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别着脸站在寝间屋心, 双臂垂落懒得动弹, 他抬一下便挪一下,但那双粗糙的大手似有若无的划过肌肤,带起一阵阵轻微的战栗, 教她皱起眉。
贺兰毓也察觉得到,裙子搭在小臂上,却偏偏又不想着急给她穿上了,心中恶意丛生,指尖轻抚,就势隔着胸前单薄的料子逗了她一下。
温窈果然顿时恼羞成怒,转过脸,咬牙切齿狠狠在他身上打了一巴掌,“无耻!拿过来我自己穿!”
她从他怀里扯过衣裙,躲开几步,背过了身去。
贺兰毓挑眉勾唇,笑得两肩微颤,就势将目光落在她纤秾有度的背影上。
这一年多的调养,各种稀有名贵的药材滋补,她的气色比先前不知好多少,面若芙蓉艳若桃李。
加之她自己那两个月练习骑术,虽吃了些苦头,但身体状况转变许多,也将绵软的身子练出几分紧实力道,曲线分外凹凸有致,全然是上天精雕细琢出来的一般。
看得久了,他喉结不觉上下滚动了回,心尖儿上霎时教人放了一把火,一时烧得口干舌燥,胸怀滚烫。
但早前已答应了要带她出门看灯,若是眼下耽误了,恐怕一整晚都瞧不着一个好脸色。
贺兰毓抬手抚了抚眉尖,不敢再往她跟前凑,兀自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凉茶降温。
待她换好衣裳,又出门唤锦珠锦瑞进来给她梳发,齐胸的襦裙搭配高挽的飞云髻,将她精致的肩颈锁骨线条全都显露了出来。
他看她梳妆,有意无意,目光望进了那妆奁里,这一看才发现,先前那被她珍藏得宝贝一样的簪花,竟已不复存在了。
贺兰毓靠在桌边,眸中顿时流光一闪,心念忽起,上前去躬腰立在妆台前亲手为她描眉点黛。
她现在的眉生得十分秀致好看,弯弯两道黛色如远山,哪怕手笨如他也能描出个逶迤昳丽的轮廓。
但从前可不是这样的,贺兰毓还记得她小时候学人臭美,嫌自己的眉毛太稀疏,听人说刮了再长便能生得浓密些,于是……
那日清晨,他照常等在她闺房外头一道去学堂,怪道是老半天不出来,眼瞧着都要迟到了,他进屋去抓她,才见她躲在床上,蒙着被子不敢见人。
他站在床前催她,“温渺渺你做什么怪呢?快起来,待会儿迟到又被先生罚抄书,我可不帮你抄了。”
“三哥……”她的声音从锦被底下传出来,声音嗡嗡的,听起来好委屈,“我没脸见人了……”
他还以为她是不是受人欺负了,坐在床边哄了大半会儿,要掀开被子她也不让,先教他保证,“你得发誓待会儿不准笑我,成不成?”
他忧心忡忡地嗯了声,结果待她露出张光秃秃的脸来……
那件事后来教他乐了整整两个多月,也被她追着挠了两个多月,直到她眉毛重新生长起来为止。
贺兰毓手脚慢,生怕将她妍丽的妆容破坏了,等一番收拾好,耽误了不少功夫,两人再上街已经错过了花车巡游,热闹劲儿也不新鲜了。
但就算不往人堆里扎,贺兰毓也吩咐人拿了个帷帽备着,不然外头那么些男人,他把温渺渺打扮得这么漂亮,可不能教旁人看去了。
温窈心里闷着气,踏上马车便啪嗒一声将车门落了栓,不准他上来,“下去!车里庙小,容不得你这尊大佛!”
