子,又或是镝木晖为了自己做的一切。
他再度问出了那样一句话:为什么要复活我?
镝木晖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夏油杰。
这一次,他没有再回避话题。
因为我想。
你不应死去。
你没有必要死去。
所以我做了。
哪怕我做了那些,对大部分人类社会都会造成威胁的行为?夏油杰神情莫测地问,说不清的感觉在他心里激起波涛。
哪怕你做了那些对大部分人类社会都会造成威胁的行为。镝木晖一字一句地回答,看不出来有半分动摇。
多任性的回答啊。夏油杰快要笑出来了。
他凑近镝木晖,伸手抚上镝木晖的脸。
这一次,镝木晖没有避开。
夏油杰认真地和镝木晖四目相对,他看着那双颜色温和的眼睛,不觉得自己之前看到的色彩是错觉。
既然如此,做好了我会做出不好事情的准备了吗?
那些事,若是被人们知道了,他们会归结在你身上。
为什么这个恶魔会再度出现?
他不是死了吗?
谁复活了他?
夏油杰扮演不同角色似的,不断说出人们可能发出的攻讦。来自普通人的恶意,向来比其他都更让人难以接受。
这种恶意会不断放大,人们随波逐流,或是不可避免被影响到,自以为客观地作壁上观,又或是深信自己和周围人声音一致的想法,坚持不懈地进行诋毁。只会有少许人拥有不同的想法,但他们面对庞大的普通人的恶意,和洪流前的渺小个体无疑。
更何况,普通人群确实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若是被人们知道,做出不好影响本已死去的夏油杰,是由镝木晖复活的。
到时候,镝木晖会成为万夫所指的对象。
准备好和我共同背负重量了吗?夏油杰轻笑着问。灵体本不会有呼吸,镝木晖却觉得自己耳旁有气流拂过。轻飘浅淡,根本不会被人注意到的程度。
这种事情。镝木晖慢条斯理地握上夏油杰的手,随后他直起身猛地靠近夏油杰,和夏油杰的距离迅速拉近,两人面部的距离近到几乎马上就要贴上。
鼻尖的距离,只差一点点。
我早就准备好了。琥珀色的眼睛中,似有金色在闪烁。
我可是咒灵啊。
两个人在大树下对视,彼此不让分毫,和两头正在对峙的猛兽无疑。
风吹过,头上的树枝微微摆动,沙沙声悄然响起,这片天地只余他们两人。
发飘起,略带凉意的风让夏油杰的额发向后拂过,身前镝木晖披散而下的黑色长发,带着极淡的气味飘到他脸侧。
是风的味道。
自由、随性,不可捉摸且无法捕捉。这缕风,似乎停下来了。
这种时候,夏油杰已经不会去想,为什么灵体的头发会被风吹动这种事了。
夏油杰看着那抹金色,传入耳中的声音让他不存在的心跳鼓动愈发强烈,只觉得整个人都要承受不住了。
真拿你没办法啊。
好吧。
他顺势近一步拉近和镝木晖的距离,两人的额头抵在一起。一个冰凉,一个温热,正是他们之间鲜明区别的证明。就连这点差别,在不久后的将来也会被抹除。
夏油杰扯开一个笑,具有浓烈笑意的声音,带着气音传过镝木晖耳旁。
那就请多指教了,想要帮我复活的镝木晖先生。
第65章
在听到夏油杰回答的那一刻, 镝木晖似是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加大了。
他实在是忍不住自己的心情了,便索性向后仰头,一只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扯开的嘴里散出零星的笑声。
像欣喜, 似无所谓,又似得偿所愿。
夏油杰干脆利落地盘腿飘在空中,他不由挑眉:笑些什么?
那边镝木晖的笑声尚未停止, 他抽空似的回答道:你,猜?
就这么两个字之间,夹杂的笑声就不知有多少了。
夏油杰快哭笑不得了, 就连这种东西都要我猜?还是不是你想要复活的人了?
这种时候,对我这样的人应该要捧在手里怕化了吧?倒是放尊重点啊!
镝木晖笑声就没停过, 啊, 是吗, 真是不好意思了啊,我和一般人不一样。他深吸一口气, 将遮住眼睛的手移开,半睁着眼虚虚看向夏油杰。
想要不一样的待遇的话,还请出门左拐说到这里他一停,又莫名地笑了起来。
夏油杰奇怪地看他, 不知什么时候唇角微扬了起来。
不好意思, 鄙人家大业大没有领居,方圆百里只此一户。
你,镝木晖说到这里时声音放轻了些。
逃不掉啦。他话尾微勾, 眼睫半遮住的眼睛中有些许眸光透出,柔和至极,像一滴雨、一捧清泉、一弯湖、一片海。
夏油杰一时说不出话。现在的自己, 在想些什么呢。
像是想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
唯一确定的是,不知为何在缓缓动荡的心田。
他眨了一下眼睛,好笑地问道:你不对劲,之前的身份莫不是强盗?
镝木晖得意地轻哼几声,他从地上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身体舒展时几乎能听到骨头之间发出的声音,积累下来的疲惫苦恼都一并消失。
伸完懒腰,他一只手扣在肩膀上,同时放松似地转动手臂。
在夏油杰的注视下,他掀开眼帘,夏油杰几乎听到空气被睫毛带起时的风声。
然后他就遭受了一个wink。
发出wink攻击的镝木晖笑道:或许这样也说不定。
夏油杰夸张地呕了一下,算我求你了,拜托别对我wink。简直心脏骤停。
镝木晖哈哈笑着走了。
镝木晖在身影走在前面,夏油杰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动身,他脸上的表情渐渐淡了下来。不过一小会儿,他便脱离刚刚的状态。
在这一瞬间,他想了很多。无关旁人,只和他的大业有关。
镝木晖懒洋洋的声音传过来:喂解决一桩心事的他,声音听起来简直蒙上一层少年气。
千年的咒灵,也会有少年气这种东西吗?
夏油杰好笑地想到,他身上有股拉力越来越强,看方向是镝木晖那边,应该是来自琥珀的拉力?约莫是因为他算寄宿在琥珀身上,琥珀又在镝木晖身上吧。
来了。他不轻不重地回答,飘得跟在了镝木晖身后。他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自己被感染似地表情又轻松了下来。
他们走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这里是镝木晖这段时间几乎天天都会来的地方,在镝木晖身上的夏油杰便被迫一起熟悉了这个地方。
房间内的摆设半分未动,放置在最中间的冰棺,已和这个房间融为一体,成为固有的装饰之一。
其中的身体更是固有要素了。
镝木晖走到夏油杰的身体旁,他将手放在棺盖上,刹那间,冰制的棺盖消融在他手下,它们由物质转为了能量一样的东西,尽数收回镝木晖体内,连一点多余的水渍、碎冰都未曾留下。
夏油杰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不由刷新了一下对镝木晖的认知。
虽说之前就知道这家伙很强,但除了最初的交锋后,他们便再无武力上的交集,他偶尔有想过镝木晖的实力到底达到何种地步,却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未曾出手试探,知道的只不过是镝木晖很强这一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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