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阴沉,乌云压得很低,山庄像是一座囚城,困住了一群坐立难安之人,他们各揣心思,忌惮着,猜疑着,还有那刚来不久的丞相,和夫人一起看完了儿子的遗体,布满老年斑的双手攥着拳头,灰白的额发和胡须、双眼周围褶皱不平整的肌肤都映衬着他比同龄人更显苍老。
张丞相一生仕途顺利,可惜身边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事故使得原本惹人艳羡的大家族竟成为许多人眼里的笑话。
殿中只有三人,丞相穿着一身简约长袍坐在上位,左右玄督则坐在殿下,丞相问及案情时他的面色流露出难抑的哀伤。他抿了口茶水,声音沙哑低沉说:“为何不把尚荀交出来?”
严生道:“回大人,经我们查看,并未发现能够证明尚荀是真凶的确凿证据,尚荀身负重伤,不便走动,望大人……”
“哼!”张丞相一声冷哼打断了严生的话,“尚荀前后杀害了本相两个儿子,你们居然告诉本相找不出证据,你们是想让本相立马处罚你们两办事不利?!”
爱纯暗暗冷笑,上前道:“丞相大人,玄机门依照国法办事,就算皇上在这,国法也不是一时说该就能改的。”
张丞相面部抽了抽,道:“放肆!”
爱纯:“丞相大人息怒,下官有错,不过,下官有句话一定要告诉大人,杀害张贵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如果大人在此刻降罪于我们不但会耽误皇上金佛*的举办,还很可能会影响玄机门捉拿凶手,丞相大人若是冷静地思考,必然知道眼下现状也只有依靠我们玄机门。”
严生瞄了一眼爱纯,虽然此番话说的有些失礼,但并无大错。然而一向惜命好吃的严生还是忍不住上前救火道:“大人,左玄督曾在过去一年里屡破大案,希望多给我们一些时间,相信左玄督必能在最快时间里找出真凶,让张将军瞑目。”
“是么?”张丞相微微眯起眼睛,一双精明的眸子直直盯着爱纯,道:“最快时间?很好,本相就再给你们两天时间,如果你们还找不到凶手,本相一定会找人出来为我儿之死讨个公道!”
丞相给出最后限令之后爱纯望着窗外树影在窗前坐了一夜。
这一夜她想了很多问题,把有点可能的疑凶都列在了名单上。
尚荀,虽然还没有十足证据证明他是凶手,但他有作案动机,没找到证据不代表可以彻底摆脱嫌疑。
张欣,张贵这次前来山庄主要是受她之托,目的是为了给宁熙壮势,帮他顺利继承庄主之位。
宁熙,虽然从上次的寿宴来看,宁熙对张贵毕恭毕敬,但那次她在后园遇见宁熙和一个武功极高之人碰面,恰巧张贵就在那个时间段死的,所以宁熙和那个神秘人一直是她的怀疑对象。
大师兄毛迁,张贵客房的翻新工程由毛迁负责,而他手下的弟子曾贤后来又被人以剧毒杀人灭口,无论毛迁在庄内弟子中的口碑如何,他的嫌弃确实是存在的,而对他最不利的是,有传毛迁与宁熙曾经发生矛盾,以致宁熙处处针对毛迁,好在毛迁脾气温和,事事谦让。可是这一切却也被人说成蓄意报仇的阴谋。
宁庄主,即便中间有张欣和丞相这层关系,宁庄主和张贵也有多年不来往,而且从宁庄主面对张贵之死的态度来看,爱纯总觉得其中有点不对劲的地方。
王袁,他是张贵的副将,原本依照张贵的指令,与他一同陷害尚荀,可是张贵却在此过程中遇害,然而那些也只是王袁一人之说,其中是否存在蹊跷还需要进一步侦查。
对了,还有个神出鬼没的“女鬼”,他是什么人?盛阳几次撞见,“女鬼”却也只是多次戏弄,并未伤他,这“女鬼”到底是谁?跟张贵之死有没有关系呢?
天尚未亮,爱纯出门去找盛阳,头顶忽而飘过一道白影,爱纯手心划出花刃,向白影飞去一枚,只闻远处传来一声轻吟,随即白影消失在房屋背后。
爱纯正要去追,屋内蓦地传来盛阳“啊”的一声大叫。
爱纯冲进屋内,却见盛阳上身裸/露躺在浴桶里,盛阳用面巾遮住上身,干笑两声道:“老大,我我,我在洗澡呢,你别过来啊……别别……”
爱纯走到他面前,一手叉腰,双眼打量着他道:“天还没亮洗澡?”