贺兰毓迎头吃个闭门羹,却也没脾气,心甘情愿当了回车夫,撩袍子径直坐在了车辕上。
马车径直往城中心去,停在了得意楼跟前。
温窈躬腰出来时,看着门上的牌匾,骤然顿了下。
盛京城说小不算小,可这间酒楼却是出名,从前年年上元节,她与易连铮便是在这里等花车。
二人刚成婚之年那次,易连铮带她出来散心,位置便订在二楼一间包厢。
当时花车过去之后,窗下来了个摆灯谜的摊贩,压轴的灯谜难倒了一众围观凑热闹的文人士子。
她在楼上喝了不少酒,神思都恍惚了,扒在窗户边趁着上头的酒劲儿指使他,说想要那彩头。
易连铮并不爱往人堆里扎,揽她回来哄她别闹。
可她不答应,一听就拧眉,理所当然地使起性子来,“为什么不要,你明明说过全盛京的彩头都是我的!”
那时他面上的笑停滞了下,望她片刻,还是温声应了,下楼一趟便给她带来了那盏兔子灯。
后来半夜时温窈酒醒了,想起了酒楼中的一切,也见他背对她躺着。
她茫茫然望着昏暗的帐顶半晌,鼓起勇气转过身,伸出双臂去抱住了他,喃喃轻声对他说:“以后别教我再喝酒了。”
易连铮并没有睡着,沉默许久,终于转过身将她揽进了怀里,此后温窈便再也没有碰过一滴酒,也没再要过一个彩头。
有时人的记忆力太好并不算件幸事。
她脑海中存放了太多的过去,太多的感情,当每一件都清晰无比、棱角锋利时,它们撕扯在一起,便能轻易地割伤她。
她站在车辕上迟疑那么片刻功夫,头顶上帷帽搭下来,贺兰毓恍然未觉她的稍许异状,伸手过来牵她。
“跟我来,咱们的包厢在三层,视野极好,耽误你看不成花车了,权当补偿你一场烟花。”l.k.d.j
哦,对了,登雀楼前年教天雷劈着着了火,现在不教人上去了,贺兰毓那会儿听着很觉可惜,又在城中找了许久才寻上这处。
但若是说放眼全城就没有比这视野更好的地方,却也不是,只是他对这里有执念。
上楼落座,贺兰毓给两个人点上了一大桌子菜,全都是按照她的口味来。
等上菜的途中,听闻小二说一层大厅有品酒小宴,彩头是坛绝佳的“千日醉”,全盛京现下可都只有这一坛。
他起了兴致,问她想不想尝尝。
温窈侧身半趴在窗边吹风看夜景,头也没回,“你想去便去,我不喝酒。”
可贺兰毓就想赢来和她一起尝尝,就跟从前每回他负责赢,她负责在后头一道分享一样,遂教她在房里稍等片刻,便起身下了楼去。
不成想他走后不多时,包厢门外忽地有人敲门。
温窈还以为是他又回来了,可待来人推开门进屋一看,竟还是她曾见过一面的人——那次送魏紫牡丹给她的内官。
皇后身边的人居然出现在这儿,还偏巧就遇上了……
“见过姨娘,主子方才在楼上便瞧见了您,说是跟您有缘,想请您至旁边的包厢说说话。”
温窈戒备心甚重,一时未动身。
那内官惯会瞧人脸色,遂又道:“姨娘放心,我家爷方才也往楼下凑热闹去了,估摸着与相爷已碰了面,这会子就您和主子两个人,正巧做个伴。”
这也就是说,帝后是一道微服出游的。
温窈有些意料之外,但细想想,却又是情理之中,身为中宫皇后,除了与皇帝一道,怎么可能还会有其他的机会出宫游玩。
隔壁包厢内,皇后作寻常贵妇人装扮坐在窗边,褪下了繁重的宫装,整个人瞧着轻灵娇俏不少,举手投足也妩媚慵懒许多。
温窈至近前行礼,皇后却挥手免了,“都出了宫,哪儿还有什么皇后,你且称我李夫人便是。”
这话温窈可不敢接。
招呼她落了座,皇后又教内官奉上茶来,闲适道:“方才瞧贺相领着人进门,虽带着帷帽,可我一看便知就是你。”
温窈淡然笑了笑,颔首欠身:“妾身微不足道,能入夫人的眼是妾身的荣幸。”
“怎会微不足道……”皇后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丝毫未加遮掩,“在这儿并无外人,不必拘礼。”
“不瞒你说,我见你第一面便觉好似看见了从前的自己,那时送你牡丹,也是因觉得与你投缘的缘故。”
这可是教她不要误会的意思?