“我,我在练功。”
“什么武功得一大早洗冷水澡啊?”爱纯用手撩了撩浴桶里的水道。
“那个……”
“哗啦——”盛阳咬咬牙,从浴桶里站出来,然后面色保持镇静地走出浴桶。
爱纯立即捂住眼睛,背过身去,气道:“耍流/氓!”
盛阳一边穿衣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老大你逼我的。”
爱纯斜睨他一眼,转身大步离开房间。
云璃正好从窗外路过,看见这一幕,待爱纯走出屋子,云璃在拐角处将她拦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原来民间传言是真的,左玄督果然好男色。”
“胡说什么?”爱纯无心理会,走开两步又走回来对他说:“这么早,你来这边做什么?”
云璃扭扭胳膊道:“本王注重自身健康,这么早当然是……锻炼身体。”
“哦。”爱纯笑笑道,“对了,其实呢,比较科学的说法是这个时间段的空气并不新鲜,你吸进去的那些雾气里面包含了许多颗粒物,会损害你的肺,你的胃,你的肠子,还有你的……呵呵呵呵,祝你身体健康。”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顺着他的肺往下移动。
云璃琥珀色的眸子看了看她的手指,然后盯向她的脸,笑了笑后说:“左玄督知道的还真不少?凶手可有眉目了?本王可听说丞相下了限令。”
爱纯扯了扯嘴皮,翻了翻白眼后擦着他的身子离开。
来到张贵客房,按照要求,除了水池里的水被抽干,其余地方都和张贵失踪时一样,未经打理。
爱纯走到浴池边的矮桌前,发现桌角的木屑,用手摸了摸。桌子上摆放了乱七八糟不同程度腐烂的水果,按王袁所说,张贵有意陷害尚荀,所以那时他不可能还要享受沐浴,这些摆放凌乱的水果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爱纯想了想觉得这些水果很像是有人紧迫之下放上的,这些水果原本不应该摆着这里,那它们之前是摆在哪里的呢?
她站着思索,突然看向浴池后边的那扇窗户,记得那天爱纯无意碰见了宁熙与一个神秘人相见之后,她从张贵客房外面路过,当时那扇窗户是敞开的,后来爱纯第一次进入这个房间,那扇窗户却已经是紧闭的了。
走到窗前,爱纯发现窗户上横着一小节木头,她取下木头,打量一番,发现材质和那张矮桌极为相似,突然一阵风吹过,窗户便轻易地敞开了,检查了一下,原来是固定窗户的地方有些松动。
沉思片刻,爱纯似乎想到什么,她快步走出屋子,正巧碰上赶来的宁箫,宁箫见到她微微一怔,道:“你也来了。”
爱纯点点头,“你也是准备去浴池屋查找线索的?”
“嗯,查了这么久还没有重要线索,所以过来再看看,看你这么匆忙,是发现了什么?”
“走,跟我去一趟阴阳殿。”
爱纯和宁箫来到阴阳殿,由于阴阳殿中其中一殿的寒气极重,尸体都保持尚好。宁箫掀开遮在张贵身上的白布,二人看到尸体的第一眼都显露出了诧异。
“怎么会这样?”宁箫盯着尸体微微蹙眉道,“张贵的尸体放在阴阳殿才三天,怎么会腐化成这样?不可能的啊。”
二人面前这具尸体,其中几处已有虫卵附在上面,后背已是乌青暗黑一片。
爱纯:“世上有什么东西可以瞒过宁庄主的眼睛,使死者推迟死亡时间?”
宁箫想了想道:“有。我记得师父说过有种叫迟炎草的东西,如果死者在死前服下,死后又在水中长时间侵泡,便是神人也会被误导。可是迟炎草世间难得,以前庄内也有一株,是……张洛所种,后来不见了。对了,迟炎草服食过量也是会死人的。”说着眉心越皱越深。
爱纯用手抚上张贵的脖子,然后握起他的手,突然道:“会不会是这样呢?”
“怎样?”宁箫紧紧看着她。
“之前我就有这样的猜想。张贵可能是先被人杀害,凶手再将他的尸体运回房中浴池底用铁锁锁住。”
“可是凶手是怎么做到的?”
“我猜测凶手是从窗户翻进去,因为浴池屋后边的那扇窗户已有松动,一阵分很容易很容易将它吹开,当天我正好从那里路过,看见那扇窗户是敞开的,可是后来它又是关上的,而将两扇窗紧密合在一起的是一根木头,那木头正好属于浴池边的那张矮桌。”
“等一下,我记得当时我们查看了房间之后,发现这间房存在打斗痕迹,如果按你所说,凶手并不是在这里杀害张将军,那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凶手故意制造,误导我们?”
“那些水果原本摆放在窗前的桌上,凶手将尸体搬运到屋内时打翻了水果,凶手把打翻的水果拾起放到浴池边的矮桌上,所以我们一直忽略了这个地方。凶手做这些事情可谓是一举两得。”
宁箫微微叹了口气,道:“我们之前还一直以为凶手在这里将张将军制服后带离房屋,幸而后来你在池底发现张将军的尸体,说来凶手故意在池水放了香精和花瓣,做这些事情也应该花了不少时间。”
爱纯看了尸体半晌:“既然有了另一个推断,不如我们就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如果张贵在死之前服了迟炎草,那他大概是什么时候死的?宁箫,你能查出来么?”
宁箫默了默后道:“有办法,可是需要在尸体做些事情,还得经过丞相和师父的同意。”
爱纯抿着嘴点点头,说实话,她对丞相没多少好感,但他毕竟一国之相,也是死者的亲父,处理尸体之事必须向他申请。
离开阴阳殿,爱纯和宁箫便找到丞相,向他请示了那件事,起初丞相的面色并不好看,但沉默良久之后,竟出乎意料地答应了。
宁庄主那边很容易便通过了,在宁庄主听说他们对案情新的发现后,爱纯注意到了他的神情。
宁箫验尸时,张家人、玄机门的人、宁庄主以及弟子都围在十米外围观。只见宁箫手握刀片剃光张贵的头发,再将他的头颅划开一小个洞。然后将一根细小空心的竹子插/进去,再将事先调好的黑紫色汁液灌入,不过多时,便见张贵的五官皆冒出暗红色的血水。
宁箫用一根较粗的银针从张贵的印堂插/下,当银针取出来时,尖/头部分已然腐蚀,只剩下半弧形的头。宁箫微微叹口气道:“果然是迟炎草。”
爱纯看向他,问:“可否推断出真正的死亡时间。”
“从银针的腐蚀程度来看,张将军死前服食的赤炎草并不太多,死亡时间大概在亥时至子时三刻。”
王袁道:“你是说将军与我别过后没多久就遇害了?”
张欣走出来,冷哼一句:“这有这么巧?王将军,不是我怀疑你,怎么看,阿贵之死你都是最大的受益者吧?!”
“庄主夫人,我王袁可以发誓,绝不是杀害将军的凶手!”
“你可是最后一个见到阿贵的人?”见王袁不作答张欣冷面道,“你比阿贵年长几岁,却一直只是个副将,阿贵死了你便有机会取代他的位置,你说我说对么?”
严生轻咳了一声道:“经我们查问,从亥时到子时王将军确实都和自己部下的士兵在一起。”
张欣稍稍收起尖锐的眼神,眼里渐渐透出令人难以捉摸的神色,当中竟然带着一丝哀伤和自嘲,她说:“我想严大人与凶徒抗争这么久也该知道,很多情况下人鬼难分,往往你认为对的事到最后它不一定就是你所认为的。”说罢留下了令人孤冷而倔强的背影后消失于门口。
与张欣神色相似的还有宁庄主和丞相,在宁箫确认张贵服食了迟炎草时他们的眼里都闪过了不易令人察觉的复杂情感。
这时大弟子毛迁开口道:“迟炎草是与洛师母一起失踪的,近几日时常有弟子反应后山有女鬼出没,会不会是洛师母……”毛迁是唯一一个曾经见证过宁庄主与张洛相爱的弟子,张洛一向对他视如亲子,相较于张欣,毛迁对张洛的感情比较深。
毛迁尚未说完便传来宁熙的冷笑声,“洛师母?呵!你是说那个与外人私通杀害我二舅的贱人?”
“熙儿。”宁庄主冷冷地看过去,宁熙气得撇开头。
叶芳对叶箫道:“三师哥,难道真的是张洛的鬼魂?”
站在爱纯身后的盛阳突然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鬼魂,弟子都眼花了而已。”
大家纷纷看向盛阳,尤其玄机门的人,眼神都几乎看进了盛阳的骨子里。
爱纯:“啊哈,我记得昨日有人还囔囔着除鬼呢,怎么几个时辰不见,完全转/性了?”