温窈心中如此想着,却着实琢磨不透旁人言语背后,那云遮雾罩的心思,好似隔着好几层窗户纸,怎么看都看不透。
她不禁抬眸,打量眼前的皇后。
皇后母族姓沈,前太傅沈宏的嫡亲小孙女,如今二十四五的年岁,但瞧着像才二十出头,面容沉静,又因自小跟着祖父耳濡目染,眉目间带几分不染尘华的诗书气息,亦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这样的节日,皇帝撇下满朝文武与一众嫔妃,单单带了皇后出游,那时说的如人饮水之言,似乎也不太确切了。
且那时皇帝御极,只待朝政稳定,便将远在边境的原配发妻迎回盛京入主中宫,又在尚且不到而立之年便立了二人长子为太子,可谓是断绝了后宫前朝一应觊觎之心。
如此种种,犹可见夫妻情深才对,可皇帝仍是闲散王爷时便美妾在侧,如今更是三宫六院从未空过一处。
那时也曾深夜召见于她,故弄玄虚,连骗她“贺兰毓已死”的话都说得出口,加之皇后转送的魏紫牡丹,实在匪夷所思。
温窈想不通,也无法理解。
她与皇后说话到底谨慎,一应言语都需紧着心,生怕行差踏错,一番功夫下来实在累得慌。
幸而不多时,恰逢楼下响起一阵热烈的叫好声,想必是品酒小宴有结果了。
“若教你猜猜看,你觉得贺相与圣上谁会赢得那坛酒?”
皇后忽地问此一句,温窈想了片刻,道:“想来会是圣上吧,娘娘在此久候,圣上必不舍得教娘娘失望。”
她说罢起身告退,临到包厢门口,正与上楼的贺兰毓、皇帝碰个正着,目光看过去,那酒却是拿在贺兰毓手中的。
他还真是当仁不让……
摆在明处时,一个个恶鬼也是体面人,皇帝连目光都未曾在她身上多留,便兀自回了旁边的包厢。
贺兰毓来揽她,把酒坛塞到她怀里,“来,今儿晚上你陪我大醉一场。”
他赢来的彩头,说什么都要她尝一口,温窈拗不过,小口抿着应付他,一盏对付了他一整坛。
临到后来君临台那边放烟花,贺兰毓揽着她到窗前去看,手从衣袖底下伸过来想牵住她,却被她躲开了。
他动作停顿好半会儿,不死心又探过来,结果她仍旧躲开,冷面寒霜,不为所动。
失落了片刻,他重整旗鼓,也不想着牵手了,伸臂将她揽到身前圈住,下巴支在她肩膀,偏过头,就近凑在她脸颊亲了下。
他喝了酒,呼吸都是滚烫的,倾撒在颈间,灼得她耳根子发烧。
“贺兰毓,你知道什么叫本性难移吗?”温窈忽地开口。
贺兰毓话音含糊,“什么?”
“我方才见到皇后娘娘了。”
她说话时,目光中倒映着天边的烟花,却依旧淡漠,“帝后从前应也是相识于幼时吧,青梅竹马,明媒正娶,而后相濡以沫走过近十年,但他们之间,该有的第三人照样一个都不少……”
他这才听明白了,懒散半垂的眼皮睁开,直起身,扶着她双肩将人转过来,微微蹙眉望着她。
“你觉得就算当初没有那场处心积虑的算计,我们也会走到他们那般?”
温窈不说话,便是最直接的回答。
“渺渺……”贺兰毓垂眸沉默了许久,再开口话音略有些颓然,“我们不是他们,不要做这样的假设。”
他目光投进她眼里,却很害怕看到她波澜不兴地神情。
贺兰毓只好又重新揽她入怀,手掌轻抚在她脑后,仿佛喃喃自语般道:“我不会有别人了,不会再有了……”
第30章 困局 人是不是没有心,就能活得快活些……
从得意楼出来才至亥时初, 街道两侧花灯燃得璀璨,摊贩沿街摆出去一长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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