叶芳:“确实稀奇。”
宁箫:“你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盛阳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只是抓抓后脑勺笑道:“唉,反正山庄根本没什么鬼怪,都是大家自己心理作祟而已。”
爱纯:“哦,原来是这样啊。”
盛阳:“对对,就是这样。”
从阴阳殿回去,爱纯、宁箫、叶芳又去了张贵客房附近查询线索,直至傍晚才回屋,正巧在路上碰到贼模贼样的盛阳,大家面面相觑悄悄跟了上去。
盛阳来到后山脚下,掀开遮在饭盒上的白布,然后对着上空发出鸟叫的声音,不多时只见一个白影从空中跃下,敲了敲盛阳的后背。
盛阳小吓一跳,又讥诮道:“大小姐,你洗脸没啊?”
“洗了洗了,快打开盖子,我快饿死了。”
“嘿,我辛辛苦苦弄来的食物你说吃就吃?”
“你想干嘛?”
“唱首歌来听听。”
“好你个盛阳,你答应要帮我的,出尔发尔了是吧?”
“是又怎样?嘿嘿,反正饿死的是你不是我。”
白衣人气得跺脚,这时,盛阳听到巨石后边传来声响,向白衣人示意后,白衣人立即飞了上去躲起来。盛阳握住腰间佩剑警惕地走过去,爱纯蓦地跳出来,一只手接住盛阳劈过来的长剑。
“大家都忙着查案,你在这干什么呢?”
“是你啊老大,你差点吓死我了。”
“什么东西,好香啊。”
“哦……我觉得屋子里太闷,想在这野炊呢。”
“野炊?呵呵呵呵呵,挺有生活情趣的嘛!”爱纯扯了扯嘴皮笑道。
“老大,查案要紧,你快去吧,我吃完东西就去帮你。”
“不行,我也饿了,咱们一起吃。”
“啊?老大……”盛阳迟疑着,眼神飘忽不定,突然又道,“我想起来了!”
爱纯睨他一眼:“什么?”
“不是很多人都猜疑这里有女鬼么?”
“所以?”
“我可以把这些东西用来祭祀女鬼啊,也许她一开心,就不再出来作弄我们凡人了呢。”
“哦。”爱纯托着长长的尾音后便转身离开。
盛阳拍拍胸脯,突然从爱纯手中飞出一枚花刃,盛阳大叫道:“不要!”
只闻一声“哎哟”,盛阳立马飞了上去,然而眼前这幕令他惊呆了。宁箫和叶芳分别站在白衣人两旁,白衣人抿嘴低头,一副羞愧难掩的模样。
爱纯走了回来,环抱双臂道:“抓住女鬼了?”
宁箫沉声道:“女鬼还是个熟人。”
爱纯笑了笑道:“严琴晴吧?”
盛阳从上面冒出个头说:“老大你知道啊?”
“这么好猜都猜不到除非我是猪。”
盛阳尴尬地笑笑,一群人从上面跃下,严琴晴看到爱纯,立即叉着腰,努嘴道:“老女人,我掩饰的这么好,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很好么?上次我在盛阳屋外撞见你,不是盛阳有意帮你掩饰,那天你就要现形了女鬼。”
“哼!”严琴晴赌了半会儿气,又道,“还不是你们全都出来玩,把我一个人丢在玄机门,我都快闷死了。”
叶芳道:“既然来了,怎么不找我们?”
“我,我……”
盛阳撇撇嘴道:“还不是怕他爹知道后被气死。”
严琴晴瞪他一眼,盛阳不顾她凶神恶煞地脸色,继续道:“她想和我们一起,可是严大人之前再三交代不许她离开京城,所以混进山庄这么久了,也不敢现身。”
宁箫:“但是好好的,干嘛装什么女鬼?”
严琴晴略带委屈地说:“宁大哥,我不敢找你们,所以就在后山脚下那间破草屋先住下,还想着在暗处帮你们查案呢,也许在我爹面前证明了我自己也是有实力的,他就不会赶我走了。”
盛阳:“我看你爹知道指不定案子都不破就会立即把你送回去。”
严琴晴恶狠狠地瞪着他,“闭上你的乌鸦嘴。”
“你才乌鸦嘴!”
“好了,你们别吵,琴晴,我刚听你说,后山脚下有草屋?”宁箫道。
“嗯,位置可神秘了,不过里面还算干净,就是过于简陋,只有一张窄小的床和满屋子狩猎工具。”
爱纯道:“有见过主人么?”
“见过一次,我躲起来了,没被发现。”
宁箫道:“走,我们去看看。”
“现在不能去,今早屋子的主人过来了。”严琴晴挡下他们道。
宁箫道:“那正好。”
“诶诶,你们要干什么啊?”
严琴晴在后面叫着,盛阳讥诮地笑笑说:“走吧,想加入我们就要听话知道不?”
“哼!”严琴晴不屑地甩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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